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的路上,林琅就反應過來,自己有點太蠢了。

    她不該那樣直接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如果林瑞正真的要做什麽,還在這種狀態下的她根本無力還擊,她這樣激怒他,隻會讓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

    可是有什麽辦法。

    抬手捂住臉,走在迴四合院的胡同裏,這會兒還不算太晚,夏日天色黑得遲一些,還有些光亮。

    她心神不寧地往迴走,沒走幾步,一個看起來有點臉熟的老阿婆攔住了她,笑著說:“是住在阿莊那裏的林小姐吧?”

    林琅怔了怔,點頭說:“是的,有什麽事嗎?”

    老阿婆說:“是這樣的,阿莊讓我告訴你一聲,今晚如意戲樓謝老板登台,她去戲樓幫忙,餐廳裏有飯,要是你迴來吃了飯沒什麽別的事,可以過去一起聽。”

    林琅了然,手還捂著臉,因為擔心被對方看見自己臉上的掌印,雖說現在光線暗一點,不一定看得霽安,但有備無患,免得有什麽傳言。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了阿婆。”

    老阿婆說了“不用謝”,便轉身離開,進了另一間院子,原來是他們的鄰居。

    林琅迴了四合院,先到餐廳看了看,果然有被蓋著的飯菜,還有些溫度,隻是她現在哪裏吃得下飯,恐怕要辜負莊奶奶一番好心。

    林琅重新扣上蓋子,迴到自己的房間,坐到梳妝台前看拿著鏡子裏的自己,慢慢放下手,怪不得她覺得臉頰很疼,林菁打得可真夠用力的,她整半張臉都腫起來了,如果去看謝瑾年演出,搞不好會被圍觀,可是不去的話……

    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他難得登台,下一次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她現在心情又這麽差,呆在家裏悶著保不齊會想不開,也別想睡得著,還不如去熱鬧的地方轉轉。

    左思右想了半晌,林琅拿起了化妝品,想盡量地遮一遮臉頰的紅腫,忙了好一會,才換了衣服,朝如意戲樓那邊去了。

    其實莊奶奶也沒抱多大希望她迴來,因為林琅開始工作之後一直挺忙的,也就每天早上和晚上能打個照麵,晚上又經常迴來得比較晚,飯都吃不到一起,更別提有什麽過多的交集了。

    任何關係都是需要經營的,一旦少了經營,就會很快淡薄下去,莊奶奶以為,比起出來聽謝瑾年唱戲,每天都那麽疲勞的林琅會更願意多休息一會,哪料到一出戲臨近結束的時候,林琅出現了。

