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與項述一同走進法陣中,陳星抬手,握住了落魂鍾,項述則一手搭著他的腰,若即若離地站在他的身後。  謝安、拓跋焱、馮千鈞與肖山各站東南西北之位守護法陣,鬼王、司馬瑋占據陰麵,新垣平與溫徹站了陽麵。  陳星有點緊張,說:“我要逆轉落魂鍾了。”  “來吧,”項述沉聲道,“不必擔心,心燈還在你身上,大不了再抓他一次。”  新垣平一開始施法,便猶如變了個人一般,沉聲道:“各驅魔師聽令,守護法陣!大驅魔師請開拘魂陣!”  陳星一振落魂鍾,“當”的一聲。  落魂鍾逆轉,轟然巨響,其中迸發出強光,首先出現的,是一頭巨大的妖獸靈魂虛影,瞬間衝出了鍾體,朝著天地間放聲嘶吼。  陳星:“!!!”  陳星上一次逆轉落魂鍾時,釋放出了數十萬人的魂魄,化作蝴蝶迴歸己身,但那尚且是萬法歸寂時,以心燈強行催動的力量,法力有限,鍾內大多強大的魂魄未被放出。  如今有了充沛的天地靈氣,落魂鍾竟是釋出了威力可堪毀天滅地的大妖怪,幸而那妖怪魂魄已無法再危害人間,一離開鍾內,便朝著天空飛去。  陳星:“這是什麽?!”  “別管了!繼續!”項述喝道。  霎時曾經被落魂鍾所收攝的曆代妖怪,隨著這麽一振,紛紛飛出,潮水般的靈魂轟然湧出。新垣平早就料到有這一幕,喝道:“放它們走!”  無數或鳥形、或走獸形、或人形的猙獰惡魂四處激蕩,最後衝上天空,陳星險些快控製不住落魂鍾,於此刻項述一手果斷覆在陳星手背上,燃起全身法力,兩人綻放光華,化作熾盛光點,鋪天蓋地地衝擊而出!  “我……自由了……”一個女孩的聲音溫柔說道。  在那光海其中,項述驀然睜大雙眼。  “走罷!”新垣平喝道,“塵歸塵,土歸土,既已死去,凡塵間再無眷戀,魂魄歸於天際,歸於萬古輪迴……”  “等等!”項述馬上喝道,“住手!”  所有人為之一頓,陳星當機立斷,喊道:“收法術,快!別問了!聽我的!”  眾人各收法術,溫徹一怔,繼而來不及細想,撒出的兩手往地麵一按,新垣平停下將魂魄強行送往天脈的力量,詫異道:“這是誰?”  心燈光芒隨之一收,轟然朝著法陣中央收攏,現出一名全身散發著微光的女武神。  項語嫣?為什麽會……陳星驀然想起,在張留記憶中看見的曾經一幕——萬古潮汐法陣發動,卻被王子夜破壞之時,最終是王子夜以落魂鍾收走了項語嫣在這之前的記憶!  “你……是誰?”項語嫣不解地看著項述。項述放開陳星,難以置信地走上前去。  他們不是沒有看見過項語嫣的記憶,甚至在更早以前,馮千鈞、肖山等人亦進入了留在會稽的片段世界中。  但與母親的靈魂麵對麵,於項述而言,卻是她已故後的唯一一次!  “空兒,”項述喃喃道,“阿母,我是空兒。”  陳星沒有提醒項述,落魂鍾內的項語嫣,並沒有穿梭時間之後,與生下項述有關的所有記憶,畢竟被收入鍾內,是離開之前的事了。此刻的她仍是會稽那名項家少女,不動如山的執掌者。  “空兒?”項語嫣不解道,“又是……誰?為何你竟如此熟悉……”  “我是你未來的孩兒,”項述哽咽道,“阿母,我是述律空。”  項語嫣於是笑了起來,抬起手,想撫摸項述的臉龐,項述伸手去握,手掌卻穿過那靈魂軀殼。  “你爹一定是個很英俊的人。”項語嫣眼裏帶著笑。  “他是個大胡子。”項述忽然說。  眾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項述眼裏帶著笑,陳星的眼中,卻帶著淚水。  項語嫣的笑容與項述很像,如出一轍,帶著清麗與明婉。  “阿母,”項述說,“這是星兒。”  說著項述轉身,示意陳星上前,陳星終於按捺不住,哽咽起來,來到項語嫣麵前。項語嫣於是笑著稍稍抬頭看陳星,再看項述。  “嗯。”項語嫣溫柔笑道,“空兒,星兒,你們要好好的。”  所有人安靜地看著這一幕,而就在此刻,項述與陳星的影子裏,綻放出幾縷微弱的黑氣,繼而那黑氣正在不斷攀升,沿著地麵離開法陣。  謝安馬上示意新垣平,眾人發現了那黑影,馮千鈞喝道:“王子夜!”  黑影一被發現,頓時升起,朝著天空中衝去!  溫徹冷笑一聲,喝道:“迴來!”  所有驅魔師同時施法,淩空一握,法陣周遭的符文離地飄起,再朝空中齊齊一撒手,符文化作鉤索,刷然射向天空,纏住王子夜逃逸的三魂,將他拖迴地麵!  王子夜哀嚎一聲,陳星這才見識到拘魂法陣的厲害之處,王子夜竟是被牢牢捆縛,不得掙紮!  “當真母子情深……”王子夜嘲諷道,“隻可惜你麵前的項語嫣,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屍亥?”項語嫣卻是對王子夜記得一清二楚,喝道,“你將留哥怎麽了!”  謝安沉聲道:“王子夜,暫時放下你的恨罷,終歸得好好談談。”  話音落,謝安做手勢,驅魔師們又同時喝道:“分!”  新垣平控製鉤索,地麵法陣光華飛速旋轉,眾人同時一扯,王子夜登時痛苦不堪,狂叫一聲。三魂之中,陰暗的第三魂,那夾雜著怨恨與不甘的魂魄,就這麽被強行分離了出來!  緊接著新垣平收攏拘魂法陣,將混雜王子夜眾多情緒的第三魂也即人魂,鎖在了法陣的陰麵。  被分魂後的王子夜一身黑氣終於徹底消失,現出散發著微光、猶如項語嫣一般的兩魂之軀。  這當真是平生至為奇特的景象,陳星從來沒想到,自己竟有朝一日,能窺見這天地間至為本源的奧秘。  “屍亥?”項語嫣喃喃道。  王子夜就這麽被一分為二,陰暗的一魂被拘在法陣的陰麵,新的靈魂軀體,則立於法陣陽麵。  “終於……擺脫了這一切。”王子夜抬頭,一瞬間竟是變了個人一般,“數千年中,在地底受到的折磨與苦痛,被兵主喚醒後,又陷入了一場漫長的噩夢……如今,終得結束,謝謝你們了。”  陳星聽到這話,頓時便知道成功了!現在的王子夜,隻知道自己是誰,以及保留著生前的所有記憶,卻再沒有恨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平靜的靈魂。  “你害死了留哥。”項語嫣卻不等其他人開口詢問,離開項述與陳星,走上前去。  項述欲發問,陳星卻搖頭,示意不要吭聲。  “是。”王子夜淡然道,“他妄圖迴到三千年前,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本身就是違背因果之事,如何能成功?”  項語嫣道:“那麽,你又成功了?”  王子夜淡淡一笑,轉向眾人。  “沒有。”王子夜說,“冥冥之中,宿命一環扣著一環,我所種下的種種惡果,終於迴到了自己的身上,想必,等待著我的,將是又一場直到地老天荒、神州覆滅的懲罰罷。”  項語嫣亦沒有恨,嘴角微微勾起,認真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那場麵極其詭異,原本驅魔師們的目的是審判已成靈魂的王子夜,沒想到最後竟是演變為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拷問。  “不動如山已被兵主煉化,”王子夜沉聲道,“你們再無機會。”  項語嫣眼裏帶著訝異神色,轉頭望向眾人。  項述點頭道:“不錯,阿母,家傳的神兵,已落在了蚩尤手中。”  項語嫣端詳王子夜的靈魂,搖頭道:“屍亥,你不懂。不動如山,僅僅是世間之器,首山之銅,亦隻是承載。阪泉之戰中,兵主為何敗給軒轅,直到現如今,他依舊沒有明白麽?”  “語嫣,你究竟想說什麽?”王子夜認真道,“最後不是連你也明白到,大地一片欣欣向榮,萬物蓬勃煥發,一片祥和的人世間,絕非你我想要的神州大地。不明白的人,是張留。”  一眾驅魔師沉默地聽著,這一次,變成陳星欲言又止,但他最終依舊沒有打斷王子夜,任憑他說了下去。  “軒轅是人族的祖先,”王子夜一瞥眾驅魔師,沉聲道,“軒轅血賦予你們善良、信念、勇氣……諸如此類,你們覺得美好的東西。兵主蚩尤亦是,蚩尤血,則賦予爾等衝動、好戰與怨恨、不甘。”  “……可設若沒有魔神之血,這神州大地,便將失去殺戮與毀滅。世間祥和萬分,人心無欲無求,又何以推動一代又一代為之前進的巨輪,滾滾向前?!你們視魔神血為浸潤這神州的一股詛咒,可在我眼中,萬物彼此製衡,陰陽化生,魔神血卻已與軒轅血一般,成為了爾等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血腥的土壤中自當孕育萬物。”王子夜喃喃道,“兵主以第三魂為天魔種,汲取人間怨恨為食,化為天魔,千年一輪迴,降生於大地。那是他敗於阪泉之後的不甘,卻意外地成為了這天地脈中,淨化自身的一個步驟。”  說著,王子夜背起手,朝向陳星,微笑道:“都道心燈之光長耀天地,可若世上沒有長夜,亦無光明一說,世間漆黑一片,與白茫茫不能視物,又有何異?”  陳星沉聲道:“可你所做之事,早已遠遠超過了!你阻止了張留迴到三千年前,便早該收手!