程牧陽姿勢沒變,可明顯迴避了致命要害。他用很低的聲音,問了凱爾兩三句話,凱爾被他卡住咽喉,很難再發出聲音,隻是點頭,或者搖頭。

    南北聽不懂。

    她繼續瞄準凱爾的眉心,猜想這兩個人在說什麽。

    最後,程牧陽從凱爾身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凱爾脫離桎梏,坐在沙地上,咳嗽了半天,終於抹掉臉上的沙子:“沒想到,你們會從白鯊海岸逃出來。”

    “今晚的是什麽人?”程牧陽邊問他,邊把南北的槍口按下去,示意她安心。

    “摩洛解放戰線。”

    “摩洛解放戰線?”

    凱爾嗯了聲:“他們想要殺的是我。這次大選,解放陣線想要和政府和解,爭取把棉蘭島變成自治區,可惜這裏的自由武裝不想妥協,隻想從菲律賓獨立出去,”他聳肩,藍色的眼睛在夜幕下,有著遺憾,“穆斯林和穆斯林,自己人打自己人,信天主的要笑死了。”

    他的話,信息量巨大。

    卻把今晚的局勢說的很明白。

    菲律賓最大的兩個宗教,一個是天主,一個是穆斯林。信天主的在執政,而信穆斯林的分裂成了兩個最大的反政府武裝。

    今晚,就是這兩個組織的交火。

    凱爾究竟做了什麽,她並不是很關心,倒是程牧陽會因為什麽,很快就相信他?南北找不到機會單獨問他。凱爾繼續用腔調古怪的中文,告訴他們,自己本來就安排了從這條路走,沒想到能碰到他們兩個。

    凱爾知道他們不可能迴頭,也沒多廢話,休息了不到五分鍾,就示意他們兩個一起離開。

    他很熟悉這一帶的路。

    程牧陽和他一前一後,把南北護在了當中,很快穿出無人地帶,走上了大路。或許因為今晚的交火,這條路上有不少走動的平民,開著汽車的,車內都有不少行李。

    南北穿著的是在駐地的衣服,很尋常的平民裝扮。

    “剛才,他和你說了什麽?”她走在程牧陽身邊,看著前麵和人借煙的凱爾。

    “剛才?”程牧陽迴憶著,告訴她,“他告訴我,他是拉姆的人。”

    “拉姆?”

    “俄聯邦安全局第二局,反間諜情報局的頭目,”他輕聲說,“負責收集各國情報,同時在境外,進行反間諜活動。”

    她

    詫異看他:“凱爾是俄羅斯的人?”

    如果不是程牧陽說,她曾一度以為,凱爾會是中情局出身。

    程牧陽頷首:“凱爾的任務,隻和菲律賓大選有關。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他隻知道,他需要幫我們逃離危險。因為他的上司拉姆,是我的好友。”

    他的答案,超出她的想象。

    在旅程之初,她以為程牧陽隻是為了搶奪礦床。落海後,她才知道,他對礦床根本就沒興趣,隻是要抓自己家族的叛徒。

    而今晚,程牧陽終於告訴她:他要抓的人不止是一個叛徒,而是中情局的人。

    現在,

    她認定的事實,被他再次推翻。

    腦海裏,浮現出波東哈對他的評價:

    程牧陽曾多次獲得俄羅斯媒體的公開讚譽,是俄羅斯人民的朋友,是慈善家。他作為最大的軍火商,不論國籍、膚色如何,都是莫斯科最尊貴的客人。

    現在看來,程牧陽不可能隻是“尊貴的客人。”

    南北欲言又止,程牧陽似乎也不願意再說下去。兩個人在路上並肩走著,搶來的槍已經扔到從路人買來的旅行袋裏。

    反正在菲律賓這種國家,連學生都能持槍,兩把槍並不會帶來多少麻煩。

    反倒是沒槍,才是最大的麻煩。

    凱爾很健談,很快從經過的路人那裏,買來了幾瓶水,扔給他們。他從路人的口中,也得知了更多關於今夜的消息。

    在兩大組織交火的同時,棉蘭島的另外一股武裝忽然對軍隊發動襲擊,並在臨近的村子扣留了400多名平民,同時,有人斷了臨近幾個村子電力供應。

    短短幾個小時,已是地覆天翻。

    因為軍隊負責護送,所以不允許自由走動。

    程牧陽他們隻能跟隨著護送的軍隊,往安全的城鎮轉移。現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大多數民眾都走的累了,都三五個地坐在路邊休息。

    他們三個坐在路邊,凱爾刻意穿著帶著帽子的外衣,此時拉上了帽子,把頭發遮住。

    三個人的外形裏,惟獨他最紮眼,自然要迴避些。

    “菲律賓第一機械旅,已經派出士兵,專門護送平民轉移,”凱爾席地而坐,順便說自己的想法,“我需要去首都馬尼拉,所以現在,會說服他們的指揮官,送我去棉蘭島的國際機場。程,你應該可以如魚得

    水了。”

    程牧陽不置可否。

    程家有全球最大的貨運機群,隻要到了機場就有機會悄然消失。

    “不過忘了和你說,”凱爾忽然想起什麽,“在我到棉蘭島之前,cia就開始在這裏,對你實行逮捕計劃了。”

    南北看著凱爾和他,始終保持沉默。

    她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受,縱然你在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有能力唿風喚雨,可是在菲律賓,手無寸鐵,不能和外界聯絡,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

    在這裏,程牧陽隻能是個普通人。

    麵對小範圍圍剿,能夠自我防衛。

    可真的碰上軍隊,或者是中情局的天羅地網,就如同螻蟻。

    “南北小姐,”凱爾彎起眼睛,輕聲說,“不要這麽看著我,昨天,我問過你,程是誰?你也沒有說實話。所以你和我,彼此彼此。”

