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山點了點頭,一揮爪,狼群便紛紛從石橋上跳了下去。 陳星硬生生一聲大喊死活憋住,跟著那巨狼一同墜落,差點要崩潰了。緊接著,狼群在隘穀外集隊,穀內群鴉頓時警覺,發出狂喊聲,拍打翅膀,從四麵八方飛來,聚集向入口處! 陳星被放下地,喝道:“項述!” 項述似乎受了傷,搖搖晃晃,從隘穀內走出,忽而停下了腳步,帶著遲疑,仿佛認不出陳星一般,全身纏繞著一股明顯的怨氣。 “項述?”陳星緩緩停下腳步,倏然發現霧氣越來越濃重,已淹沒了整個隘穀。 “心燈執掌,”一個聲音在霧裏說,“你終於……來到了此地……可惜,已經太晚了……” “誰?”陳星警惕道,“是誰!” 項述放下了阿克勒王,聲音略發著抖,說道:“走……走!快走!離開這裏……” 鴉群在兩人身周飛舞,伴隨著嘶啞的鳴叫,項述竟仿佛十分畏懼這鴉群,雙目現出血紅色,而狼群則在迷霧中四散,開始與群鴉搏鬥! “項述!”陳星不僅沒有退後,反而奔上前去,但就在他距離項述不到二十步之時,側旁一刀斜斜揮下!項述本能地舉劍,格開那一招,黑鎧武將卻再次出現在霧中,伴隨著瘋狂亂叫的群鴉! “烏鴉……烏鴉……”項述顫聲,並全身發著抖。 陳星擋在項述身前,抬起手,以心燈朝霧中照去,那黑鎧武將一擊不得手,便隱入了迷霧之中。陳星剛一轉身,喊道:“項述!你……”一句話未完,脖頸倏然被項述扼住! “我說了……讓你不要跟來……”項述帶著危險的氣息,雙目就像馮千鈞入魔之時,化作血紅色,怒吼道,“為什麽每次都要擅作主張!” “你……入魔……了……”陳星唿吸著那冰冷的霧氣,頭暈目眩,此處的怨氣與長安鏡中世界的似乎又有不同,那陣渾濁的白霧仿佛伴隨著唿吸,幾乎是要滲入三魂七魄裏去!必須馬上喚醒他! 寒冷霧中,陳星腦海內頓時出現了家破人亡的火海……他果斷祭起心燈,守在心脈之中,擋住了冷霧的入侵,繼而抬起手,白光爆發,喝道:“出……魔!” 項述被那刺眼白光一閃,受到的震撼遠大於馮千鈞,興許這就是驅魔師與武神冥冥之中的聯係,頓時稍稍鬆手,陳星覷到空當,一手按在了項述額上! 項述放開雙手,睜大雙眼,眼中倒映出陳星光芒萬丈的身影,頹然跪倒在地,陳星增強心燈力量,按在他的額前,將他按倒在地。陳星腦海中轟然一閃,在那白光的連接之中,驀然闖入了項述那無邊無際的思海之中! “心燈……”那聲音在迷霧深處道。 霧氣再次卷來,黑鎧武將等待的顯然就是這一刻,一刀揮下,肖山卻從側旁衝出,抬起爪子,架住了武將的一招!第37章 白鹿┃這是神級的大魔頭,世間根本不可能有人是它的對手 鏗然兵器交擊, 黑鎧武將亮出左手, 竟手持另一把龍爪, 與肖山相鬥,肖山蒙住口鼻,摒住唿吸, 動作明顯地慢了許多,不時要退出迷霧,卻總能及時在黑鎧武將舉刀斬向項述與陳星時, 衝進來將它的刀刃架開! 陳星雙目渙散, 那一刻,心燈的力量源源不絕地被注入項述體內, 周身經脈猶如閃爍著白光的溪流江海,緩慢地匯集向一處, 直到在項述胸膛處交匯。 轟然一閃,陳星驀然發現, 自己置身於曠野荒地上,是了,這是項述的思緒。 天地茫茫, 項述跪在曠野中央, 麵前擺放著在白布內不斷掙紮的一具屍體,他喘息,並發著抖,緩慢解開裹屍布麵部的頭套,隻見內裏露出父親述律溫已成活屍的、灰色的猙獰麵容。 群鴉在天空中盤旋, 覬覦著地麵的屍體。 “項述!”陳星飛奔而來,喊道,“快醒醒!你入魔了!” 項述充耳不聞,拿著匕首,一手瘋狂發著抖,無論如何難以朝尚在活動的父親揮出匕首。 烏鴉聲一陣接一陣,越來越大,最後項述猛地一匕刺下,正要將亡父肢解以供天葬之時,陳星撲向他,一把抱住了他,右手牢牢握住了項述的匕鋒! “醒醒!”陳星喝道。 項述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向陳星,陳星手掌中鮮血四濺,一陣劇痛傳來,卻知道這隻是幻覺。緊接著陳星把項述的頭摟在肩前,項述手中匕首“當啷”落地,心燈強光爆發出去,猶如光芒大海。 隘穀之中。 迷霧緩慢從兩人身邊退去,群鴉朝中央撲來,瞬間怨氣朝著黑鎧武將身上一收,隻見那武將左手一爪,把肖山當場撩飛出去,肖山一頭撞在山崖上,頭破血流,摔了下來。