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等項述了。”陳星說, “拓跋兄,我得去刑場一趟。” 陳星的人生向來是走一步算一步, 經曆了襄陽強行破城之後,他絲毫不懷疑倚仗自己的運氣,哪怕當場大喊“刀下留人”衝進去, 也能有驚無險地把馮千鈞給弄出來。 拓跋焱怎麽都勸不住陳星, 最後隻得道:“行!我再去想辦法!現在就去見陛下!” “你不要管。”陳星說,“隻要送我上刑場……去刑場就行。” 拓跋焱隻得吩咐備馬,讓陳星上了馬車。天色昏暗,陳星上車前忽然感覺到不對,傍晚酉時, 長安城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平地刮起了大風。 “怎麽了?”拓跋焱耐心道。 陳星搖搖頭,上了車,一路到刑場,拓跋焱再三囑咐千萬不可出來,隻能藏身馬車中,從車簾內遠看。 “我去與監斬官知會一聲,”拓跋焱說,“盡力而為。”說著縱馬離開。 酉時二刻,暮鼓“咚”地響起,一聲接著一聲,人群在這滾滾陰雲下,朝著西街匯聚而去,這是大秦在長安建都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於傍晚處決犯人。 陳星拉開車簾一角望去,刑場設了高台,西街口另一條路上,幾乎全是身穿華服的慕容家子弟前來觀刑,刑場另一側,則是嚴陣以待的士兵。 短短片刻間,陳星腦海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要救下馮千鈞,果然隻剩下這最簡單直接,也是最粗暴的辦法——衝出去,大喊“刀下留人”,接著用自己作為交換條件,暫時留下馮千鈞性命,再被帶去一起見苻堅。 車外突然被人敲了敲,從馬車窗戶外遞進來一張紙條。 陳星:“???” 上麵是幾個字:不要輕舉妄動,我去救他。 陳星馬上揭開車簾,看見一名胡人的背影,那胡人看似十分眼熟,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再看他離開的方向,卻是進了人群中。遠處正有一夥人聚集觀望,陳星順著瞥去,借著昏昏沉沉的天色,看見了站在其中、高了眾人半頭、戴著鬥笠的項述。 項述手指拈著鬥笠,稍稍抬起,與馬車上的陳星交換了一個眼神,陳星安下心來,項述既然來了,就一定有辦法。他一下午都做什麽去了?陳星疑惑地打量那夥人,終於想起來了…… 他們是在住進未央宮後第一天,前來覲見項述這名大單於的,被苻堅冷落的各族胡人。 馮千鈞被押上來時,刑場發生了一陣騷動,慕容家諸人紛紛怒喝。 馮千鈞披頭散發,臉上滿是鮮血,雙手反綁在背後。 “陛下有令!”監斬官朗聲道,“馮氏一族馮千鈞,夤夜入宮,大逆不道,刺殺天王陛下!於此判斬立決——” 陳星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刑場上風卻越來越大,到得後來,風沙簡直鋪天蓋地,長安城竟是陰風怒嚎。 怨氣!陳星揭開車簾,下了馬車,刑場上已天昏地暗,本就是傍晚時分,這下更是伸手不辨五指,四周的老百姓全部以手臂遮擋飛沙走石,馮千鈞本已昏昏沉沉,此刻抬頭,望向天幕。 鍾樓在颶風之中狂響,藏身暗處的苻堅驀然走出,難以置信地看著天空。 長安西街另一棟樓上,坐著輪椅的馮千鎰麵朝刑場,手中祭起陰陽鑒,頓時黑氣大作,鏡中世界的怨氣刹那迸發,淹沒了整個長安城! 項述已做好準備,不料變故突生,馬上示意臨時募集的手下們不要上前。陳星在那狂風之中抬頭,看見了遠處戴著麵具的馮千鎰。 “是你?”陳星喝道。 馮千鎰距離雖遠,聲音卻清晰地傳到了陳星耳中。 “撞破我多年的布置,”馮千鎰冷冷道,“竟還能從陰陽鑒中全身而退,當真小看你了。” 說著,馮千鎰將不知何時、從何處又得迴的陰陽鑒一推,霎時鏡中噴發出滔天黑氣,朝著陳星瘋狂湧來! 陳星怒吼道:“混賬!馮千鎰!老子要將你逐出驅魔司!” 旋即陳星也兩手迴撤,朝高處斜斜一撒,心燈登時爆出璀璨光芒,破開黑暗,逆流而上! 