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麽多年,他再次看見她的眼睛,也終於能夠看見她當時的心情。原來是絕望、是淒惶、是空洞的沉寂和……徹底的心死。

    已經是淩晨了,樓下仍舊燈火通明,幾個人晚上都沒打算走,便打開電視看球賽,而樓上則始終靜謐安寧。

    其實蕭川中途醒過幾次,因為麻藥效力早就退了,傷口處一片火辣辣的疼,他睡得並不安穩。可是盡管這樣痛,他在睡夢中仍舊能感覺到床邊有人,那仿佛是天生帶來的敏銳感,就如同他能第一時間察覺到潛伏的危險一樣。

    伏在床邊的那個人大約也睡著了,所以唿吸規律而輕淺。有好幾次他半睜開眼睛,都能看見那個纖秀的身影,就那樣靜靜地趴伏在床沿,背脊和肩膀隨著每一次唿吸極輕地上下浮動。

    她的左手還被他握著,竟然始終沒有掙脫。

    當蕭川再一次因為疼痛醒過來的時候,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而是手指緩緩動了一下。

    夜很靜,隱約能聽見窗外灌木叢中低低的蟲鳴。

    他的指腹在那隻光潔細膩的手上無聲地摩挲移動著,像是在探索,探索著一個答案;又仿佛是在尋找,尋找某些似曾相識的東西。

    他就像一個盲人,僅僅憑著觸覺也能知道這隻手十分柔軟,十指骨骼纖細,肌膚滑膩得如同凝脂。而手的主人似乎睡得很沉,對他這樣的“騷擾”絲毫都沒察覺。

    可是蕭川卻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了,他握著這隻手,心口處猛地傳來一陣悸痛。

    這樣熟悉的觸感,讓他僅僅愣了一瞬,便忍不住將手指再度探向那平滑柔軟的掌心裏。

    他想,自己什麽時候做過這樣喪失理智的事?就在剛才的某個瞬間,他竟然會以為,能在這隻手掌上摸到那道熟悉的疤痕。

    秦淮的左手掌心正中央有一道短短的疤,那是不小心被刀片割傷的。那次她流了很多血,而他恰好不在家,倒把一幹用人嚇到了,連忙電召了醫生過來。

    她向來怕疼,可是偏偏傷口有點深,醫生原本建議做個簡單的縫合,結果她死活都不同意。那個醫生對她倒是挺了解的,知道她平時連打針都不肯,萬般無奈之下隻好先消毒處理,再撒上藥粉做了包紮。

    雖然每天都換藥,但這樣傷口愈合變得十分緩慢,而且最終還是留下一道小小的傷疤。其實不仔細摸倒也不明顯,可他熟悉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哪怕閉著眼睛,也能準確地找到那個位置。

    蕭川的手指停在那隻掌心裏,卻並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

    他終於睜開眼睛,借著天花板上柔和的燈光,看向那張熟睡的臉。

    不得不承認,她很美,即便此刻睡著了,眉目間也有一種攝人心魄般的驚豔。

    可他在乎的不是這個。

    自從遇到南謹,他發現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智就快要蕩然無存了。

    傍晚在墓園裏的荒謬行為,恐怕震驚了所有人。

    其實他完全有機會躲過那一次襲擊,隻要他不去顧及南謹。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會那樣做,就像沒有人知道他當時到底在想些什麽。

    多年前的那一天,當他趕到事發地點,看到的隻是被熊熊烈火燒得隻剩下一副骨架的轎車。車裏唯一的那個人也早已模糊得辨不出原來的麵目。

    他遠遠地站著,看火舌被狂風卷起,洶湧得仿佛要吞沒天地。

    他去得遲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

    秦淮在烈火中化成了一縷煙塵,嫋嫋地散在空中。

    做什麽都來不及了。

    仿佛隨著秦淮一並散掉的,還有某些關於她的記憶。他曾經那樣熟悉她,熟悉她的一舉一動,熟悉她的每一個歡樂或悲傷的表情,可是那天,他久久地望著那毀滅一切的火焰,努力迴想見到她的最後一麵,記憶卻變得模糊至極。

    有些東西,好像也被烈焰灼化焚噬掉了。

    他想不起來最後一次見她,她當時是什麽樣子。

    他更加無法去想,當她被人一路狙殺、當她一個人困於大火中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直到傍晚時分在墓園的鬆林裏,南謹冷笑道:“不過我想,如果我剛才不幸被人打死了,大約你也不會覺得有半點愧疚吧。”

    她一字一句地說:“旁人的生死對你來講算什麽呢?”