在這之後,你又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謝安沉聲道:“不錯,王子夜,我承認你所言有理,但如今你所行之舉,已堪將神州帶入永恆的黑暗!你既已受盡千年苦楚,又何必將其加諸於芸芸眾生?”  王子夜搖頭,歎息道:“後輩們,所謂至暗呐,不是你想它有邊界,就有邊界的。兵主的複生,看似偶然,實則必然。他在阪泉一戰之後,便已等待了數千年之久。他的血液滲入大地,孕育出人族,而人族的殺戮,又令他們的鮮血迴到地底,滋養兵主,讓他於地底緩慢醒來,這是互為因果的一個輪迴……”  “……喚醒他的並非我,”王子夜說,“而是你們自己。這一切的源頭,從他將萬物當作軀殼,從中吸收養分的一刻起,便早已注定。定光燃燈與不動明王,不也為你們留下了刺向他的一劍麽?隻可惜你們依舊被兵主所控,他窺見了你們……包括語嫣你、張留、定海珠、心燈執掌……凡塵眾生心底不願割舍、百折千轉的懊悔與怨忿。你們本以為扭轉了一切,重鑄了自己的性命,殊不知,最後卻失去了重新封印他的機會。”  王子夜眼裏帶著憐憫之色,搖了搖頭。  項語嫣卻沉聲道:“這就不必你操心了,屍亥,既生者有其命,我的孩兒終將親手了結這一切。我相信他們終有一天能辦到。”  新垣平終於在此刻開口道:“屍亥,我已不知該如何處罰你,因如今神州景象,俱是你一手促成,你釀就了如此惡果,想來想去,隻能將你的魂魄拘於北方盡頭,鎖入卡羅刹山中深處,那暗不見天日的地底……”  溫徹接口道:“在永恆的光陰中,你無法離開人世間,去往天地脈輪迴,永久不得解脫。永遠,這孤獨的滋味,想必你曾已嚐過。”  王子夜一笑道:“為什麽?因為我所做的這些事麽?”  王子夜又憐憫地看著法陣另一側,那被拘魂符文囚禁著的黑暗人影,他的第三魂正在那陰影之中瘋狂顫抖。  “我完全接受,沒有異議。”王子夜最後坦然道,“不過有時我仔細想起來,在某時某刻,我仍舊是不希望兵主複生的罷……甚至有時,我會想著取代他,去成為那一劫數。”  “什麽?”陳星神色變了。  王子夜緩緩道:“兵主如今哪怕複生,依舊缺少第三魂,亦是藏匿於人間的天魔種。當真奇怪,我始終沒有找到它的下落。”  “但隻要人間怨氣充沛,到得一定程度……”王子夜喃喃道,“便將催化魔種,令其不受控製地脫出,再度遭到兵主的吸收。”  “可別忘了,如今的蚩尤缺少第三魂,不再有毀天滅地的念頭,”王子夜說,“也正因如此,你們才得以苟延殘喘,否則若三魂齊聚,我想他可就不是眼前這模樣了。現在想來,我以天羅扇收走,並控製怨氣,內心深處,終究不願毀了這神州罷。”  王子夜出神地說:“畢竟,我隻是想迴去,遠遠地看她一眼……隻要一眼就夠了。”  王子夜端詳項語嫣,抬起手,仿佛希望覆在項語嫣的臉龐,喃喃道:“第一眼看見你那天,就讓我想起了阿瑤,我……”  “……隻可惜,千年之後,滄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了。”  陳星敏銳地從王子夜的話裏,驀然察覺到了別樣的意味。迴想起張留在北方留下的那段記憶,其中提及,項語嫣在小時候,便飲下了王子夜提供的一滴魔神血……這意味著什麽?項述的母親還小時,王子夜就見過她了?  因為她是不動如山的傳人麽?陳星不敢細想,畢竟這關乎到項述的家事。  “但你還有機會,”謝安終於開口道,“若願意告訴我們蚩尤的布置,以及有何機會,我們便……”  說著,眾人望向陳星,這也是先前他們商量好的。他們寧願將王子夜徹底淨化,也不想將他埋在卡羅刹中以作懲罰,讓他永生永世地受苦事小,萬一來日哪一天又有人不小心把他挖了出來,為禍人間事大。  對付這等家夥,唯有一了百了,才是解決問題最關鍵的一點。  陳星道:“我便淨化你,送你前往輪迴。”  王子夜卻說:“我甘願領責,這沒有什麽好交換的。可我也再沒有什麽辦法能提供給你們了……自從兵主猜測到定海珠碎裂、萬法複生之後,便已開始疑心於我。”  “我不再像從前一般,”王子夜說,“為他謀策大小事宜,畢竟眾多蛛絲馬跡,已顯現出我曾失敗過一次。”  陳星也感覺到了,這一次打亂宿命,統統重來後,王子夜能做的事很明顯變少了,大多時候奔波於複活魃王,最後更孤注一擲,前來攻打驅魔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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