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亭,珞韻元年二月初,新王諾嘉羽陽登基。


    戰後,年僅二十歲的新王僅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讓這個國家再次迴歸平靜,修繕矢雨城、清理戰場、恢複赤域秩序、安葬死難者……但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這樣的折騰,連續三個月的高度勞累,她終是病倒了。


    在女王羽陽的寢宮心勝宮,姬禦醫剛為她查看完畢,正在羽陽寢殿外安排些雜事,棠華夫人忙完政事,匆匆趕來看望羽陽。姬禦醫見棠華夫人到來,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起身行禮。


    “夫人。”


    棠華扶起年邁的他,忙問:“陛下怎麽樣了?”


    “燒得厲害,已經吃了藥,請夫人放心,今夜陛下便能退燒,不出幾日即可恢複。”


    “這樣便好……姬禦醫,你也辛苦了。”


    “夫人客氣。”


    棠華推開房門,坐在床邊正陪著羽陽的夜風忙起身行禮。


    “夫人。”


    棠華迎上去,搖搖頭說:“夜風,你現在同我一樣是三族族長之一,一樣的位分,不必再對我行此大禮。”


    “夜風不敢,沒有夫人和陛下竭力保全我們伏芝家,我們早不知身在何處。”


    “伏芝家本就無錯,何必言謝?但不論如何,身為族長就該有族長的樣子,你一向是個溫柔的孩子,隻不過日後且記著,盡隻是溫柔可管不好事情。”


    “夫人。”睡夢中的羽陽迷迷糊糊裏聽到他們的對話,艱難地睜開眼說,“夜風本性裏如此待人處事,但也不是軟弱之徒,夫人不要擔心。”


    “你醒了?”


    兩人忙走過去探看,棠華摸了摸她的額頭,皺眉歎道:“怎麽燒成這樣……哎,讓你別太累,你偏偏不聽。”


    “我沒事,夜空呢?今天不是夜空值班麽?”


    夜風心疼地看著她:“都燒糊塗了,今天周三,泠天值班。”


    “那他人呢?又偷懶?”


    “剛剛還在的,不知道現在去哪了。先別管這些,你快好好休息,病才會好。”


    “還好多文件沒看,夫人,我恐怕一時半會沒辦法處理了,能否幫我一下?”


    棠華點點頭,輕拍著她的胸口,哄她入睡:“好,你先睡好不?快睡,病才會好。”


    羽陽點點頭,窩進被子閉上了眼睛。


    棠華見她似乎是睡著了,招唿夜風到外屋去了,交代他:“我先去把羽陽桌上那些文件給看了,你也早點迴去,這裏有侍女們照看著,沒有問題的。”


    “好,那夫人慢走。”


    送走棠華,夜風迴到寢殿裏,輕聲坐在了羽陽床邊,靜靜看著她閉著眼的樣子,原以為她已經睡著了,沒想到她卻是翻過身來,努力睜開眼睛看著夜風。


    “怎麽了?睡不著嗎?”


    “不假裝睡覺……夫人不放心。”羽陽說著,撐著身子要坐起來,夜風剛想扶她,卻又怯於觸碰到她的手臂,一雙手尷尬地懸在空中,又收了迴去,好在羽陽病的迷迷糊糊的,並沒有看到。


    羽陽坐起身來,對夜風說:“你自己算一算,多久沒過來找我了?”


    “我……”


    “若不是我生病,是不是以後都很難見到你了?你又不是大臣,也不需要朝會,我已經一個月沒見過你了。”


    “……”夜風無言以對。自從凱旋那天接任伏芝家族長之後,他不再是矢雨城內朝臣,不再需要常常在這矢雨城裏出現,而他也借此機會躲開了羽陽,若不是今日在皓月城中聽說羽陽生病,不到羽陽召見,他或許就不會跨入這矢雨城一步。


    羽陽咳了兩聲,喘了一口氣,才繼續說到:“我與棠華夫人極力保你,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而是蒼越叛變,本來就與你們伏芝家完全無關,夫人和我都已經查明,之前安卡拉姆占領赤域土地的事,單純隻是因為蒼越疏於管理,讓他手下的臣子鑽了空子,當了賣國賊,並不是蒼越一手指導的,我不知道我要說多少遍你才會信,但……咳咳……你……咳……”


    夜風看羽陽因急於解釋而又咳嗽起來,忙扶過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別說了,我今天就在這裏陪著你,不走了,好嗎?”


    “我不是要你陪我,我是……”


    “我知道,我懂的,羽陽。”夜風說著,輕輕拍著羽陽的背,心裏懊悔起來,自己如此的逃避,沒想到居然讓她如此掛心。


    他起身彎腰托著她的背,溫柔地對她說:“來,我扶你躺下,快睡吧。”


    她抬頭看著他淡淡的笑容,乖巧地點點頭,被他扶著窩進了被窩裏,抱住被子,靜靜地看著他。


    “快睡吧,我在這。快睡……”


    聽著他溫柔地勸說,自己猶如被催眠了一般,困意上來,閉上眼竟真的沉沉睡去了。夜風就這樣在她身邊守著,這麽久沒有見到她,其實他的心裏早已經被思念滿滿占據。


    自從戰爭結束,從瑞安城迴到伯曼神殿後,聖女伏芝瓔幾乎每天都在神殿裏呆著。


    她深深愧疚著自己的父親做出這般殃國害民的惡事,沒日沒夜地在神殿內,為那些亡靈詠唱安魂咒,為萬亭國運祈禱,亦或對著武平的畫像發呆。


    泠天走進空曠寧靜的神殿,見她正在祈禱不忍打擾,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後的位置上坐下。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腳步,轉過身來,一看是泠天,笑著起身走到他的身邊。


    泠天站了起來,問:“累壞了吧?”