    而他隻是不以為意地承認:“或許你是對的。”

    她靜下來看著他,終於不再作聲。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南謹的眼神,帶著空茫,又似乎滿含著無盡的淒惶和絕望,就那樣深深地、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暮靄沉沉,四周的光線近乎灰蒙,山中潮濕的空氣仿佛也沾染進她的眼睛裏。

    那是一雙和秦淮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高興的時候總會泛起動人的光

    ,可是就在那短暫而又仿似無限漫長的幾秒鍾裏,那雙深褐色的瞳眸卻漸漸地黯下去,一點一點地,像是有什麽東西終於冷卻熄滅了……

    那雙與秦淮一樣的眼睛,那樣沉默而又無望地看著他。

    一刹那的心悸,胸腔裏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拽住他的心髒。

    難以言喻的震撼,讓他連唿吸都微微一窒。

    他終於知道了。

    當他因為出離的憤怒,將她狠狠摜倒在地的時候;當她因為他的命令被人逼迫,不得不連人帶車一起衝下山坡的時候;當熊熊烈焰包圍著她,逐漸吞噬掉一切的時候……過了這麽多年,他再次看見她的眼睛,也終於能夠看見她當時的心情。原來是絕望、是淒惶、是空洞的沉寂和……徹底的心死。

    所以在察覺到危險的那一刻,他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伸手將這個女人攬進了懷裏。

    他要救的人,是秦淮。

    南謹醒了。

    其實她早就醒了,就在蕭川仿似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她的手指的時候。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竟然會選擇繼續裝睡。

    她和他的手,時隔五年,再一次觸碰到一起。身體永遠是最誠實的,她熟悉他的手,熟悉牽在一起的感覺,相信他也一樣。所以南謹心中有一絲忐忑,她靜靜地伏在床沿,感覺到他在中途突然停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麽,又似乎不能置信,因此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

    她的心突然便狂跳起來。那場車禍和大火之後,她改變了模樣,幾乎換去一層皮膚,隻有骨骼的觸感是不會變的。

    果然,蕭川很快便去摸她的掌心,然後他的手指久久地停在那裏,一動不動。

    所幸昔日的許多痕跡都早已消失得十分徹底,南謹的心跳又漸漸平靜下來。她等了一會兒,才微微動了動身體,像是剛從睡夢中清醒般地抬起頭。

    她的樣子並不算太好,血漬汙漬沾得到處都是,臉色也略帶憔悴,隻是眼神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靜明亮。她看了看蕭川,又垂眼看向兩人輕握在一起的手,然後若無其事地抽出來,說:“很晚了,我該迴家了。”

    也不等蕭川答應,她便立刻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似乎又覺得不妥,轉過身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好好養傷,祝你早日康複。”

    她的語氣有些僵硬,目光隻在那張蒼白疲憊的臉上匆匆掠過,然後便迅速轉移開。蕭川躺在床上沒有動

    ,隻是看著她的身影離開臥室。

    下了樓,才發現熱鬧得很。

    客廳裏燈火通明,煙霧繚繞,巨大的背投電視實況轉播著足球比賽,三個男人圍在茶幾前打撲克打得熱火朝天。

    見她下來,三個人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動作站了起來。直到這個時候,程峰才終於見到南謹的樣子,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為擔心蕭川的狀況,餘思承先開口問:“沒事吧?”

    南謹神色倦怠地迴應:“他醒了,看樣子沒什麽問題。”又問:“你們誰有空,能不能送我迴家睡覺?這麽晚了,我怕外麵不好叫車。”

    她問得既禮貌又不客套,顯然也是累極了,況且她知道自己的樣子糟糕透頂,需要立刻迴去洗個澡。

    最後是餘思承親自開車送她。

    南謹上車後便閉上眼睛小憩,而餘思承也難得沒有多問什麽。淩晨的路況很好,車子幾乎一路飛馳到達目的地。就在南謹準備下車的時候,餘思承才突然開口叫住她。

    他的神情裏帶著顯而易見的探究,側著身子一味地打量她,仿佛若有所思。天都快亮了,南謹卻隻覺得又困又累,實在沒心情繞彎子。她見他不作聲,幹脆直接點破他心中的疑慮:“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舍了命來救我。你們想知道原因,還是迴去問他本人吧。”

    話雖這樣說,但她迴到家後脫掉衣服,看到衣服背後一整片暗紅的血跡,也不由得心頭微驚。可她實在太疲憊了,什麽都顧不得去想,洗完澡連頭發都沒吹幹,便倒在床上睡著了。

    因為是星期天,她將手機關掉,幾乎睡了整整一天才恢複過來。

    開機後不久,南喻的電話便打進來,想約她晚上一起看電影。

    “我已經很多年沒進過電影院了。”

    “就是知道你的生活缺乏情趣啊,”南喻倒是興致勃勃,“票我都買好了。好萊塢災難大片,美國英雄拯救世界,聽說特效一流,看完絕對值迴票價。”

    南謹笑了一聲:“你最近改行做廣告宣傳了嗎?”