又是一刀落,眼看就要將抱在一起的項述與陳星同時刺穿時。 阿克勒王醒了。 阿克勒王爆出怒吼,拾起一旁武器,朝那黑鎧武將狠狠撞了過去! 白光再一收,如驚雷綻放,迴到了襄陽城地底的牢獄之中,項述醒來,稍稍睜開雙眼,嘴唇微動,似乎想說句什麽,黑暗裏,陳星全身籠罩著溫潤的光,低頭看他。 “我知道你在恐懼什麽了。”陳星喘息著說。 項述緩緩道:“我本想救我爹,沒想到卻殺了我爹,最後我迫不得已,我也害怕……隻得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我便將他……天葬了……” 陳星怔怔看著項述,答道:“那個時候,他已經死了,他變成了活屍,再認不出你來了。” 項述:“我……我不知道,從此之後,我實在無法、無法忘掉那天……我甚至不敢讓任何族人看見,獨自坐在曠野裏,一刀一刀,將我爹他……” 陳星低下頭,以額頭抵在項述的額頭上。 “生者寄也,死者歸也。”陳星喃喃道,“你所天葬的,不過是一具被人利用的皮囊,他的三魂七魄,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就早已歸入了天脈。” “你看,星河萬古如是,”陳星抬起頭,黑暗的囚牢化作無邊無際的夜幕,“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條江河之中的生靈。” 項述漸漸平靜下來,抬起手,仿佛想觸摸那縹緲難及的夜空星河,哪怕在這萬法歸寂的長夜中,仍然有無數星辰在閃爍著炫目而燦爛的光。 陳星握住項述的手,低聲道:“就像阿克勒王不遠千裏,來到此地,不過是為了查明他兒子由多的真相……你爹知道了,一定不會怪你。” 項述點了點頭。 “醒來罷,護法。”陳星抱著項述,跪坐在地,閉上雙眼,沉聲道,“出魔。” 驀然隘穀內白光熾盛猶如雪崩,朝著四麵八方橫掃而去! 陳星無力側躺在地,項述抓起重劍,以肩一扛,掄出黑夜裏閃爍的強光。黑鎧武將在空中翻身,群鴉撲來,然而下一刻,那扇形的白光之中,重劍奇異地幻化為一把巨弓! 陳星:“!!!” 項述也未明白發生何事,卻當機立斷,將發光的弓弦一拉,緊接著漫天白光箭矢灑去,空中的烏鴉盡數中了光箭,爆作黑氣消失。 巨弓再變幻為重劍,項述持劍朝黑鎧武將一指,正要衝上前時,那武將卻平地化作黑火流星,飛向南麵,就此徹底消失。 項述不敢再追,轉身望向地上的陳星,陳星隻覺方才竭盡全力發動心燈後,心髒處一時抽痛,連唿吸都不敢用力了。 “陳星?!”項述單膝跪地,要將陳星抱起,陳星卻勉強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有點傷了魂魄,”陳星喘了一會兒,答道,“休息會兒就好。” 那冰冷的寒霧漸漸散了,肖山卻大喊一聲,滿頭是血,朝著他們衝來,項述警惕持劍,肖山卻不理不停,從兩人身邊掠過,衝向隘穀最深處去。 項述眉頭深鎖,陳星待要問明經過,項述卻道:“我本想引開那怪物,不料卻陰錯陽差,踏入穀地,發現了阿克勒王……” “起來,進去看看。”陳星總覺得這深穀內有著太多蹊蹺,“阿克勒人呢?阿克勒!” 陳星驚叫,快步衝向石壁旁,隻見阿克勒王躺在一塊石頭下,脖側全是血,正是先前為了保護二人,而被那黑鎧武將揮刀,斬斷了脖側血管。 陳星手忙腳亂給他止血,卻已明顯止不住了,項述按住阿克勒王的傷口,阿克勒王半身全是血,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項述抬眼看陳星,陳星哭得不能自已,咬牙朝項述搖頭,救不了了。 項述隻得握緊了阿克勒王滿是鮮血的手,阿克勒王卻勉強笑了笑,嘴唇稍動,兩人辨認出他的口型是“那多羅”。 ——陳星親手接生,大單於述律空為其起名的孩子,阿克勒王點點頭。 陳星抹了把眼淚,項述則將重劍放在一旁,跪在地上,以匈奴語朝阿克勒王說道:“族人的安危盡可放心,阿克勒王,由多之痛,孤王亦會為你解決。你已彌補了曾經的過錯,但請隨龍神一同歸入天地。”說著又示意陳星不要再哭,做了個示意動作,讓他把眼淚擦幹。 