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曾經和周沙爭論過文管委裏最帥的人是高穹或是原一葦這個問題,並且最後在周沙“你不承認原一葦比高穹帥就是不理性不客觀,我放蛇咬你”的平等辯論中服輸,但他心裏頭始終覺得高穹是最好看的。  這個人常常會呈現出一種心不在焉的放空狀態,也常常會流露出非常明顯的憔悴神情。  那時候,他的眼皮會慣常下搭,長而粗的睫毛在臉上落下葉脈般細幼的陰影。高穹並不是困,他像是在思考問題,或者是拒絕某種窺探,這半閉的眼皮把他和所有他不樂意接觸、交談的東西隔絕開來。  沒有人熟睡的樣子會好看。但章曉覺得,高穹睡覺的模樣很有趣。  他似是沉浸在一個跌宕起伏的夢裏,夢中一絲絲情緒的起伏都會清晰地被他的眉毛和眼睛細微的動作完整傳達出來。  好看嗎?章曉自問自答:好看的。不是美或者漂亮的那種好看,是因為喜歡,因為覺得有意思,所以願意長久注視的那種好看。  盲目嗎?章曉在心裏問自己。  當然是盲目的啦。他又快樂地迴答,喜歡就是盲目的,去他媽的理性思考。  他其實不過盯著幾秒,但高穹已經察覺到身邊有了別人的氣息,於是立刻醒了過來。  仿佛在睡夢中他身體的本能也清楚知道,靠近自己的是章曉而不是其他任何對自己有威脅的人。  所以他平靜地睜開眼,沒有任何攻擊性動作,就這樣看著章曉。  “你幹什麽?”高穹問。  因為剛醒,他聲音有點兒沙啞,章曉的臉一下就紅了。  他跌坐在地上,又連忙爬起來。  “就……想聽聽你白噪音是什麽。”章曉手忙腳亂,一會兒拽拽衣角一會兒撓撓頭,“老杜也是這種耳機,他喜歡聽草葉摩擦的聲音,特別是夏季五六級大風時的那種。”  “我這種很便宜的。”高穹坐起身,摘下自己的耳機遞給他,“就是有點兒奇怪,不好找。”  抑製劑仍舊起著作用,他和章曉距離那麽近,但剛剛讓他窘迫的生理反應沒有出現。隻是雖然沒有任何生理反應,但高穹仍然感覺唿吸很困難,心跳有些快。  章曉接過他的耳機戴上,立刻聽到了從裏麵傳來的聲音。  那是人的腳步聲。是人穩步踏過薄薄積水時發出的聲響。  高穹看到章曉愣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自己,很溫和地笑了笑。  “怎麽了?”高穹問,“太吵了?”  “不是,很有趣。”章曉低聲說,“非常有趣。”  他沒有問高穹為什麽喜歡聽這樣的聲音,也不打算跟高穹說這種聲音的意義。  在通識課本裏的第九章“保護與自我保護”中,白噪音被歸為自我保護這一類。課堂上講到這一章的時候,老師給班上的向導們播放了一些白噪音。向導不需要白噪音,他們天生擁有更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可以隔絕外界的滋擾聲音。  但哨兵不行。需要白噪音才能入眠的哨兵往往都多疑、不安,曾有過讓他們下意識迴避的過去。而在所有需要白噪音的哨兵中,酷愛人類活動的白噪音的哨兵則更為特殊。  老師最後播放的是一段大街上各種人聲的錄音文件。提著鳥籠的大爺,叫賣油條的小販,自行車的鈴聲,小孩子的笑聲,各種各樣,卻不顯得嘈雜混亂。  “一般的哨兵使用白噪音是為了追求平靜和穩定,但這種哨兵有些不一樣,他們往往還有另一種潛意識的想法,那就是渴望與別人溝通,渴望更正常的人際交往,同時也擁有更為強烈的情感需求。”老師說,“這樣的哨兵相對來說更容易產生映刻效應,但這個課題需要和臨床心理學結合起來,不是我們今天的課堂內容。”  “這是在哪兒采集的?”章曉問。  “2012年4月的杭州靈隱寺。”高穹說,“後麵還有一絲鍾聲,聽到了嗎?敲鍾之後有和尚走出來,還有一個小孩,小孩穿的鞋子小,聲音不一樣的……”  章曉仔仔細細地聽高穹跟自己介紹這些細微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他一定聽了許多、許多次。章曉心想。  兩人的同居生活終於拉開了序幕。  秦夜時也終於在發現兩人一起從地鐵站出來之後,得知了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那時候他倆已經同居一周有餘了。  秦夜時很傷心,扔下文件就跑迴了危機辦。  送來的絕密文件是說杜奇偉遇襲事件的後續調查進展的。  