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司馬瑋將陳星扔在地上, 鬆綁,再扔給他麵餅肉幹, 隨手一指不遠處的溪流。 陳星:“……” “項述會來救我的。”陳星狼吞虎咽,撕了少許肉幹咽下, 隻因他實在餓得不行了,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抵抗也沒用, 盡量想辦法拖慢司馬瑋的速度。 司馬瑋趕路時無論陳星說什麽, 隻不接話,這時候方沉聲道:“他不會,他隻會以為你自己走了。” 這話驀然擊中了陳星的心病,糟了,如果項述真的這麽覺得呢?畢竟上山前, 他剛說過要離開的話。 很有可能!先前他也是一聲不響,就這麽離開了。這與項述親眼看著他被劫持不同,肖山在睡覺,沒有人會告訴項述,他陳星是被抓走的。這段時日裏,陳星也始終認為,項述有他身為大單於的職責,言談之中也一再流露出分道揚鑣的想法。 設若項述以為陳星不想告別,就這麽靜悄悄地走了,自己也迴往哈拉和林去,就再也沒有人來救他了,必須自己想辦法脫困! 樹上停著幾隻烏鴉,陳星試著幾次催動心燈,沒有感覺到項述,也許是距離太遠,也許是……他隻得接受了這個無奈的現實,項述沒有來救他。 陳星隻能計劃自己反抗了,半路上不住盤算,得怎麽趁這廝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掉,奈何司馬瑋不吃也不睡,每次停下小憩,都是為了照顧陳星,待他休息完畢便複又上路,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機會。 陳星不住朝他套話,司馬瑋卻守口如瓶,始終不答,就這麽快馬加鞭,連著趕了六天的路。 司馬瑋:“起來,上路。” 陳星:“你到底想帶我去哪兒?!” 司馬瑋不答,陳星又說:“我要睡會兒,騎馬都快騎成羅圈腿了,腳好疼。” 司馬瑋隻得讓他留在原地,自己起身,前去察看周圍動向。 陳星看見司馬瑋出了樹林,看看四周,於是一個轉身,拔腿就跑。 “啞!啞!”烏鴉驀然拍打翅膀,被驚動後飛了起來,陳星則一頭衝進了樹林中,與司馬瑋展開了一場追逐戰,不到一炷香時分,就在山洞裏被抓住了。接著等待他的,又是捆成粽子,扔在馬背上,繼續朝東走。 足足趕路將近十天,司馬瑋始終沿著長城前行,每一次停下時,臨時宿營地處都有烏鴉,陳星在馬背上掙紮道:“你就不能帶我去有人的地方嗎?” 司馬瑋載著陳星,始終不在長城附近進關,最後離開長城,再度北上,進入了幽州地界,沿途陳星好幾次遠遠地望見秦軍,司馬瑋的藏匿技巧極其高超,繞過軍隊,再次轉向東南。 及至陳星看見了“涿郡”的地碑,再往東南走,就是高句麗的地盤了,離開中原後,司馬瑋對陳星的看守也終於再次鬆懈下來。 “我真的不跑了!”陳星說,“這都快到新羅了,跑了也找不著路迴去,快把我鬆綁,司馬瑋!” 司馬瑋答道:“事不過三。” 陳星如願以償,得以鬆綁,兩人來到高句麗的大城平壤,此處所居住的,大多是扶餘人,說鮮卑語,大部分人都能聽懂。司馬瑋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身常服換上,將鎧甲收進了隨身的包袱中,戴了一頂鬥笠,遮擋住了半張臉麵。 扶餘人見兩名旅行者走過,便好奇地看著他們,有人朝他們好奇詢問,陳星便以鮮卑語作答。 “來做什麽的?”扶餘人說,“你們是從晉國來的?” 司馬瑋朝陳星問:“他們說什麽?” 