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七點,清浦江公園悠然亭。


    中秋時節,這個時間的天色已經微微暗了,也微微涼了,悠然亭四周已經沒什麽人。


    葉婼穿著一身深色的長衣長褲式便裝,走在陰影裏,慢慢靠近悠然亭,而後站在亭子邊的大樹下,盯著空蕩蕩的亭子。


    “七點到了,我來了。”她對著亭子大聲道。


    隻聽對亭子那一邊“悉悉嗦嗦”的聲音,一個男人從草叢裏走出來,走到亭子入口處,與她隔著五六米的距離,麵對麵的望著她。


    那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高挑修長,也是穿著便裝,戴著棒球帽,還戴著大大的口罩,幾乎將整張臉都遮住了。


    他們都沒有急著說話,而是互相打量著對方。


    足足打量了五六分鍾後,口罩男人才用甕聲甕氣的聲音道:“戒指呢?”


    口罩的作用和他刻意的變聲下,這個聲音已經不是他原本的聲音。


    葉婼抬起左手,亮了亮戴在中指上的紫色戒指:“錢呢?”


    這枚戒指當然是假的,她在地攤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反正這裏這麽暗,她亮個幾秒就結束了,對方絕對不可能看清楚。


    口罩男人將背包取下來,拉開拉鏈,往地上一丟:“全在這裏,自己看。”


    數米外有路燈,路燈已經開了,加上天色稍暗而不黑,葉婼看到裏麵是一疊疊的紙幣,看起來不像是假幣——如果是假幣,她分分鍾可以報警,保證對方吃不了兜著走。


    葉婼將目光收迴來,摘下手上的紫色戒指,丟到對方的腳邊。


    對方低頭盯著那枚戒指幾秒後,抬頭,冷冷的道:“這枚戒指是假的!”


    葉婼心頭一凜,臉色一變,眸光變幻:難道個人真的是犯人?或者是犯人的親信?否則,他怎麽會知道這枚戒指是假的?


    一時間,強壓了一天的恨意湧上來,她冷酷的道:“你怎麽知道是假的?”


    對方道:“因為這戒指是我的啊!”


    葉婼森森的笑了:“既然這戒指真是你的,你還敢來找我?”


    “為什麽不敢?”對方的眼珠子轉來轉去,似乎在盤算著什麽,說得很慢很慢,“就算我做了什麽犯法的事情,別人又能把我怎麽樣?比如你,還不是乖乖的為了錢而選擇跟我做交易?”


    葉婼微微眯起眼睛:“也就是說,你承認你是犯人?”


    對方沉默了一下,帽簷下的眼睛打量著葉婼,好一會兒才道:“嗯,沒錯,我就是犯人!”


    葉婼嗬嗬的笑:“你不怕我報警?”


    “報警?”對方不以為然,“我說我是犯人,我就真的是犯人了?警方就可以隨便抓我了?你去報警,有我犯罪的證據嗎?”


    葉婼暗暗咬牙。


    是啊,她沒有證據。她不可能因為有人打電話給她,自稱或暗示自己是“犯人”,她就拿這樣的理由去報警。甚至,她已經沒有證據證明自己受到了性侵。


    她唯一能做的,其實就是誘導對方承認自己是犯人,並說出犯罪的過程。


    “真正的戒指在我這裏!”葉婼又從口袋裏拿出一枚戒指,亮了亮又收迴去,“但是,我怎麽知道你是戒指的主人?而不是假冒的?”


    她在試探對方,對方何嚐不是在試探她?


    “4,月,11號,晚上……”對方說得很慢很慢,邊說邊緊緊的盯著葉婼的表情,然後,他看到葉婼臉色大變,身體也微微顫抖,整個人都站立不穩到後退了一步。


    於是他知道,自己賭對了,也就是說,4月11號晚上葉婼果然遇到了什麽事或發生了什麽事,很可能與之前他所知道的“4月11號晚上事件”有所關係。


    一時間,他心情也鬱悶起來。


    其實,他真的一點都不希望葉婼與“4月11號晚上”有任何關係。


    “你、你、你……”葉婼臉色慘白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雙唇顫抖,聲音也在顫抖,憤怒、悲傷、怨恨、仇視、痛苦等等強烈的情緒混合成一團,齊齊湧上她的心頭,她悲憤到全身失控。


    “你不用這麽激動。”對方觀察葉婼的表情,小心謹慎又懶散輕淡的開口,“小事一樁而已嘛,我拿迴了我的戒指,你也拿到了一筆數額不小的現金,大家各取所需,各有所獲,多好……”


    葉婼低頭,劉海遮住了她的雙眼,沒有人知道她的眼裏是什麽情緒。  “好啦。”對方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麽,為了套出她的話,不斷刺激她,“4月11日晚上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你呢,以後不要跟任何人提4月11號晚上的事情,我呢,當然也不會提。我的秘密,你的秘


    密,戒指的秘密,天知地知我知……”


    “戒指給你。”葉婼突然抬頭,將手中的戒指丟過去,“錢我就拿走了。”