他們找到了那位被杜奇偉無意拍下的女孩子。  幾天之後,秦雙雙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來到了文管委,原一葦把她帶了進來。  她帶來了一個誰都沒預料到的消息。  那尚有嫌疑的姑娘死了,死亡的現場隻有她和奉命去跟蹤她的秦夜時。秦夜時在現場被拘捕,現在正在完全封閉的狀態下接受調查。第32章 同居(2)  獲得許可權限之後, 危機辦立刻在特殊人群人口管理數據庫裏搜索了那個姑娘的麵部。  資料顯示, 她是山東煙台人,今年大三。根據登記的人口數據記錄, 她是一個向導。  在這個姑娘的管理數據庫中, 危機辦還發現了一些奇特的報警記錄:從她十四歲起, 平均每一年她的父母都會至少報案一次,去尋找他們的女兒。姑娘常常在不告知家人的情況下離家出走, 第一次被找迴來的時候她說是去看病的, 後來慢慢就改了口,“尋找自我”“散散心”“失戀了去旅行”, 種種理由, 不一而足。  十八歲之後, 她的父母就不再試圖尋找離家出走的女兒了。在檔案記錄裏,她除了上學之外,花費了大量的閑暇時間到各地旅行。但是她的收入和父母的經濟能力,很明顯是無法支撐她這樣頻繁的旅行的。  得到這些相關信息之後, 危機辦立刻展開行動。他們把女孩列為具有重大嫌疑的警鈴協會成員, 一方麵立刻派遣由秦夜時這個強大的戰鬥型哨兵為首的行動組飛赴山東煙台, 另一方麵抓緊時間向上級部門申請搜查令,以及請求當地公安機關和危機辦的山東煙台辦事處協助。  秦夜時抵達煙台之後,立刻和當地辦事處的人聯係上,發現女孩現在正在煙台的家中過寒假。  行動組開始了偵查和跟蹤。  女孩的行動很有規律,十點左右離家到附近的咖啡館裏喝咖啡,並且玩電腦, 下午兩點左右迴家,晚上八九點的時候出門扔垃圾,在附近的便利店裏買點兒零食。  當時秦夜時等人已經跟蹤了三天,大家都在等待危機辦總部的通知,等待著搜查令。  搜查令遲遲下不來,秦雙雙四處活動,但仍舊沒有得到答複。為了避免讓那位如今在更高職位上的前任主任不舒服,她專程去拜訪他,並且沒有強調這姑娘和警鈴協會有關係,隻是擺出了杜奇偉和那位小哨兵受襲事件的一些聯係,“兩起襲擊事件的聯係點應該就是她”。  但是這張難度不大的搜查令卻一直無法批下來。  那天晚上正好是秦夜時負責跟蹤。和他搭檔的是危機辦的一位女性向導,她跟秦夜時偽裝成情侶,一直跟著女孩走進了便利店。  女孩拿著小籃子在巧克力的專櫃前仔細挑選,這時向導突然拉了拉秦夜時的衣角,示意他走到一邊。  這位女性向導是危機辦裏非常出色的偵查人員,有著十分敏銳的察覺能力。她告訴秦夜時,這個女孩子有些奇怪:她身上沒有向導的氣息。  秦夜時一時間聽不懂。  “哨兵容易感覺到哨兵,同樣的,向導對同為向導的人也擁有更敏銳的察覺力,我可以從一千個人裏麵輕易分辨出誰是向導誰不是。但這姑娘太奇怪了,她身上向導的信息素非常混亂,非常微弱,甚至可以說幾乎不存在。”  這位女向導第一次距離目標這麽近,她提醒秦夜時,是為了讓他提高警惕:她擔心這是一個精神異常的向導,她的精神體可能已經變異。  秦夜時讓她暫時離隊,換另一位哨兵來跟自己共同行動。  “事情就發生在向導離隊的幾分鍾裏。”秦雙雙說,“她離開便利店,到附近的埋伏點去替換人員。小夜跟著那個姑娘離開了便利店,等他們趕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秦雙雙臉色很糟糕。  “最可疑的是,不知道是誰撥打了報警電話,警察和我們的人員幾乎是同一時間抵達現場的。我們根本沒辦法保護我弟弟,他立刻就被抓走了。”  應長河雖然對秦夜時頗多微辭,但在接觸中也知道這個年輕人隻是不通人情世故,但絕不是心有九竅的複雜人物。“他不應該讓向導離隊的,危機辦辦事的時候必須兩人一組行動過,這不是你們的規矩麽?”  “他怕出事,總是覺得女性哨兵或者向導比較弱,平時和他一起出任務,他也是總讓我站在他後麵。”秦雙雙十分苦惱,“傻東西。”  事情太過湊巧,說沒人在後麵動作,誰都不信。  根據現場人員的轉述,目標人物的死亡狀況很奇怪。她像是被某種東西撕開了一樣,屍體不完整,站在她身邊的秦夜時腳上都是血,狼獾站在他身後,倒是沒有任何攻擊過別人的痕跡。  “殺了她的肯定是哨兵,我弟弟就在她身邊,他的精神體是一個很強的攻擊型哨兵,而且在曆年的能力大賽裏都是很出色的,那頭狼獾擅長的就是用爪子和牙齒撕咬敵人。”