陳星知道司馬瑋聽不懂,這下可以隨便拿捏他了。 “他們問咱們去哪兒。”陳星說。 司馬瑋道:“問他們哪裏有船。” 陳星於是用鮮卑語朝城中的人說:“我被這個人綁架了!從敕勒川抓到這兒來的!” 城中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不少人圍了過來,各個身穿文士袍,戴著鬥笠,作儒生打扮。 自打高句麗小獸林王當政後,便在平壤設立太學,培養讀書人,自漢至曹魏至晉,中原儒家學說一直被眾多臣屬國仰慕,各族俱以習漢文、讀漢書為榮。這夥讀書人剛從太學下課,本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情,紛紛攔住了兩人去路,端詳司馬瑋與陳星這奇怪的組合。 一名儒生問:“怎麽救你?能幫上你的忙麽?” 司馬瑋:“說什麽?” 陳星朝他們擺擺手,司馬瑋比起其他魃王,態度雖然要溫和不少,但陳星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忽然發狂,萬一在城市裏大開殺戒,隻會害了無辜百姓的性命,當即也不唿救,解釋道:“這家夥喪心病狂,一路上殺了好多人,大夥兒別輕舉妄動。” 司馬瑋:“?” 眾人問:“那怎麽辦?” 陳星說著又朝司馬瑋道:“他們說,這幾天船不開,讓咱們在城裏歇下,得等過幾天再說。” 司馬瑋觀察眾人表情,朝陳星道:“你莫要騙我。” 陳星:“我沒有騙你!” 司馬瑋:“方才他們就說了四個字,將話翻過來怎麽成了這麽一大串?” 陳星:“鮮卑語就是這樣的啊!你不認識鮮卑人嗎?嫌我囉嗦,你自己來說,我不管了。” 司馬瑋:“到碼頭去找船。” 陳星:“等等等……” 陳星想了想,朝眾人心平氣和,笑著拱手:“各位哥哥,請大家幫我通知城中衛隊,我先騙他到客棧裏暫時歇腳,如果碰到有人打聽,就告訴他們。” 司馬瑋:“你又在說什麽?” 陳星:“我問他們船什麽時候才能開。” 司馬瑋:“你的語氣分明是在陳述,不是問句。” 陳星用鮮卑話問:“城中的客棧在哪裏?” 有人指指遠處的方向,陳星示意司馬瑋,喏,你看在問了。 一名書生說:“我這就去朝王的衛隊稟告詳細經過,你千萬當心。” 陳星忙點頭。 司馬瑋:“?” 陳星:“他們說,至少得等三五天,走罷。” 於是陳星在眾人目光中,反客為主,領著司馬瑋走了,兩人穿過市集,陳星心中竊喜,知道現在司馬瑋一定充滿了疑惑,得怎麽找個由頭,將他的思路暫時岔開去,於是指著市集上的貨物,說:“你要買點胭脂嗎?” 司馬瑋:“???” 陳星說:“他們看樣子有點懷疑你了,因為你的臉是藍色的。” 司馬瑋:“……” “塗點胭脂,”陳星說,“遮蓋一下,有錢麽?拿點錢來花花。”同時心想待會兒若有什麽衛隊來救他,自己也好撇清關係,反正到時隻要說圍觀群眾覺得司馬瑋臉色不對才報官就好了。 司馬瑋卻沒想到要花錢,身無分文,陳星出了個主意:“你的鎧甲可以拿去當掉一點,我看那頭盔就值不少錢。” 司馬瑋:“你要當我的鎧甲?” 陳星:“不然呢?坐船不用錢嗎?還得吃飯買衣服呢,你不吃,我可是要吃的。” 於是司馬瑋被陳星忽悠得把頭盔拿去當了一筆錢,兩人順利住店,離開當鋪時,陳星忽又見幾隻烏鴉從當鋪門口飛走了,總覺得這幾隻烏鴉,怎麽好像路上見過的? 不過天下烏鴉一般黑,都長得差不多,也許是看走眼了。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暴雷聲響,瓢潑大雨突如其來,沿街百姓疾走閃避。 