    戒指落在對方身側兩米外。


    對方當然知道這枚戒指也是假的,但為了將戲演好,他還是轉身走過去,彎腰去撿戒指,同時葉婼也朝他走過去,彎腰去撿地上裝錢的背包。


    雙方都彎下腰的時候,對方正好背對葉婼,說時遲那時快,葉婼在微微前傾和彎腰的時候,猛然抽出插在背帶褲後麵的棒球棍,用力朝對方的後膝蓋部位砸下去。


    她砸得很狠,很重,很快,就像燃燒和湧動了幾百年的岩漿終於爆發,噴薄而出,衝破山頂,瞬間將山上的一切融化成灰燼。


    對方猝不及防,後腿被重重的砸到了,痛得大叫一聲“啊”,倒在地上。


    “我打死你這個畜牲!”葉婼憤怒的吼,揮著棒球棍衝上去,對著地上的男人狂砸。


    “你這個瘋女人真的想殺人啊?”對方嚇得臉色發白,也來不及招架和還手,隻顧在地上翻滾騰挪,像隻沒有地方可以攀爬的猴子似的,又滑稽又狼狽。


    “我就是要打死你這個人渣!罪犯!”葉婼殺得眼睛都紅了,“像你這種惡棍,人人得而誅之!我找不到你就算了,但你既然主動送上門來,我就算賠上我這條命,也一定要為我報仇雪恨……”  “喂喂喂我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了?你這麽亂打人是犯法的……”對方畢竟年輕健康,運動神經發達,爬是爬起來了,但因為雙腿剛才被她打傷的原因,站不直,跑不了,隻能忍著疼痛,一邊用雙手擋


    住最重要的頭部,一邊跳來閃去,竭力想躲開她的狂毆。


    “等我打到你爬不起來的時候,我再拖你去警局講道理講法律!”葉婼根本就是打瘋了。


    “喂,好男不跟女鬥,我警告你啊,趕緊把棒球棍放下來,要不然我不客氣了!我可是練過的,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啊,好痛,你這個死女人,我要殺了你!”


    “殺啊!你有本事就殺啊!”葉婼像鬼一樣怒笑,“今晚我就跟你拚個你死我活!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


    “啊,你差點打到我的頭了!”對方又挨了幾棍子,痛得又驚又怒,邊踉踉蹌蹌的跑邊怒吼,“你把我的頭打壞了,你賠得起嗎?媽的,這麽兇,我不管了,我今天非要教訓你不可……”


    說著,他忍著痛,迎麵對上揮棍過來的葉婼,趁著葉婼疲憊而動作遲緩的空隙,伸出雙手迅速抓住葉婼的手腕。


    相較之下,對方是男人,力氣肯定比葉婼大得多,葉婼隻不過是靠著出其不意、先發製人取得了優勢,現在她狠狠砸了幾十棍後確實有點累了,跟對方變得勢均力敵起來。


    近在咫尺,四目相對,葉婼雙手握著的棒球棍砸不下去,對方也沒有足夠的餘力推開她,雙方就這樣僵持著。


    路燈幽幽照過來,映得葉婼的目光像冤死的惡鬼,充滿了仇恨。


    對方長這麽大,還沒有被人這麽恨過,驚得心裏就是一陣哆嗦,忍不住道:“喂,你這個死女人,幹嘛這麽盯著我?你是鬼啊?”


    葉婼恨透了他,連話都不願跟他說,隻管一眨不眨的、繼續怨毒的盯著他,就像誓死用目光盯死他似的。


    對方心裏又是一陣毛骨悚然,為了掩飾自己的心驚與不安,他口不擇言,胡亂的罵起來:“媽的,我非禮了你還是非禮了你啊?你幹嘛這麽恨我,要死要活……”


    他猛然噎住了,呆呆的看著葉婼。


    葉婼原本赤紅的、充滿了仇恨與怨毒的眼神,突然之間就浸滿了淚水,哪怕她的臉側對著幽黃的路燈,晦暗不明,他也能看到她的臉色蒼白得十分可怕。


    她的樣子像個死人,瞬間魂魄飛離,毫無生氣。


    比起她兇神惡煞的樣子,她現在的表情更令他感到害怕和心虛。


    四目相觸,他嚇得一個哆嗦,迅速放開葉婼,後退,擺手,結結巴巴的道:“喂,你、你不要這樣看我,我真的沒有對你做什麽啊,我剛才隻是亂說而已,你、你你不要這樣啊,我好怕啊……”


    葉婼真的就像死人,還是直勾勾的盯著他,不動,不說話,臉色慘白,隻有淚水流不停。


    對方:“……”


    半晌後他猛然揪住頭發,跺著腳大叫:“啊,我不管了,我可沒有欺負你,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真的受不了,這些錢都給你,你不要再怨恨我啦……”


    然後他就逃了。


    拖著受傷的雙腿跑,一瘸一瘸的,看起來很滑稽,讓別人看到了一定會笑。


    他顧不上這些,跑了一會兒後轉頭一看,嚇得差點栽倒在地上,那個瘋女人……竟然抓著那根棒球棍追上來?


    夜色灰暗,路燈朦朧,她追著他的樣子簡直跟孤魂野鬼似的,好嚇人啊。


    他跑得更快了。  痛死也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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