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徹冷冷道:“你在這兒給我跪著罷,什麽時候我改變主意了你再起來。” 項述簡直被這兩人折騰得一頭亂麻,溫徹又朝項述說:“你是誰的兒子?家裏這麽有錢?把你的契據拿來,這就還你錢!” 陳星說:“溫徹,你好歹是個護法武神,現在神州大地要完蛋了,你還在和新垣平前輩慪氣,像什麽樣子?” “我、喜、歡。”溫徹說,“怎麽?不爽這武神你來當?” 陳星:“……” 項述:“你要怎麽才不生氣?” 溫徹說:“我就要生氣,憑什麽?契據呢?拿來啊。” “你不是在氣他,”項述說,“你在氣自己,氣這世間的凡人,也正因如此,你二人才會入魔。” 這話頓時令溫徹有點措手不及,但他轉念一想,幹脆也承認了,說道:“不錯,那又如何?我讓新垣平不要去,他偏要。好不容易殺掉那毒蛟,自己卻成了毒蛟,人間天子非但沒有半點感激,反而將他沉進江底……” “……天下百姓,從此視他為妖。”說到往事,溫徹不由得又咬牙切齒,說道,“我自己都想當魔神呢,兵主若看得上我,我這就去當他肉身,將這神州大地所有人統統殺光!” “你……”陳星道,“你有病是不是?!” 項述快刀斬亂麻,說道:“你要怎麽樣才算出了這口氣?” “他其實沒有朝你們生氣,”新垣平解釋道,“小徹隻是與自己賭氣,讓他說出來,待會兒就好了。小徹,這一任的心燈執掌,是很好的人,這位武神老弟也……哎!別!好好,你扯吧,隻要你喜歡,可你千萬別氣著自己……” 溫徹手指鉗住新垣平耳朵,新垣平馬上放下雙手,側頭讓溫徹扯著。 陳星:“你太過分啦,怎麽能這麽對他?” 溫徹:“關你什麽事?這關你什麽事啊?” 新垣平說:“沒有關係,我願意的!我願意!” 溫徹說:“你們再多管閑事,當心我揍你,你真以為我打不過你嗎?” 陳星:“你一個武神,動手打驅魔師?你還要不要臉啦?我沒有武神嗎?你來啊……”說著,陳星馬上跑到一邊,躲到項述身後,朝溫徹喊道:“有本事你當著我武神的麵打我啊。” 新垣平說:“冷靜點,小徹,驅魔司裏模擬萬法歸寂,屏開了天地靈氣。” 溫徹轉念一想,嘴角抽搐道:“那我還真打不過你們。” 陳星暗道謝安還真厲害,這麽一屏蔽靈氣,所有驅魔師隻要在司內,便無法使用法術,隻能學習。而萬法歸寂的情況下,隻有陳星與項述能用心燈,這不就意味著,隻要在司中不出去,自己兩人就是無敵的了? 項述簡直沒脾氣了,忽然轉念一想,說道:“行,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保證你消氣。” 溫徹疑惑地放開了新垣平的耳朵。 一個時辰後,建康,太初宮中。 “陛下,您就朝他認個錯吧。”謝安在一旁說。 司馬曜疑惑地看著麵前的溫徹,溫徹黑著臉,坐在案後,不滿地打量司馬曜。 濮陽在另一邊,湊到司馬曜耳畔,解釋道:“他與新垣平前輩,曾經救了全天下的人,卻被當初大漢文帝賜死,從此之後,百姓視其為妖……” 司馬曜疑惑地說:“這不是東哲錢莊那個香氣很重的老板娘麽?” “對對對,”陳星說,“就是他,他是五百年前的護法武神。” 新垣平跪在一旁,眼裏隻有溫徹,溫柔地給他打扇子。 司馬曜糾正道:“女武神。” 溫徹不耐煩道:“我是男的。” “男的?”司馬曜震驚了。 陳星:“……” 項述說:“你別問了,替全天下的人,朝他道個歉,這事兒就過去了,快,我還有事找他倆幫忙。” 司馬曜莫名其妙:“為什麽?為什麽漢天子做的事,要我來道歉?這也不是同一朝的事兒罷,文帝又不是我爹,欠債也不該朕來還吧?” 溫徹:“我走了。” 所有人一起喊道:“別!武神請留步!” 項述以眼神示意司馬曜快點,謝安又道:“陛下,現在隻有您能代表全天下的人,您就……勉為其難,代表一下罷,誰讓您是天子呢?” 