黑氣如海嘯般卷來,卻近不得陳星的身,紛紛避開心燈光華,在刑場上飛旋,聚集為影子武士,隻聽劊子手慘叫一聲,頓時滔天血液灑出,人群慌張大喊,在黑暗中四散! 陳星迴頭,再看高處馮千鎰,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衝上去奪迴陰陽鑒,卻聽項述在另一側喝道:“先救人!我馬上去抓他!” 那一聲讓陳星如夢初醒,衝上行刑台,黑氣已環繞馮千鈞,現出武士身形。 它們想做什麽?陳星剛奔到近前,武士卻已亮劍,竟是打算強搶馮千鈞。陳星驀然明白過來,馮千鎰的目的與他們一樣,也是劫囚,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讓馮千鎰救走弟弟,項述則已來到近前,一劍反撩,“當”的巨響,將黑影武士震開。 “帶他走!”項述喝道。 陳星馬上用匕首割斷馮千鈞身上繩索,背後忽然又有武士殺來,一瞬間另一個身影從側旁出現,“當”一聲,架住武器,守住陳星身後,卻是拓跋焱! 霎時黑氣迸發,五六名影子武士從不同角度衝上,拓跋焱手臂鮮血飛濺,為陳星擋了一記,他將手中戟一掄,巨響聲中,將敵人全部震開。 拓跋焱喝道:“走!” 陳星拉上馮千鈞手臂,半抱半扛,從刑台上踉蹌跑下。長安城已四處盡是黑氣,猶如沉夜,四麵八方的黑暗裏傳來慘叫聲。 “離開這兒!”陳星喊道,“都跑!快跑!拓跋焱!你照顧他!” 不用他提醒,百姓也知道小命要緊,已開始倉皇逃離,刑場外已亂成一片,陳星將馮千鈞交給拓跋焱,一手綻放光芒,辨認方位,喊道:“項述呢?!項述!” 必須馬上追到馮千鎰!他在啟動陰陽鑒了!陳星幾次強催心燈,尋找項述所在之地,手臂卻被人一把抓住。 “陳天馳?”那低沉聲音道。 陳星心頭一凜,是苻堅! 苻堅不由分說,鎖住陳星咽喉,將他拖到一旁,喝道:“拓跋焱何在!集結禁軍!眾兒郎隨我來!到高處去!” 陳星半抱著馮千鈞,被強行架進西街口一座角樓,從高處望去,隻見那黑氣席卷過長安。 “快抓住馮千鎰!”陳星知道大事不妙了,馮千鎰被撞破布置,終於打算驅動陰陽鑒,苻堅卻狠狠揪住陳星,喝道:“給我解釋清楚!” “沒時間解釋了!”陳星大聲道,“放我走!隻有我能製服馮千鎰!” 苻堅一愣,奈何遠遠傳來一聲悶吼,像是千萬隻妖怪正在同時齊聲咆哮,陳星聽到這聲音時,便知太晚了。 “苻堅,這下你有麻煩了。”陳星喃喃道。 苻堅鬆開陳星衣領,朝長安城中望去。 項述帶領各族胡人衝向長安西街高樓,高樓頂層卻轟然爆碎,在黑色怨氣下坍塌,陰陽鑒內,鏡中世界裏所有的怨氣全部被釋放了出來! “苻堅,”馮千鎰之聲在天地間迴蕩,“你奪我大晉江山,毀我神州天下,屠我漢人百姓,殺我家人,斷我雙腿……” 陳星陡然睜大雙眼。 與此同時,全長安城內,所有的銅鏡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一閃,射出黑光。 馮千鎰在空中飄浮,袍下空空蕩蕩,手祭陰陽鑒,符文飛散,閃爍紫黑光澤,長安城中大小民宅內發出恐懼的叫喊,那是近百萬的喊聲,匯為洪流,聽得陳星頓時背脊發麻。 陰陽鑒瞬間威力全開,所有的鏡子在這一刻與幻世相聯,被關在鏡內長安的活屍一瞬間全部穿過通道,湧了出來! 城內到處都是慘叫,項述翻身上馬,幾下猛催,馬匹順著短瓦衝上二樓,再淩空一躍,衝上樓台,緊接著項述飛身上了欄杆,再借力躍起,反手拉開一把半人高的大弓,掄成滿月—— 陳星掙開苻堅束縛,衝出樓台高處,喊道:“破!”繼而竭盡全力,雙手祭起心燈之光,催到極致,項述那箭將離弦未離弦之際,爆出閃耀光芒,化作一杆光箭,破空之聲響起,飛射而去! 那一箭在暗夜中拖出一道閃亮的軌跡,準確無比,“叮”一聲擊中馮千鎰手中的陰陽鑒,霎時陰陽鑒在空中翻滾,飛了出去。陳星大聲喝彩,快步衝下角樓,項述從高處落下,馮千鎰憤然嘶吼,袍下射出滾滾黑煙,朝著陰陽鑒疾飛追去! “截住那麵鏡子!”陳星不顧一切,大聲喊道。 下一刻,又是一箭,從縱馬沿著長街疾奔的拓跋焱手中發出,如流星般接力,第二下擊中了鏡子。陰陽鑒再發輕響,劃出一道弧線,飛向角樓。 眼看飛鏡距離陳星已不足三十步,再次落地,高處卻驀然飛來一箭,斜斜掠過,“叮”一聲射中陰陽鑒邊緣,鏡子再次翻轉,飛向陳星。 