    她換過衣服了,沒有穿上班才穿的職業套裝,披著件寶藍色的薄外套,裏麵是件輕薄的白色連衣裙,腰身收又高又細,這就顯得高聳,異常誘人。

    她沒往裏麵來,因為人太多了,也擠不進去,就不近不遠地靠著撐樓的梁,手裏夾著一根煙,不緊不慢地抽著。

    這裏是禁止吸煙的,但這會兒大家都在專心致誌地聽戲,沒人注意到她,隻有莊奶奶刻意尋找時發現了她。

    高興的同時,見她輕蹙眉頭,散漫抽煙,莊奶奶又心升幾絲不讚同。

    她起身從後台繞到門外,又從門外再進來,本來要和林琅說幾句話,恰好碰見了一位老熟人,隻好暫時先作罷。

    林琅挑得位置很靠角落,這邊也沒幾個人,光線也不怎麽好,這就恰好可以稍稍遮蓋她臉上的紅腫,台上的謝瑾年也不容易發現她。

    隻是,那第都是她自己以為的,其實在她出現在台下的第一時間,謝瑾年就看見了她。

    她出現在那其實挺顯眼的,她自己大概感覺不到。她和別人氣質都不一樣,明明是抽煙這樣不算太好的習慣,她卻抽得從容又優雅,讓人反感不起來。

    她靠在那,吐出煙圈時漫不經心地掃過台上的他,他立刻轉開視線,好像沒有發現她一樣,專注著表演。

    今晚的表演已經接近尾聲,馬上就要結束,謝瑾年一身青衣打扮,昆曲唱腔,抹彩勾臉,身姿曼妙,這樣的他,容光照人,瑰姿豔逸,與平日裏完全不同。

    林琅下意識覺得,隻有這樣的時候,他才是最自在的,平日裏她瞧見的,是他,卻又不像他。

    表演結束後,林琅的煙也抽完了,她小心翼翼地掐了煙,又用紙巾包好,丟進一邊的垃圾桶裏,轉身準備離開,卻被一個年輕男孩攔住,指著後台的方向笑著說:“小姐,謝老板請您進去。”

    林琅迴眸,滿場子的人還沒離開,年輕人們喜愛追星,想上後台和謝老板親密接觸,卻都被攔在了外麵,十分失望。

    林琅收迴視線,想起自己臉頰上的紅腫,輕聲迴道:“我有點事,你迴去告訴謝老板一聲,我得先迴去了。”

    那男孩也沒強求,目送她離開,隨後迴了後台,對著還扮著的謝瑾年說:“謝老板,那位小姐說她還有事,先迴去了。”

    謝瑾年麵色不動,抬抬手,那男孩便出去了。他站在鏡子前,一點點摘掉抹額、鬢發、流光溢彩的首飾,忽然就

    有點心煩。

    等他迴到家的時候,就發現林琅沒動飯菜,房間裏亮著燈,還沒有休息。

    莊奶奶看著滿滿的菜盤子歎了口氣:“這孩子,我在戲樓遇見熟人了,沒來得及和她說話,她聽完戲就走了,是不是怪我們了?”

    其實他們哪裏有做錯什麽呢,又何談怪罪一說,隻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我去看看。”

    謝瑾年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餐廳,這倒讓莊奶奶有點意外,不自覺道:“這是怎麽了,突然轉性了,我也沒說什麽,自己就去看看了?”

    林琅的房間亮著燈,今天倒是記得關門,還反鎖了起來。

    門口邊上,有張彩色的傳單,謝瑾年撿起來看了看,是賣啤酒促銷的宣傳單,怎麽會出現在這?

    他輕輕皺眉,抬手敲了敲林琅的房門,敲第一次的時候,裏麵沒動靜,第二次依然,第三次時有了變化,哐當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識去推門,裏麵反鎖著,他進不去。

    他正要開口喊她,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了,看得出來,林琅沒料到敲門的會是謝瑾年,大概以為是莊奶奶,臉上殘留著驚訝,身上彌漫著濃濃的酒味。

    謝瑾年沒說話,直接上前一步,她不自覺後退,他就這麽進來了,林琅後知後覺地跟上去,因為喝多了酒,腦子有點懵,見他邁了幾步停在她買迴來的啤酒前,剩下的已經基本都是空罐子了。

    “抽煙喝酒,所有壞習慣,你都占全了。”

    謝瑾年蹲下去,將喝空了的罐子收拾起來丟進旁邊的塑料袋裏,轉過頭發現林琅靠就坐在床邊那麽看著她,眼神呆滯,毫無神采,左臉頰上有明顯的紅腫,隨便想想就知道是怎麽迴事。

    “誰打的。”他放下手裏的袋子,走到她麵前站定。

    林琅仰頭看著他,輕笑一聲:“怎麽,又不是打了你,你那麽緊張幹嘛。”

    謝瑾年沒理會,隻是問她:“誰打了你。”

    林琅後撤身子,雙手反撐在床上,漫不經心道:“說了你認識嗎?管它是誰打的,對你來說有那麽重要嗎?這是我的事,你不是說我們不是一路人麽。”

    謝瑾年直接坐到了她身邊,端端正正的坐姿,挺拔的後背,說出的話令人討厭。

    “我們的確不是一路人。”他平時其實話很少,今日卻難得多說了幾句,“我母親生下我時,連我父親是誰都不知

    道,我被她賣給班主,從小在戲班長大,背錯一個字的詞就要挨打,唱的又是旦角,常被師兄弟笑話,長大一些才好一點。但你呢?”他眼神溫和,仿佛話裏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的人,“雖然你沒和我說過多少,但猜得出來,你家世很好,現在的落魄隻是暫時,你遲早會迴到那個地方去,我們倆,本就不是一路人。”

    林琅聞言有些發怔,紅彤彤地眼睛看著他,有點不自信地說:“那要是拋開這些呢?你心裏邊對我是什麽感覺?”