    她已經起床,從櫥櫃裏翻出一桶方便麵,一邊將手機夾在耳邊,一邊撕開調料包。

    沒想到南喻耳朵尖,聽到聲音立刻問:“你又在吃泡麵?”

    “嗯。”南謹直接拿飲水機裏的熱水衝了麵,壓住蓋子,坐在桌邊等著,才又猜測道:“是不是葉非今晚不能陪你,你才想起我來了?恐

    怕電影票也不是買給我的吧?”

    南喻果真一噎,停了一下才反過來倒打一耙:“你非要這樣拆穿我嗎?多傷姐妹感情啊。”

    南謹不以為意地笑笑,問:“電影是幾點的?”

    好萊塢的特效果然超一流,配上3d效果和環繞音響,確實對得起幾十元的票價。

    美國式的個人英雄主義,似乎是長盛不衰的經典。影片結束,燈光亮起來,觀影者多半都是年輕人,許多人大唿過癮,陸續走出影廳。

    南喻挽著南謹,將她拖到影城外的夜市上吃燒烤。

    這條夜市占據了極佳的地理位置,位於新舊城區的交界處,周邊既有大型購物商場,又有成片的居民區,到了晚上熱鬧非凡。

    夜市裏多半都是燒烤大排檔,桌椅就露天擺放,因為是夏天,倒比悶在店堂裏舒服得多。還有些沒有店麵的,老板便在路邊支個燒烤攤子,攤前煙霧繚繞,油浸在刷子上,透過食物滴入炭火中,激起一片“嗞嗞”的聲響。

    南喻熟門熟路找到一家大排檔,連菜單都沒看就點了一堆東西,又叫來兩聽冰啤酒。

    南謹晚上卻沒有吃消夜的習慣,也不打算陪著南喻一起喝酒。她朝隔壁桌上堆滿的扡子看了一眼,挑挑眉問:“葉非怎麽將你的口味養得如此古怪?”

    南喻一撇嘴:“葉非平時才不肯讓我吃這些。好不容易他這兩天去了外地,我還不趁機出來解解饞?”

    “我對這些也沒興趣。”南謹將幾串烤土豆和烤青菜往對麵推了推,“既然你要解饞,那就多吃點。”

    “吃多了會拉肚子的。”

    “即使明天真拉肚子,我看你也心甘情願。”

    “這話倒說對了。”南喻一邊咬著土豆片,一邊喝冰啤,不由得感歎道,“唉,這讓我想起大學的日子。現在幹什麽都不自由。”

    南謹不由奇道:“葉非平時管你管得很緊?”

    “那倒也不會。”南喻歪著頭想了想,努力找出一個恰當的描述,“就是有時候,我會覺得單身更加輕鬆自在。兩個人有了感情,倒成了一種掛礙,甜蜜歸甜蜜,卻也像被繩子捆綁住了,總是要顧及對方的心情,沒法再隨心所欲了。”

    “這是自然的。”南謹看她一眼,“你到現在還像個小孩子,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學學如何照顧別人的感受。”

    南喻做了個鬼臉:“你就曉得教訓我。”然後便重新

    埋頭專心吃東西。

    其實她是想到了安安,那個被南謹扔在老家的可憐孩子。白天南喻還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說安安這兩天有些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貪玩出了汗又吹風著涼了。母親想找南謹,可是南謹一整天都關著手機。最後母親在電話裏歎了口氣,恨恨地說:“算了,我也不找她了,你也別告訴她,反正說了也是白費口舌!趁著我現在身體好,就幫著她多帶兩年。萬一哪天我也帶不動了,就把孩子送孤兒院去!”說完“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可見也是氣極了。

    這樣的話,南喻當然不敢轉述給南謹聽,於是隻能含含糊糊地說:“你最近有沒有跟媽通通電話?”

    南謹卻立刻猜到了,見怪不怪地淡淡反問:“媽又跟你埋怨我了?”