司馬曜心不甘情不願,想來想去,這人又確實受了委屈,說:“我隻能代表漢人。喏,這位先生,天下人朝你做過什麽,就看朕的麵子,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們罷,畢竟愚民老百姓,常常連朕都罵,您看開點。” 溫徹:“你這是道歉該有的樣子嗎?” 司馬曜想了想,卻離席起身,跪坐地上,朝溫徹拜了一拜,解釋道:“當年若非你們奮不顧身,神州大地早就毀了,光是衝著守護建康,也要朝這位……新垣平先生道謝,應該的。至於陳先生你們,朕也是要謝的,不過大家這麽熟了,就不多客氣了。” 陳星有點意外,果然司馬曜很有胸襟,這皇帝也不是隨便當的。這一刻,他不由得心裏充滿了自豪感,看了眼項述,心裏有點得意,心想,看,我們漢人的皇帝,還是不錯的吧? 孰料項述也隨之離席,朝溫徹說:“他代表天下漢人,我代表天下胡人,北方如今的皇帝是個廢物,我曾是大單於,便權當我替他們,朝你道個歉罷了。” 說著,項述也朝溫徹大大方方,拜了一拜。 “他是我武神,”陳星說,“我也朝你拜一拜吧,畢竟當年,我也是看著你們的故事……長大的。那天在地底我是真的沒騙你,我對你們,很仰慕的。” 溫徹哼了一聲,滿殿肅靜,過了許久,勉強擠出來兩個字: “算了。” 翌日清晨,驅魔司地牢中。 溫徹恢複了男裝,活脫脫另一個暴躁版的慕容衝,長相極其秀美,抱著胳膊,打量陳星,又打量司馬瑋,再看被鎖鏈捆縛的鬼王。 新垣平耐心地在一旁,以隻有項述能聽見的聲音解釋道:“法力共燃,顧名思義,就是讓驅魔師與護法武神所有法力共通的道術,也有人將此稱作‘雙修’。” 陳星的注意力則全在麵前暴躁的鬼王身上,鬼王不時掙紮,隨時要脫出牢籠,謝安聯合其他驅魔師施加的束縛顯然快禁錮不住它了。 “你們確定要在這兒說?”溫徹耳朵卻是很好,白了兩人一眼。 項述與新垣平退出牢籠外,眼睛卻隨時盯著牢房內的動向,項述道:“你辦你的事,不必管我們。所以呢?如何雙修?” 項述起初還有點不太好意思提及,但新垣平說起時,卻是坦蕩蕩的,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仿佛這隻是極其稀鬆平常的功法。 “共燃之術,有二十四式,”新垣平說,“你之前讀到過的,不過是一本補充注釋,並非原本。這麽說罷,一旦開啟共燃,你們就會產生許多聯係,包括你能隨時動用心燈,也是其中一項。其次,最重要的是,你與陳星,一方若死亡,另一方,也將隨之死去。” 陳星心想那新垣平死的時候,溫徹怎麽還活著? “因為他把共燃斷去了。”溫徹仿佛猜到新垣平要說什麽,又道,“你倆要說出去說,有我在這兒,不會有問題。” 新垣平便與項述又退出去些許,到得牢獄的走廊裏。 “準備好了麽?”溫徹一臉不耐煩地朝陳星說。 陳星點點頭,溫徹說:“你這心燈,從來沒人教過你,無師自通能學到這程度,也是不容易。” 溫徹眉毛細長高挑,一頭秀發烏黑,插著一枚古木簪子,作為男人,他的五官實在太秀麗了,導致陳星還忍不住把他當作大姐看待。 “運轉心燈,”溫徹提醒道,“畫光耀符文,按著我教你的來。” 陳星手指中現出光芒,在身前畫出一個記號,溫徹又道:“用全身力量,把它拍出去!” 陳星以手一拍,符文頓時“嗡”的一聲,帶著萬丈光芒飛出,沒入鬼王身軀,鬼王頓時一聲狂吼,仿佛極其痛苦,項述與新垣平聽到聲音,快步迴來,看了一眼。 隻見鬼王仿佛奇異地凝固住了,在那光芒籠罩之中動作隨之停駐。 “行了,”溫徹說,“你製住他了。現在,再開始驅散控製他的魔神血。” 陳星手中源源不絕釋放出光芒,形成一條線,沒入鬼王的心髒之中,怨氣正在朝心髒處匯聚。項述要上前協助,卻被新垣平拉住。 “你讓他自己控製。”新垣平說。 陳星扯出那魔神血之時,不像曾經為活人驅散魔血一般,反而被扯進對方的意念裏。這過程有如司馬瑋複活的那一刻,世界一片寂靜與空靈,他反手一握,將鬼王心髒中的魔神血掏了出來。 旋即緊緊握拳,光芒收攏——那滴魔神血就此蒸發,灰飛煙滅。 “這就成功了,”溫徹說道,“這不很簡單麽?” 陳星大致領悟了一點訣竅,忙道:“謝謝,謝謝!” 鬼王發出奇怪的聲音,抬起頭,注視眾人,司馬瑋便隨之起身,擋在眾人麵前。 先前近乎狂躁的鬼王奇特地平靜下來,打量他們,渾濁的雙目一轉,臉上產生了細微的表情變化。 “是誰……將吾喚醒。”鬼王緩緩道。 陳星看看周遭,忽然意識到,又多了一隻具有自我意識的魃,司馬瑋不再隻有他自己了! “算上由多,這世上已有好多魃了。” 傍晚時,陳星不禁驚訝,朝項述說道:“司馬瑋、鬼王、由多。溫徹與新垣平也算的話,有五個啦。” 項述“嗯”了聲,說:“新垣平前輩不知算是什麽,應當也是魃。” 新垣平與溫徹的身體沒有像司馬瑋一般,成為徹底的死屍,也許長期的修煉,令驅魔師所吸攝的天地靈氣,在某種程度上抑製住了魔神血對身體的轉化,最初將它鎖在了體內。他們的肌體大部分地方都保持了活人的溫度,尤其新垣平更添蛟力之後,大部分時候仍與正常人無異。 唯一有所區別的,就是雙目稍有渾濁,瞳孔已完全擴散,提醒著其他人,他們真正的身份已算是死人了。 這種情況實在非常詭異,溫徹與新垣平已經開始尋找,在萬法複生之後,要如何讓自己轉化迴活人的辦法。也許世間的某些仙藥,又或者通過在地脈處的修行,能夠讓人完成從死到生的重新轉變。 至於鬼王,則就像司馬瑋一般,對生前之事已近乎完全記不清了,零碎記憶,隻有當年在秦始皇帝麾下當將軍時,上戰場的一些片段。 “鬼王,我們究竟是什麽?”這是司馬瑋問鬼王的第一句話。 鬼王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牢籠,說道:“吾乃戰死之屍,早已作古為鬼……” 陳星也問不出個究竟來,確定鬼王不會再有危險後,便讓他與司馬瑋作伴去了。這天他又去看了下落魂鍾,落魂鍾內鎖著王子夜的魂魄,謝安晝夜派人看守,並與新垣平各施加了一道守護法陣,陳星還親自加上了心燈的封印,以防這重器丟失。 最後,他與項述又巡視了一遍驅魔司,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這實在是陳星自從離開師門之後,至為難得的閑暇時光,蚩尤消失了,雖然他隱隱約約,總覺得他在醞釀著什麽。但頭號大敵王子夜已去,也許這場戰爭甚至短期內不會再來。 “你在寫什麽?”陳星好奇地看了一眼,項述正在房中寫信。 “通知高丘夫與石沫坤,”項述答道,“有必要時,須得應對即將到來的決戰。” 陳星伸了個懶腰,隨口道:“我現在覺得,說不定蚩尤將選擇繼續沉睡,等待下一個合適的機會了。” “我發現你有時不太聰明,”項述漫不經心地折起信,蓋上火戳,答道,“體現為老忘事。” 陳星:“?” 項述迴到江南後,卻也沒有閑著,與王子夜一戰後便分派馮千鈞,讓他召來江湖人士,散往整個神州,打探幻魔宮的下落。 而謝安等人則在準備,以淨光琉璃來儲納那六種光芒。說起來簡單,實則過程異常複雜,從古書上查出的方法是,六種光華需要選擇合適的時刻——譬如一年中日照最長最猛烈的夏日,是以有日光。 下元節之夜,乃是陰月法力最盛之時,又要等到十月十五。 星光最璀璨的夜晚條件就更難了,則須根據周天星辰,以及恰好朔月夜重合。 烈焰與電光倒是好辦,肖山可以協助。至於最後的骨磷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