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稍稍鎮定下來,說:“我……因為我有點害怕。”  陳星拉著項述的手不放,項述打量他片刻,陳星終於漸漸鎮定下來,說:“先休息一天看看吧。”  當日陳星觀察項述病情,又懷疑是某種頑疾,這情形讓他越來越疑惑,項述並不像謝道韞所描述的一般嗜睡犯困,表情如常,隻略顯疲憊,也許不是染上了瘟疫。但也有可能是項述本身體質強健,染病後症狀不明顯。  這夜陳星搬到項述房中,與他同榻而臥,第二天清晨,項述如常醒了。陳星心想真是謝天謝地,起來就去按項述的脈搏,脈象搏動有力,是正常的。  “感覺怎麽樣?”陳星問。  項述起身,試著提起重劍,說:“不行,連出招亦是困難,若有敵人前來,會相當麻煩。”  說著,項述與陳星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感覺到了危險,陳星喃喃道:“會是他們嗎?屍亥的手已經伸到這裏來了?”  項述說:“未必,至少迄今為止,還沒有麻煩找上門來,他們興許還不知道我被削弱的情況,咱們依舊在暗處,但須得相當小心謹慎,認真對待。從那天聽完馮千鈞所述別來之事後,我便始終覺得不妥。屍亥不可能放棄南方,他一定早在襄陽之戰前,就已經打起了建康的主意。”  陳星起初懷疑的是瘟疫與屍亥有關,哪怕屍亥並未親自或派出手下來到江南,疫情的散播也全因魃而起。諸多複雜的信息卻幹擾了他的判斷,又令他覺得,這件事也許與魃關係不大?  是不是從一開始,自己就猜錯方向了?陳星開始感覺到建康城熙攘繁華的表象之下,潛藏著某種未知的危險。若假設屍亥的手下已潛伏在江南一地,預謀顛覆偏安的晉廷,隻是推行他的計劃並不像北方大地順利,那麽眼前的一切,就可以說通了。  “你說得對,”陳星承認道,“是我掉以輕心了。”  項述點了點頭,仿佛並不因喪失武力而氣勢消減。陳星也發現了,項述隻是體力流失得厲害,頭腦卻依舊是清楚的,並不像通常情況下所描述的“失魂落魄”一說。  陳星於是調整了藥方,請謝家人去購買藥材,去掉謝道韞開的幾味藥物,以增強體力為主。謝安循例下朝來,又請出陳星、項述用飯。陳星開始詢問,建康、丹陽、會稽、秣陵四地,在過去的一年裏是否有行跡怪異的人出沒。  “沒有。”謝安想了又想,說道,“怎麽了?聽說你們昨天去見道韞了?”  陳星與項述先前簡單地商量過,決定今天就動身前去認真調查,不能再拖了,於是說道:“近幾日裏就不叨擾您了,我們須得出去一趟。”  謝安朝陳星說:“我前幾天方派出人去會稽,找記有不動如山書簡的來處,估摸著今明兩天就迴來了,就不再等等嗎?”  項述:“眼前的事比較重要,先留著罷。說不定在會稽也能碰上。”  謝安欲言又止,片刻後又問:“有什麽事,能幫得上忙的?為何急匆匆的要走?”  陳星倒是不疑謝安,真要算計他們早算計了,也不會等到現在,但項述武力盡失一事,少一個人知道總是好的,於是便隻說與瘟疫有關。謝安聞言緩緩點頭,正在這時,謝道韞卻帶著顧青來了。  “好點了?”謝道韞進門就說,並朝謝安點頭,見過禮,過來檢查項述的脈搏,與陳星對視一眼,陳星緩緩搖頭。  “項兄弟身體不舒服?”謝安問道。  “沒有。”陳星馬上答道。  謝道韞查過,發現項述較之昨天也差不多,卻不嗜睡,又不是瘟疫,心下當真好生疑惑。不片刻,外頭又來了人造訪謝安。卻是東哲錢莊東家,隻是這次上門的,已不再是溫哲,換了數名男人。  今日謝安家中當真好生熱鬧,隻見來人捧著一個匣子,裏頭裝滿了地契,朝項述說:“述律大人,這是夫人囑我等帶來的地契,錢莊內實在沒有這麽多錢了,隻得拿年前在建康、會稽等地置辦的一些產業相抵,不知您意下如何。”  謝安已經聽懵了,陳星擺手示意他先別問,看過地契,原來溫哲迴去一算,現錢實在沒有這麽多,也或許不想將銀子掏空了付予項述,於是便想了這麽一招。  “放著罷,”項述神色如常道,“算完還剩多少?”  來人恭恭敬敬道:“這裏的地契、產業折合一百萬兩銀。尚有二百萬兩待付,夫人請求述律大人再給半年的寬限時間。”  “哎!小叔!”謝道韞忙上前給謝安順背,謝安聞言已差點昏過去。  “可以。”項述見對方連地契也拿出來了,足見誠意,總不好逼人太甚,便答應了寬限,來人仿佛料到早有此一說,忙順著話頭,取出筆紙來,欣然道:“這就請大人留張紙條,小的也好迴去交差。”  “我述律空說的,還不算數麽?”項述冷冷道,“你大可現在就迴,否則我可要改變主意了。”  那人隻得唯唯諾諾,退了出去,正離開謝府時,卻又來了人,正是馮千鈞。  馮千鈞與來使擦身而過,消息靈通的他顯然今日已聽說了,入內便道:“項兄弟,你沒事吧?”  廳內眾人一起朝他使了個眼色,唯獨謝安下意識地要跑,馮千鈞不耐煩道:“不追你的債了,謝大人,再寬限你一年!”  半個時辰後,項述房中。  陳星正收拾行裝,馮千鈞坐定,觀察項述臉色,項述皺眉問:“你又來做什麽?”  “我怎麽敢不來?”馮千鈞昨夜聽顧青說完經過便知壞了,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在謝宅外聽風聲,及至見謝安下朝,於是急匆匆地過來看情況,“前天晚上在我家喝的酒,昨天就出了事,我哪敢不來?”  項述答道:“與你的酒沒關係,這我心裏清楚。”  馮千鈞說道:“你們這就要去會稽了?”  陳星答道:“等不及謝師兄的消息了,須得盡快走一趟。”  馮千鈞當機立斷,說道:“我與你們走一遭。”  陳星看項述,項述便點了點頭,查明屍亥下落亦是馮千鈞的目的,眼下項述氣力盡失,有馮千鈞在,終究要安全點。  於是馮千鈞前去打點一番,當天午後,三人動身啟程,前往會稽。  陰暗地底某處,數條曲折的地下河在此地交匯,河水途經低地時,竟是帶著些微閃光,亮了起來。地下河兩側的河岸上,種滿了奇異的發光花朵。  花海將這黑暗空間映成了藍色,花朵上,停滿了翅膀亮著白光的蝴蝶,蝴蝶散發出淡淡的光粉,朝著花海中央散播而去。  花海內,河心淺灘中,出現了一個占地近畝的曲折法陣,法陣中閃爍著暗藍色的微光,這法陣從地底的千萬蝴蝶身上源源不絕地汲取著能量,光照忽明忽弱。  法陣中央,躺著一條體型巨大的蛇,蛇頭長有一枚折斷利角,身周纏繞著源源不絕的黑氣,緊閉著雙目。  溫哲站在法陣外,左手持一個小小的手鍾,安靜地看著這條大蛇。  “昨日按您的吩咐,增強了縛龍陣的威力。”溫哲細長的眉頭微微挑了起來,說,“可我不明白,這又有什麽用?”  “一個嚐試。”溫哲身後的男人說。  王子夜在發光花朵的外圍沿岸現出身形,身旁三名黑鎧武士涉水而來,溫哲忽覺意外,迴頭一瞥,三名魃王同時出現,令她十分詫異。  “什麽嚐試?”溫哲又問,“就快煉化成功了,這個時候陡然增強縛龍陣,屍亥大人,您到底想做什麽?”  王子夜手持一把黑色的扇子,漫不經心地搖了搖,說:“縛龍陣威力全開,為的是確認一個人的身份,事實已證明了我的猜測,仍不可掉以輕心。”  溫哲輕蔑地說:“至於麽?給我派了三個?”  溫哲轉身,審視來到麵前的三名魃王。  王子夜說:“輕敵大意,招致馮千鎰、周甄與周翌的慘敗,魃王更折損兩名,吾主已下了嚴令,溫哲,千萬不要陰溝裏翻了船。”  溫哲:“那倒不至於,落魂鍾搜集得來的怨氣有限,再這麽下去,離魂花從地脈中汲取的力量,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王子夜答道:“不打緊,他們現在並無法力,他們的動向如何?”  溫哲:“驅魔師今天離開建康了。”  王子夜悠然道:“我知道,真相雖已八九不離十,再仔細確認下,總是好的。