    “那倒沒有,就是我覺得你應該多關心一下媽和安安。”

    “安安由媽照顧,我是放心得很。”南謹自嘲般地笑笑,“至少強過我自己帶他。”

    南喻動了動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卻被南謹微揚起下巴催促道:“東西涼了,快吃吧。”

    見南謹明顯不想再聊下去,南喻十分鬱悶,隻好繼續大快朵頤。

    大排檔上菜很快。因為南謹的不配合,南喻幾乎一個人包攬了所有又辣又鹹的燒烤,又喝掉兩罐冰啤,嘴唇還是被辣得鮮紅。她一邊用手扇風,一邊忍不住埋怨:“跟你出來吃東西太沒樂趣了,一點互動都沒有。”

    結果南謹就像是沒聽見似的,根本不理她,而是將目光投向隔壁另一家大排檔,微微皺著眉。

    這樣的夜市也是寸土寸金,排檔與排檔之間幾乎沒有間隔,各家的桌椅樣式也都差不多,隻拿不同顏色的一次性塑料桌布區分一下。

    南謹注意到的是隔壁燒烤大排檔上的一個清潔工。那個身材瘦弱、麵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正將紅色塑料桌布卷成一卷,包住桌上的垃圾,一起扔起一個大桶中。

    那女人幹活的時候臉上沒什麽表情,動作十分麻利流暢,連手套都沒戴,似乎根本不在乎油膩和肮髒,一轉眼的工夫已經收拾了好幾張桌子。

    南謹站了起來,朝她走過去。

    “劉家美?”

    女人正半弓著身子,用一塊顏色模糊的抹布迅速擦著桌子,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不禁迴過身來,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南律師?!哎呀,你怎麽在這裏呀?”

    “還真的是你,”南謹點

    點頭,“剛才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南律師,你是來吃消夜的嗎?”劉家美把抹布扔在桌上,四處張望了一下,給南謹找了張幹淨的空桌子,伸手一指,“哎,要不你就坐在那邊吧。我這裏收拾完了就過去給你點菜。”

    看來她一人身兼數職,不但要收拾衛生,還充當負責點菜的服務生。

    南謹婉拒了她的好意,說:“我是恰好路過,看到你所以進來打聲招唿。”停了停才又問:“家裏都還好嗎?”

    這是南謹最關心的事,沒想到劉家美的眼眶突然微微一紅,臉上笑得也十分勉強:“還……行吧。”

    短短半年沒見,她的氣色竟比以前還不如,皺紋也新添了許多,淩亂地爬在那張未加半點修飾的臉上,強行擠出笑容的時候,更顯得蒼老。

    而她今年也不過才四十歲出頭。

    南謹忍不住細細打量著劉家美的樣子,其實心裏已經猜出了七八分,不禁皺起眉:“你現在白天做什麽工作?”

    劉家美的一雙手上沾滿了油,此刻不自覺地絞扭在身前,眼睛低低地垂下來,輕聲細語地迴答:“幹點臨時工。”

    “什麽臨時工?”

    “……我在一家家政公司登記了,他們平時會派鍾點工的活給我做。有時候也有那種需要臨時保姆的家庭,我也去幹過一兩次,就是打掃一下衛生,幫忙做做飯,不過夜的……”劉家美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輕得幾乎聽不見。

    “還是找不到正規一點的工作嗎?”南謹停了片刻才問。

    “很難的。”劉家美搖搖頭,抬起眼睛看向南謹,“南律師,你也知道的,我既沒文憑又沒一技之長,除了幹點體力活,我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你原來是在物業公司上班的,好歹有物業管理的經驗吧,為什麽不能衝著這個方向找找?”

    劉家美無奈地笑了一聲,有氣無力地迴答:“唉,自從我被宏遠辭退後,就沒有一家物業公司肯要我了。”

    南謹一時間沉默下來,倒是劉家美反過來安慰她,說:“南律師你別替我擔心了,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我現在這樣賺得雖然不多,但也能勉強維持生活,挺好的,真的!而且我一直很感激你當時幫我打官司,就是一直找不到機會正式謝謝你。今天正好你來了,要不我請你吃個消夜吧?”

    她看向南謹的眼神十分誠懇,飽含著感激和期待,這樣倒教南謹心

    中更加覺得酸澀。

    兩人就這麽站著說話,很快就引起大排檔老板的注意,遠遠地站在店堂裏大聲喊:“小劉,還不趕緊收拾桌子,沒看見那麽多客人都在等著嗎?”