阿克勒王於是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兩人沉默相對很久,陳星長歎一聲,哀傷之情尚未消弭。 隘穀深處又傳來一個聲音,緩緩道:“兩位,請進來吧。謝謝你,心燈執掌,我終於……在這最後的一點時間裏,自由了。” 陳星驀然抬頭,項述抱著阿克勒王的屍體起身,兩人一同麵向隘穀深處。 迷霧全部散去,隻見隘穀內現出一條林蔭小路,路邊全是黑色的、枯萎的死樹與幹涸的河流,猶如被怨氣盤踞日久,成為了孤獨的死寂隘穀。看這遺跡,若在天地靈氣充沛時,想必是極為幽清的美麗仙境。 陳星撿起地上的龍爪蒼穹一裂,隨著項述走進隘穀內,隻見那是一塊巨大的墓地,但所有的墓穴都已空了。 重重枯萎藤蔓糾纏之處,墓地盡頭高處上,有一個幹涸的湖泊,湖泊的另一頭,隻聽那聲音又道:“這裏是古匈奴人的墓地,你們可將阿克勒王放在此處。” 項述將阿克勒王的屍體放在其中一個墓穴之中,那聲音又說:“現在上來罷,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幹涸的湖泊被重重枯樹包圍著,若在生機盎然時,此地有山,有湖,有瀑布,長滿了盤根錯節的巨樹,如今卻已成了陰森的鬼地。 幹旱湖泊中央有一個小島,島嶼上,樹下坐著一名看上去與陳星差不多大的白衣少年,而肖山蹲坐在一旁,像狼一般,抬起一腳來不停地撓耳朵背後,又嘰裏咕嚕地朝那白衣少年比畫著什麽。 “我叫陸影。”那少年低聲說,“對不起,我隻能這麽坐著與你說話,中了屍亥的魔神血之後,耗去了我所有的力量。” 陳星隱約有種預感,他們確實來對地方了。 肖山撓完癢後,挪了個地方,擋在那名喚陸影的少年身前,不信任地打量項述。陳星把另一個爪子遞給他,肖山接過戴上。 “我見過你。”項述忽然說。 “我也見過你,”陸影說,“你是人族大單於述律溫的兒子、敕勒川的小主人,多年前我遠遠看見你一麵,就在巴裏坤湖畔。” “人族……”陳星說,“你是……等等!你!你是……” 陸影疲憊地說:“不錯,我是妖。” 這時候,陸影稍稍轉過身,在星光下,陳星看清了他的全貌,驀然驚唿一聲! 陸影先前朝向他們的半身是個俊秀清雋的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然而隱藏在陰影裏的半身,卻已腐爛得露出森森白骨,黑色的內髒隱約可見。陳星快步上前去,跪坐在陸影身前,檢查他的異常。 肖山頓時緊張起來,陸影卻示意肖山沒關係,說:“肖山擔心我的身體,還請兩位見諒。” 項述緩緩走到他們身前,打量肖山與陸影。 “他也是妖麽?”陳星一邊為陸影檢查,一邊瞥了肖山一眼。 肖山於是爬到陸影身後去找東西。 陸影答道:“他是你們人族,隻是狼神臨死前,為了救他性命,將妖力渡給了他。” “狼神又是誰?”項述皺眉道。 “是龍神燭陰隕落人間以後,與我一同守護神山卡羅刹的另一位神……對你們驅魔師而言,應當喚作大妖怪才是。” “唔。”陳星檢查了陸影的身體,隻見他大半身都已腐爛,顯然是受到了什麽強烈的毒素侵蝕,實在是無能為力。 “救不了,”陸影說,“若非萬法歸寂,尚可一試。數百年來,我已想盡了所有辦法,世間能為我驅散魔氣的,唯有心燈,但如今的你,不行。” 陳星皺眉道:“魔氣。” “中了魔神血後,我的五髒六腑都在腐爛,”陸影答道,“隻有調集天地靈氣,以心燈強行淨化我的肉身,方能救我性命。” 肖山又從陸影背後那棵樹的樹洞裏,掏出了一塊小小的琥珀腰牌,遞給陳星,示意他拿著。 陳星:“?” 陸影低聲說:“這裏麵封存的,是鳳凰的骨灰,我更曾想過,興許鳳凰百年一次浴火重生的力量,能順便為我重鑄身軀,不過萬法歸寂後,就連鳳凰亦無法再輪迴了。保存它,等待萬法蘇生的一刻,說不定它還有浴火重生的機會。” 陳星低頭看那腰牌,隻見琥珀中封著少許閃光的灰燼。他曾從書上讀到過,鳳凰百年一輪迴,在三昧真火之中燃燒殆盡,而在灰燼裏,則將誕生出新的雛鳥,浴火重生之際,所釋放出的強大力量,若妥當引領使用,還能為人重塑身軀,甚至起死迴生。 現如今,鳳凰隻剩下一捧小小的灰燼,應當是在燃燒殆盡時,再也無法複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