我這就去會一會他們。”  “你自己當心點。”溫哲說。  王子夜做了個手勢,帶走了三名魃王,餘下溫哲獨自守陣。片刻後,溫哲走進縛龍陣中,輕輕地撫摸了下那巨蛟的眼瞼,現出溫柔表情。  兩日後,建康通往會稽的官道上。  “項述,你還好嗎?”陳星朝項述道。  項述的劍綁在馬背上,跟隨陳星與馮千鈞縱馬轉入山林,江南一地春來綠意遍野,丘陵上滿是梯田,看得人心曠神怡。  馮千鈞放慢馬速,朝項述道:“還記得一年多前,咱們也是這麽上的長安,不知不覺,已是一年過去了。”  項述沒有說話,陳星怕他身體虛弱,刻意地慢了少許。  “我該留在建康,”項述說,“拖你倆後腿了。”  陳星皺眉道:“怎麽能這麽說?”  項述說:“將法寶寄放在西豐,終究有點不放心。但讓你自己一個人前往會稽,我更不放心。”  馮千鈞:“哎項兄弟,我可都聽見了,原來在你眼裏,我還不是人來著……”  項述:“錢。”  “別!”馮千鈞馬上道,“哥哥,我不是人!我這就到前頭,給你們探路去!”  陳星與項述出城前,已將陰陽鑒與猙鼓以及那套戒指暫時寄存在了西豐錢莊的密室內,畢竟項述力氣盡失,若有意外,就怕法寶再次丟失。  “不會有事的,”陳星坦然道,“偶爾我也可以保護你們,我的運氣一直很好,隻要別離開我太遠。”  三人穿過一道峽穀,走在最前麵的馮千鈞忽然放慢了腳步。  陳星與項述在馮千鈞身後停下。  “你先前猜測什麽來著?”馮千鈞說,“陳星,你覺得是屍亥讓項兄弟生病了麽?”  陳星思忖道:“也許,但仍需要證據支持。”  馮千鈞又問:“謝安說過什麽來著?他派人往會稽為你們查的是什麽事?”  陳星:“???”  項述:“……”  隻見馮千鈞策馬,到得峽穀深處,溪流前的一棵樹上,吊著一具蒼白的屍體。那具屍體身著晉人服飾,衽上掛著一枚腰牌。  三人下馬,馮千鈞從屍體上將腰牌取了下來,上書數字“大晉中書監林”。  陳星端詳腰牌,說:“這是中書監的人?是謝安的下屬,他怎麽……死在在這裏了?!”  倏然間,那具屍體狂吼一聲,竟是睜開渾濁雙眼,朝陳星抓來!  “當心!”項述雖無武力,反應卻是絲毫不慢,拉開陳星,陳星被嚇了一大跳,抬手祭起心燈,那活屍被強光一照,霎時畏懼大吼,脖子被係著吊在樹上,無處可逃,隻胡亂掙紮,形貌極其恐怖!  峽穀高處,好整以暇地旁觀了這一幕的王子夜似乎覺得很有趣,於是笑了起來。  身後三名魃王各自按劍屹立。  王子夜一揮扇,下令道:“去罷。”  緊接著,魃王們紛紛躬身,化作黑影,從山崖上飛身跳了下去!  下一刻,馮千鈞忽然左手繞到背後,右手按腰間,頃刻間兩刀齊出,項述一個轉身,側肩撞開陳星,帶著他朝一旁摔去。  空中三名魃王同時出劍,各取一人,馮千鈞尚未轉身,靠背持雙刀擋掉一招,陳星被項述撲在地上,翻滾避過!  “敵襲!”馮千鈞這才喝道,“你們快走!”第56章 試探┃我不會再弄丟你的!  幾乎是同時, 馮千鈞的雙刀在那巨力下險些脫手, 人也被擊中, 倒飛出去。項述肩膀著地,護住了陳星,兩人就地打滾, 再一滾,連著三次,方避開了偷襲的連環三招!  陳星當即反手一指, 淩空點向敵人, 同時喝道:“魃王!”  偷襲者正是魃王司馬亮,為首者其後兩名跟隨的則是長沙王司馬乂與成都王司馬穎, 卻已不見司馬瑋了!  為首魃王又是一劍,項述推開陳星, 接著行雲流水地倒拖重劍,他雖武力盡失, 卻將借力打力的技巧用到了極致,隻見那一劍使上了柔力,同時粘住司馬亮與司馬乂劈砍而下的兩招, 帶著兩人劍鋒一旋, 交錯,竟是讓兩名魃王的招式狠狠撞在一起,鏗然作響,自己則順勢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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