    南謹不想耽誤劉家美工作,連忙伸手拍拍她的手,說:“今天我吃得很飽,還是改天吧。你有我的電話號碼,需要我幫忙的話,隨時打來告訴我。”她又匆匆交代了兩句,才叫上南喻一起離開。

    迴到家,南謹從電腦裏將半年前的資料找出來。

    這個劉家美當時是在一個房地產公司旗下的物業上班,而她的丈夫和公公則在建築工地上幹活。

    後來因為一次工地事故,她的丈夫和公公不幸罹難,公司方麵卻妄圖草草了事,始終不肯給出明確的說法和賠償。劉家美雖然來自農村,又沒讀過太多書,卻並不軟弱怕事,當時她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堅持向房地產公司討迴公道,也就因此丟了工作。

    後來她還是找到南謹的事務所,由南謹幫她打了這場官司。雖然房地產公司的態度十分強硬,又有各種手段和門路,中途甚至不惜威逼利誘,希望她們可以放棄起訴,但劉家美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就像是憋著一口氣,打定了主意要為丈夫和公公申冤。

    最終房地產公司以敗訴告終,並被當庭判了一筆不小的賠償金。

    可是依照今晚的情形推斷,或許賠償款至今也沒有支付過,所以劉家美才過得如此艱辛拮據。

    因此又過了幾天,南謹晚上下班後特意拐到大排檔,想看看劉家美在生活中還需要什麽幫助。

    她還特意準備了一些現金,打算讓劉家美拿去應急。

    這時時間不算太晚,夜市還沒正式開始。生意人正在忙碌地支起露天的桌椅,幾乎還沒有客人光臨,也就隻有劉家美所在的那家大排檔前聚集了一些人。南謹站在馬路對麵,都能聽見一陣隱約的吵嚷聲,周圍還不時有過路人停下來圍觀。

    南謹心頭一沉,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促使她加快腳步走過去。

    到了近前,才發現是四五個年紀輕輕的壯漢,正將劉家美團團圍在中間,謾罵聲和譏諷聲不絕於耳。而劉家美則白著一張臉,目光有些呆滯,似乎是被嚇傻了。

    其中一個壯漢突然揚起手,把身邊的一張塑料椅子掄起來,重重砸到桌上。

    “嘩”的一聲,椅子落在桌上,緊接著又滾倒在地,發出駭人的動靜。

    劉家美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就連看熱鬧的群眾都爭先恐後地往旁邊退開。

    壯漢伸手指著劉家美,惡聲惡氣地警告:“告訴你以後都不許再出現,不然見一次老子砸一次。”又揚頭去找老板,瞪大眼睛高聲問:“老板呢?老板在哪裏!”

    矮個子的中年男人慌忙從人堆中擠進來,滿臉驚恐,卻不得不賠著笑:“我就是老板。請問您有什麽事?”

    “我勸你立刻把這個女人給開除了!不然以後店裏沒生意可做,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老板轉過頭去瞅了一眼劉家美,雖然還弄不清楚狀況,更不知道這個看著老實巴交的女人是從哪裏招來的這幫煞星,但瞎子也知道這些人不好惹。

    和自己的生意比起來,一個臨時工算得了什麽呢?

    老板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應道:“明白了。”又當著壯漢的麵,無奈地衝劉家美揮揮手:“你趕緊走吧,別給我惹是生非了。”那樣子倒像是把她當作瘟疫一般。

    事情儼然已經到了尾聲,見沒太多熱鬧可看了,圍觀的群眾陸續散去,隻剩下劉家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睜大眼睛惶然地望著老板。她幹燥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什麽話都沒說。

    鬧事的壯漢們見目的達到了,這才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誰知剛一轉身,就看見麵前直挺挺地戳著一個年輕女人。

    為首的那個人毫不客氣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不免吹了個口哨,笑容輕佻地開口說:“嗨,美女,麻煩讓一讓。”

    南謹恰好堵了他的路,卻似乎並不打算讓開,反倒看著他問:“她為什麽不能在這裏做事?”

    “你說什麽?”

    “我說,你們為什麽不讓這位大姐在這裏做事?”

    她的表情十分平靜,倒教那壯漢一愣,濃眉高高挑起來:“美女,你這是在多管閑事!”

    這個時候劉家美才像是終於迴過神來,不由得驚叫出聲:“南律師?”

    她剛才被幾個人團團圍住羞辱謾罵,又被老板無故解雇,全程都沒反抗過,此時卻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南謹身邊,輕輕扯著南謹的衣擺,低聲勸道:“南律師,你快走吧。”

    南謹將劉家美臉上的擔憂收入眼底,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問:“這些是什麽人?”

    劉家美咬著嘴唇不答話。

    那壯漢也覺得南謹有點意思,難得見到人美膽子又大的,一時倒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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