秦雙雙顯得有些煩躁,“現在連見都見不到。我算什麽危機辦主任啊,他媽的,什麽門路都走不通。”  應長河沒有說話。  危機辦在信用最低的時候,讓秦雙雙這麽年輕的人接任主任,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們這些老人一眼就看得出來,秦雙雙是一個犧牲的棋子:819事件之後危機辦成了燙手山芋,誰都不願意接著,想等它冷點兒再說。秦雙雙有能力沒聲望,就姑且先捧她上位,把她的能力發揮出來,等過了一兩年,事情淡了,再找個方法把她換下,讓準備好的某個人接上。  隻是沒想到,秦雙雙居然真的把危機辦管好了,而且還有越來越好的趨勢。  “付滄海呢?”應長河說,“他人麵廣,可以幫幫你。”  “我先去找的他,他已經答應幫我了。”秦雙雙此時才說明來意,“應主任,我有個請求……”  “雙雙,不要說了。”應長河立刻打斷她,“不行。”  秦雙雙還沒講出口的話全吞了迴去,滿臉失望。  “我什麽都不做,我甚至可以不去。你讓章曉……或者周沙和一葦,讓他們去,就看一看現場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好應對。”  應長河十分堅決:“雙雙,不要讓你應叔叔為難。我如果為你開了這個先例,以後的麻煩事隻會越來越多,我們誰都擔不起責任的。”  他喊了秦雙雙的名字,親熱一些,也更難讓秦雙雙繼續開口了。  秦雙雙頹然坐在沙發上,半天都沒抬起頭。  應長河坐在她對麵,把一杯熱茶往她麵前推了推。  “應叔叔,還有一件事,是我來之前才知道的。這隻是一個推測,但我覺得我們很可能觸碰到了警鈴協會的某種真相。”她低聲道,“在現場,危機辦的所有向導,包括我剛剛說的那位特別敏銳的成員,誰都沒感覺到任何陌生的向導精神體的痕跡。”  她抬起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峻。  “那姑娘之所以多次離家出走,她不是去散心或者旅遊的,她是去全國不同的治療機構尋找去除精神體的方法。她厭惡自己的向導身份。”  應長河神色大變:“她成功了?!”  秦雙雙點點頭:“是的。她可能沒有精神體。”  “精神體是一個哨兵和向導的命根子,也是我們最重要的夥伴。”周沙說,“雖然它們不吃不喝,但我認為我們應該像對待寵物一樣,在它們身上花時間,和它玩兒,聽它的心聲,用心靈去交流。”  高穹麵無表情:“跟我說這個做什麽?”  “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的狼為什麽變色嗎?”周沙憋著笑,“不想了解下它的心路曆程嗎?”  “一條狼,有什麽好了解的。”高穹說著,目光飄向另一邊的章曉。  章曉和袁悅湊在一起,十分開心地圍著一本書說個不停。  “他倆為什麽感情這麽好?”高穹問周沙,“有什麽好說的,每天說個不停。”  “在討論怪俠裘德洛呢。最近要拍一個係列電影了,在選角。”  高穹嗤之以鼻:“電影有什麽好看的。”  章曉之前對怪俠裘德洛並不了解,看了應長河的書之後喜歡得不得了,不僅立刻下單買書,還在網上搜索了各種各樣的同人小說和同人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偏偏袁悅也是個中老手,和章曉分享了不少私密的站點,兩人的友誼就這樣牢固地建立起來。  “真的,裘德洛和他侄子肯定有一腿,有個作者不寫同人專門分析原著,特別細心,說得可好了,我分享給你。”  章曉連連擺手:“不不不,別說了。我是原著cp粉,我喜歡加西亞。不覺得他們那一段感情寫得特別蕩氣迴腸嗎?加西亞可以說是女中豪傑了,我覺得裘德洛的老婆也很喜歡她的,不然不會允許自己老公一年往那邊跑幾個月。”  袁悅高興地擊掌:“原來你萌百合,可以可以,我也有資源,等我找給你,寫得很棒,非常細膩……”  “我真的是原著粉……”章曉無力地辯解。  他低頭看著腳下,高穹的狼正站在自己身邊,大尾巴圈著他的腳,抬起腦袋伸著舌頭,赫赫喘氣,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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