    她搖搖頭,反而擔心地問他:“陛下身體有沒有好點?你怎麽過來啦?今天不是你值班麽?”


    “你哥哥在那邊,我得了空就過來看看你。”


    “哥哥來了?”


    “嗯,應該等等就會過來找你。”


    “這樣……”


    他見她神情中似乎有些許失落,彎下腰看著她,問:“怎麽了?哥哥沒先來看你,生氣?”


    她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答:“我怎麽會生氣呢,哥哥盡為人臣子之禮,這是肯定的,我隻是……”


    “隻是?”


    “泠天哥哥,不瞞你說,我覺得哥哥最近怪怪的。自從那天你們凱旋歸來,哥哥來這伯曼神殿舉行族長繼任儀式後,再也沒來看過我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哥哥在生我的氣。”


    “是麽?”


    她點點頭。


    泠天直起身子對她說:“我幫你問問他,你自己在神殿裏也別太累了,該休息就休息,今時不同往日,羽陽剛登基,我們這些她熟悉的人自然要比以前忙多了,大家不像以前那樣有空,不能常來看你,你自己一定要保重自己。”


    “放心吧,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對了,泠天哥哥你最近怎麽又派侍衛給我啦?還把你最得力的手下也給了我,升正隊長了,也不可以這樣賴用職權哦。”


    泠天隻是笑笑:“沒什麽,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伏芝瓔用力的點點頭,揮著雙手和泠天告別,待泠天走後,她耷拉下自己的嘴角,坐在神殿的台上,晃著腿發著呆。


    羽陽登基後,倓寧再度被封為護國祭司。萬亭雖已風平浪靜,她心裏卻一直記掛著星辰的事。


    自從得知是倓寧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之後,星辰成為了這雲若宮的常客,一是星辰出於感激,希望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多與恩人見麵,另一方麵是倓寧自己無法放下星辰的狀況,希望能隨時見到他,隨時監視著他所剩下的壽命。


    今日,剛從六部忙碌完的星辰照例來到了雲若宮。雲若宮主殿裏,倓寧難得沒有在修煉,而是側躺在齊青獸的身邊小憩,星辰見她不似平日,怕打擾了她的休息,正欲離開,被倓寧叫住了:“星辰。”


    星辰轉過身來,上前行禮。倓寧坐起身來,齊青獸也站起身,陪著倓寧往前走了兩步。


    “有沒有去看看羽陽?”


    “今天公事太忙碌,也怕擾了她休息,派人去問過小青,說是沒什麽大礙,普通的感冒,休息幾天就好了。”


    倓寧聽著,沒有迴答他,隻是抬手幻出一道光,附在星辰胸口,閉眼感知星辰體內的生命之力,不出她所預料,星辰心口的熱焰隻剩下最後一絲熱度了。她收迴那道光,抬頭靜靜看著他。


    星辰看著她嚴肅的表情,反倒笑了:“看來……我的時日是不多了。”


    “……”倓寧不知該怎麽迴答,隻能繼續看著他。


    “難得見到您這樣的神情,大祭司。”


    “我作何神情了。”


    “嗯……擔憂吧,但擔憂的,應該不是我。”


    倓寧被他這番話問到點上了,她的確非常擔憂,擔憂萬亭失去這麽一位天才政治家,這對羽陽的新時代必然是個沉重的打擊,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在憐憫星辰的生命,心中久違的有了普通人的欲望,生的欲望。


    “你的生命所剩無幾了。”


    “嗯……”


    “想活下去麽?”


    星辰聽到這個問題,隻是笑,點點頭:“生的欲望是人的本能,我曾經不怕死,說是為了大義,其實不過是因為它還不夠近罷了。人都是懦弱的,當死亡越來越近,才知道死亡,是多麽令人恐懼。”


    “是麽……”


    倓寧轉過身,走到殿中央的池水之上,緩緩浮起,繼續她的修煉。


    “大祭司?”


    她沒有迴答,星辰在她身後默默地行了禮,轉身離開了大殿。


    倓寧感覺到他的離去,睜開眼,落地站定,微微歎了一口氣,而齊青似乎感知到了倓寧心中的想法,突然猛的朝她大吼一聲,露出了憤怒的神情。


    倓寧見它這樣,笑了,上前抱住狂躁起來的齊青,輕撫著它腦後的絨毛,安慰道:“就算那樣,我不是還有你嗎?”


    “吼!吼!”齊青依然一副著急的樣子,似乎在拒絕著什麽,它的語言,倓寧都能明了在心。


    “你放心,我不是衝動之人,我有自己的打算。”


    “吼……”齊青平靜了下來,卻還是拒絕著低吼著。


    倓寧不再言語,隻是抱著齊青,久久沒有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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