進了客棧內,陳星也不管司馬瑋,吩咐小二準備熱水先洗澡,換了身衣服後總算舒服多了。 “我給你遮掩遮掩吧。”陳星打量司馬瑋,開始給他塗脂抹粉,遮下死人臉色。 司馬瑋關上了房內四麵窗戶,陳星調了點粉,正要靠近他時,司馬瑋卻忽然抓住了陳星的手腕。 “驅魔師,救我。”司馬瑋極低聲說。 陳星:“!!!” 陳星聽到這話時,險些就打翻了粉碟,忽然察覺到了什麽,抬頭望向房上大梁,隱約聽見雨水打在瓦片上的聲音。 “屍亥派出寒鴉,一路上監視著我們,”司馬瑋小聲道,“我必須得將你帶到幻魔宮去,不得已而為之。” 陳星:“你……你……司馬瑋?” 司馬瑋又道:“長話短說,你能用心燈斷去屍亥對我的控製麽?” 陳星喃喃道:“我不知道,你生前是大晉的楚王司馬瑋,對不?等等,你已經死了近百年,為什麽還沒進天脈輪迴?” 又一聲響雷炸開,窗縫外透入少許白光。 司馬瑋站起身,在房內踱步,聲音裏透出些許迷茫。 “我已經不知道我是誰了,”司馬瑋自言自語道,“隻記得一些生前的片段,什麽人的記憶都有,最多的,就是司馬瑋的,可我……我……我隻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陳星說,“八王還複活了幾個?” 長安城中所見的司馬倫,北方的司馬越,算上司馬瑋,這是陳星所見的第三名魃王了。 “六名。”司馬瑋說,“屍亥想抓住你,用怨氣煉化你身上的法寶心燈,作為萬靈陣的陣眼,為魔神獻祭。” 陳星馬上道:“萬靈陣又是什麽?” “萬靈陣有七個,”司馬瑋說,“我從他們的交談中,約略聽到了一二,俱以法寶吸收怨氣驅動,七陣同啟之時,魔神便將複生。他將我們八王喚醒,為的就是給他守陣。” 陳星刹那靜了下來,司馬瑋又說:“陰陽鑒、猙鼓,都是屍亥的布置,已經有兩件落在你的手裏了,至於萬靈陣,我隻知道,有一個在長安。” 陳星馬上道:“其他的法寶呢?” 司馬瑋搖了搖頭,顯然許多內情,就連他也不知道了。 陳星又問:“屍亥躲在什麽地方?” 司馬瑋又緩緩搖頭,陳星說:“我能為你做什麽?” 司馬瑋:“你能殺了他不?隻要你殺掉了他,便能解放我。” 陳星連屍亥是什麽妖怪都不知道,更未查清這家夥的藏身之處,談何容易? “屍亥讓你帶我迴中原,就沒有約好接頭的地方嗎?”陳星又問。 司馬瑋抬頭看了房頂一眼,答道:“寒鴉會時刻監視我的動向,進入中原後,他自然會派人來找咱們。” 陳星抬手,示意司馬瑋給自己一點思考的時間,萬靈陣、屍亥、魔神……法寶,司馬瑋又說:“如今距離屍亥甚遠,他對我的控製已被距離削弱,你得想辦法放了我。” “然後呢?”陳星說,“放了你之後,你要做什麽?” 司馬瑋喃喃道:“我不知道,總之,我不想被他再這麽奴役下去。” 陳星說:“我……我可以勉強試試,就怕辦不到,沒有天地靈氣的支撐,心燈的力量終究有限。” 司馬瑋所言,簡直擊穿了陳星的認知,一刹那陳星全明白了,緊接著,他又聽見了房頂的烏鴉叫喊。 “他起疑了。”司馬瑋起身,去將窗戶拉開,鋪天蓋地的暴雨打濕了窗台,於是兩人都不再說話。雨越下越大,天地間全是白花花的水簾,陳星想到窗台前去看一眼,司馬瑋卻在避光處做了個手勢,烏鴉就停在瓦沿下,注視著他們。 “放了我。”陳星朝司馬瑋做了個口型。 司馬瑋沒有迴答,朝陳星投來一瞥,他雙目渾濁,陳星一時無法判斷他在想什麽,而在那雨聲中,似乎傳來了輕微的兵器聲響。 他閉上雙眼,思考著這一切的聯係,忽然心燈在那黑暗裏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