    謝瑾年沒說話,但他看著她,沒有轉開眼。

    其實林琅很美,與他見過的那些女孩子完全不同的美,她有時張揚自傲,有時又隱忍克製,時而像美豔盛放的玫瑰,時而像纏纏綿綿的溪水,她有過那樣好的家世,卻不曾被變故打倒,這是他最比不上她的地方。

    她經曆的那些事比他更坎坷更致命,至少他身邊還有莊奶奶,可她身邊連一個可信的人也沒有,但她就是支撐著沒有倒下,他有時候看著她執著的樣子會很羨慕,羨慕她可以堅持,而當看見她在烈日之下為他匆忙奔走,不眠不休,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他長大這麽年歲,除了莊奶奶,能為他做到這一步的人,不是死了,便是後悔了,如今鮮有這麽一個人,哪怕距離很遠,也讓人心生柔軟。

    一個骨子裏清高的人,是不會說出什麽柔軟話語的,更何況他們彼此都很清楚,現在兩人也許還說得上話,可一旦林琅迴到了從前的生活,很多事都會成為變數。

    如果注定了會悲劇收場,那就沒必要開始。

    林琅酒量其實很一般,她喝了幾罐啤酒,腦子已經不怎麽清醒,這會兒更是幹脆放任自己醉了,解著酒勁緊緊抱住了他,不管他怎麽做她都不撒手,什麽自尊都不要了,裏子麵子全扔了,就那麽死死地抱著他,嘴裏念叨著“你別走”,那委屈的語氣,真是聽得人不忍拒絕。

    “我們就試一試啊,試一試又不少塊肉,我也不會耽誤你時間。”林琅撲在他懷裏,把頭埋在他胸口,嗚嗚咽咽地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一起定會的。”

    謝瑾年抬頭望著屋頂亮著的燈,即使明明知道懷裏的人醉了,但還是問她:“你今天為什麽喝酒。”

    林琅沒吭聲,也沒動。

    “為什麽抽煙。”

    她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不言不語。

    謝瑾年十分幹脆直接道:“林琅,在我願意問你的時候,你

    卻不願意跟我說,你覺得你喜歡我,不是。你隻是因為我對你好。”

    他這麽說話,林琅的身子瞬間僵住,她直起身,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在你一無所有的時候,恰好有那麽一個異性對你好,也還算入得了眼,所以你就把所有感情都放在我身上,對你父母的思念,可能還有對世事的不甘,你一股腦地丟到我身上,你有沒有想過,我承不承受的了。”

    他越說臉色越冷漠,說到最後,就連眼角淡淡的戲文都好像從內向外沁著一層冰霜來,直接將她推開,頭也不迴地走了。

    林琅酒醒了一半,心像生了病一樣空落落的,或許她該告訴他的,可話到了最後,就想有什麽堵著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也許他說得沒錯,她的心裏真正是什麽感覺,可能連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林琅摸出脖子上掛著的玉墜,月牙的形狀,還帶著她的體溫,這麽貴重的東西,他給她之後她就從來沒想過還迴去,也沒想過收下合不合適。

    大概是曾經收到過很多貴重的禮物,所以對價值方麵的感覺不太強烈,她所想的就隻有,這是他送給她的,她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推拒。

    他對她是真好,隻是他從來不說,他那種冷冷清清的人,竟然也會有說那麽多話的時候。

    也許,她真的給他本來平靜的生活造成了困擾,或許她該自覺一點,看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關心她的份上,給人家一個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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