角樓上,苻堅收起長弓,雙目充滿驚懼,難以置信地望向長安城。 陳星如願以償,拿到了陰陽鑒,顧不得避讓,站在角樓下,將這法寶一祭,開始施法。 白光發出,嗡嗡震蕩,在長安城上空迴旋的符文接二連三飛來,被吸迴鏡體。 “豈能讓你壞了我的好事!”馮千鎰狂吼道,拖著滾滾黑氣朝陳星飛來,說時遲那時快,項述一個側身,滑到陳星身前,反手將長弓一掄。苻堅在高處吼道:“放箭!射殺妖人!” 禁軍箭矢紛紛離弦,朝著空中射去,馮千鎰顯然並不畏懼尋常刀兵,隻忌憚項述手中光箭,猛地拔高。趁著這機會,陳星逆轉陰陽鑒,將那漫天黑氣一收,成功地全部收迴了鏡內。 霎時長安城內滔天的怨氣恢複原狀,但四麵八方仍然傳來痛苦大喊。 項述:“將活屍吸迴去!” “吸不動!”陳星說道,“隻能吸怨氣!全跑出來了!” 苻堅匆匆下樓,喝道:“述律空,給朕解釋清楚!究竟是怎麽迴事!” 項述:“會給你一個交代,但不是現在。堅頭!你確定要在此處囉嗦?” “報——”禁軍護衛衝來,喊道,“陛下!城中到處都是活死人!” 拓跋焱策馬前來,喊道:“迴守皇城!迴守皇城!保護陛下!” 苻堅憤怒無比,卻無計可施,隻得揮手,下令退迴宮中。戌時,禁軍簇擁苻堅迴宮,項述讓陳星上馬,多虧拓跋焱早做準備,提前重新安排了城防,全城五萬禁軍如潮水般,紛紛迴守長安內城。 然而好景不長,到得宮前時,忽然內裏傳來恐懼哀嚎。 “宮中也有。”拓跋焱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說,“快!都去!將鏡子帶著!” 陳星試著用鏡子來吸活屍,奈何那陰陽鑒經馮千鎰用怨氣煉化後,已相當不穩定,不住震顫,隻恐怕強行催動,鏡中世界的怨氣又將一刹那爆發出來,他當即喊道:“不行!這鏡子快要炸了!” 項述帶領麾下眾武士,朝他們解釋了經過,陳星聽不懂他們的語言,隻見苻堅表情十分凝重,隨即項述又做了個手勢,眾人紛紛應和,竟毫無畏懼,要衝進宮內,迎戰這夥突然出現的魃。 “慢著!”苻堅忽然道。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苻堅,苻堅沉默片刻,而後說:“拓跋焱,召集城中軍隊,傳令四位大將軍,能找到一個是一個,禁軍在城內營救民眾,能救多少是多少,隨朕移駕阿房宮。” 項述冷冷道:“你想放棄全長安的百姓?” 苻堅怒道:“城中已亂成這般,夜中伸手不見五指,如何調集軍隊!” 項述喝道:“堅頭!你一身膽識都被狗吃了麽?!” 苻堅吼道:“述律空!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 “別吵架!”陳星忙道,“項述!” 陳星以眼神示意,項述深唿吸,隻得作罷。拓跋焱馬上吩咐備馬,暫時放棄未央宮,跟隨苻堅出城而去。 長安城中到處都是慘叫與哀嚎聲,尋常凡人一見魃妖,恐懼之情更甚於畏死之心,尖叫聲嘶力竭。陳星與項述並肩策馬,項述卻忽然轉身,縱馬離開。 “你去哪兒?!”陳星著急喊道。 項述遙遙喝道:“看好了馮千鈞!” 陳星要調轉方向追著項述而去,側旁苻堅衝來,一手拽住他的坐騎韁繩,喝道:“走!陳天馳!你給我解釋清楚!究竟是怎麽迴事?” “放我走!”陳星說道。 苻堅:“先解釋清楚!否則哪裏也別想去!” 陳星不敢跳馬,隻得跟隨苻堅出了城,並簡單解釋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其時仍不斷迴頭,擔憂項述安危。苻堅卻提醒道:“那麽這魃妖,又該如何對付?” “斬下它的頭。”陳星喘息道,“切記不可被咬傷或抓傷,活屍俱帶有屍毒。” 拓跋焱追了上來,聽到對話,苻堅隨之示意,拓跋焱便一點頭。陳星又道:“還有一個辦法,是用火燒它們。” 這個辦法雖然是陳星自己想出來的,但無論什麽妖怪,隻要燒成灰了,自然也不能為禍人間,火燒之後,還可遏製屍毒散布。 苻堅說:“得設法將它們引到阿房宮外,再用火油與硝石罐,一把火全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