    “我沒有怪你,”她懶得理他:“我隻是好奇,你有多少個身份。”

    “很多,也很少,”凱爾笑,“你最好一個都不要知道。”

    他說完,站起來,開始四處溜達。

    菲律賓親美,就連總統競選,也大多有美國人在背後支持。所以凱爾很聰明,亮出自己的美國護照後,就開始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

    他在試圖得到特殊照顧。

    “我是個內科醫生,”凱爾從身上摸出了證件,“我需要立刻去馬尼拉,我的病人在等我。”

    那個指揮官拿過他的證件,有些半信半疑。

    凱爾借了根筆,給指揮官抄了個電話號碼。

    指揮官讓個兵士去打這個電話,在得到答案後,竟然親自從車上跳下來,把自己的軍用吉普車讓給了三個人。

    方向是棉蘭最大的國際機場。

    接下來的道路,很安全,所以隻配了兩個兵士和一個司機。三人先一步離開這裏,向著棉蘭島最大的國際機場而去,如果路途順利的話,應該下午就能到達。

    南北替他包紮好傷口,靠窗坐著,有涼風從窗口吹進來。

    程牧陽的手,從她的腰後摟過去,輕聲用法語問她:“要不要和我迴莫斯科?”

    他說的話,隻有凱爾聽得懂。

    凱爾卻裝作不懂。

    南北往他肩膀靠過去,閉著眼睛說:“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我哥哥和c

    ia的關係。”

    “知道,”程牧陽的聲音,很輕,也很冷靜,“所以,如果沒有必要,我不會讓你知道太多我的事情。尤其是這件事的□。”

    “可我還是慢慢知道了。”

    她猜到了。

    這根本就是一個已經布局多年,開始進入最後收官階段的棋局。

    程牧陽的背後,是俄聯邦安全局,否則凱爾不會幫他。而那個叛徒背後,是美國中情局。

    這場巨大的陰謀,是為了什麽,會得到什麽?會失去什麽?

    她跟著他出生入死,到現在,才終於看到了真正的秘密。可是她不能問,問的深入了,就需要做出選擇。

    程牧陽在等她的答案。

    南北靠了會兒,終於說出自己的決定:“等到了機場,你迴莫斯科,做完你要做的事情。而我迴畹町,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你再來找我。”

    “好。”他沒猶豫。

    她笑:“真會來?”

    “一定會。”

    “你不怕,有來無迴?”

    程牧陽用下巴,抵住她的額頭:“我怕再也看不到你,就像在比利時。那時候,我已經在做交接,想要把生意徹底都給程牧雲,可惜,你沒給我機會,忽然就走了。”

    凱爾忍不住抬眼,看兩個人。

    程牧陽對他,比了個手槍的手勢,指尖對著凱爾的眉心。

    後者笑著偏開頭,繼續去裝聾子。

    天快要亮起來的時候,車開到了一個分岔路口。意外地,他們聽到了槍響,很快就看到兩個年輕女人,倉惶往這方向跑來。兩個士兵似乎很緊張,不斷讓司機退後。

    顯然,來不及了。

    程牧陽把槍從旅行袋裏拿出來,把南北那把槍遞給她。

    卻在和凱爾跳下車時,按住她的手,說:“不要下來。”

    接下來的一切,是一場魔鬼似的戰鬥。很多的持槍人,跟著兩個女人一起撲上來,黑暗中,無法辨別他們是哪一路的人,可是顯然並非政府軍隊。程牧陽和凱爾的戰鬥模式就像是野蠻人,槍和刀在手中不斷交互,凡是有倒下的人,都會被他們補上致命一刀,在敵多我少的情況下,完全不留活口。

    南北和司機坐在車上。兩個年輕女人,已經鑽到了車下。

    因為天黑,完全隻能看到影子,聽到槍響和大聲罵吼。

    這種看不到血腥,卻不斷看到人數減少的戰鬥,讓人連毛孔都開始發冷。

    程牧陽從最後一個敵人身上站起來,把匕首隨手別到腰上,太陽已經從遙遠的地平線下,升起來。很淡的日光,照亮了一切。

    道路上,橫陳了三十幾個人,遍地的槍械和血。

    車下兩個年輕女人,看上去是西方人的臉。凱爾捂著手臂,在彎腰詢問她們一些問題。

    程牧陽滿身的血,脫掉自己的外衣,光著上半身,迴到車上。南北仔細給他檢查,沒有新傷,他比凱爾幸運。

    他低頭,把她摟在自己身上,沉默而激烈地親吻她。

    剛剛過去的這個夜晚,有太多的血,和太多的危險。似乎在太陽升起的一刻,烏雲終於暫時散去了。她手摟住他的腰,感覺他身上有些微微的汗意,等到他放開自己的時候,輕輕喘著氣。心跳過了很久,終於平複了些。

    她從司機那裏,拿來幹淨的軍用繃帶。

    替他重新包紮著傷口,因為剛才激烈戰鬥,比較深的傷口,又有些崩裂了。她拿著綁帶,在他手臂上纏繞時,忽然想到什麽:“我聽人說過一些印度佛教的典故,有些,很像你。”

    “什麽?”

    “有人的七情六欲,有神的能力,有鬼的兇狠。雖然終日聆聽佛法,卻不向善。這些話,像不像在說你?”

    程牧陽想了想,很慢地笑了笑:“你是說阿修羅?可惜,阿修羅從不喝酒。”

    她愣了下,也笑起來:“好吧,隻有這一點,不像。”

    “還有,”程牧陽湊在她耳邊,繼續反駁,“印度的佛教傳說裏,阿修羅的男人都很醜,女人卻很美。你覺得我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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