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葬場出來,端木小惠和陸偉民道別,跟著李貴一起坐車走了,張梅拉著陸偉民坐上宋大新的車,一車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悲痛之中,沒有人說話。火葬場往縣裏走有一段路麵不好,砂石路被各種車壓得坑坑窪窪,加上雨水的衝刷,司機怕局長顛簸,小心翼翼地慢慢開著,張梅坐在後座中間,沒有抓的地方,抱著陸偉民的一隻胳膊,宋大新從倒車鏡裏看到張梅的樣子,輕輕咳了一聲,張梅會意,坐直身子,一條腿還是緊緊貼著陸偉民,身體的溫度傳過來,陸偉民隻好閉著眼,因為他不知道睜眼後看哪裏。


    車停在宴賓樓門前,參加葬禮的人有一夥安排在這裏吃飯,其他人安排在李鳳的大哥家中。陸偉民跟宋大新打過招唿,又和邵偉達說了節哀順便的客氣話,假說家裏有客人,沒有進飯店,張梅瞟了一眼陸偉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見陸偉民也看向自己,笑了一下,陸偉民衝她擺擺手,算是道別。


    晚飯,幾杯烈酒下肚,白天悲傷的氣氛總算雲消霧散,陸偉民感覺暢快了許多,他想起早晨的事,對低頭啃雞大腿的陸小西說道:“小西,我今天見到你小學老師了,我對她不熟悉,她說知道我是你爸爸。”小西咽下嘴裏的東西,咧嘴笑著說道:“她的記性真好,我隻跟她說過你叫什麽,說過你在文化局上班,她就能對號入座,爸爸,端木老師漂亮吧?”說完漂亮兩個字,陸小西偷偷地瞟了媽媽一眼。


    陸偉民幹咳了兩聲笑罵道:“你倒是會挑撥離間,老師漂不漂亮跟我有啥關係,人家還叫我叔叔呢,幸虧你媽媽不是小心眼兒的人。”小西媽撇撇嘴說:“你們文化人的事我參和不上,隻要你每月把你那踢不倒的錢按時拿迴來,這年頭就算有倒貼的,估計也輪不到你。”


    被老婆搶白一頓,陸偉民有些下不來台,看小西和小北都低頭假裝沒聽見,本想借著酒勁說幾句,但一想到白天張梅肉感的身子,覺得有些心虛,抬手幹了杯中酒,清唱了一句紅燈記裏的渾身是膽雄赳赳,小北見爸爸欲言又止、借著歌詞掩蓋尷尬的樣子,站起來趴著爸爸的耳朵,卻故意叫大家聽到:“爸爸,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吃了一塊西瓜,陸小西走到院子裏那兩棵小榆樹下,雖然樹幹不粗,但已經高出小西好多,濃密的樹葉子遮出一小片暗影。月亮升起,在淡淡的雲層裏不緊不慢地走著,陸小西望著月亮,想著心事。


    八月十五的月亮總是代表著許多含義,象征團圓美滿、象征愛情幸福。文人眼裏,風花雪月;情人眼裏,海誓山盟。月亮見證過曆史,月亮也見證過殘酷,見證過兩情長久,也見證過天各一方。


    本來今天是與漆芳相約千裏賞月的日子,他打算寫一首思念的詩給她,爸爸晚飯提到參加朋友的葬禮時遇到端木老師的事,叫他的心情複雜起來,他想起了早夭的付姍,想起了嫁人的端木小惠,想起了滕芳的不辭而別,想起了漆芳的火熱纏綿。原來月亮之下,有這麽多故事,原來月亮之下,見證了古今。對了,不隻是古今,還有中外:保爾和冬妮婭,羅密歐與朱麗葉。


    就在小西對著月亮出神的時候,前院鄰居王叔家的小紅敲門喊他,小西推開門,隻見王小紅手裏拿著一塊月餅遞給他:小西哥,這是爸爸的戰友從省城捎來的月餅,很好吃,媽媽叫我送給你一塊嚐嚐,說到媽媽時,小紅自己覺得臉一熱,初次說謊自己都覺得不像,幸好天色已晚,看不到麵紅耳赤。小紅跟小北一樣大,經常來找小北一起玩兒,小西也沒太注意這個小丫頭,今天才發現,月光下,一襲白衣的小姑娘,原來也挺好看的,雖然眼睛小了些,可笑起來雪白的牙齒格外顯眼。


    小西想拒絕,可小紅早有準備,伸手把手裏的月餅塞進小西的上衣兜裏,轉身跑了,小西掏出月餅,發現還用手絹包著,打開手絹,月餅是被那種包槽子糕的黃紙包著,小西想喊住小紅還給她手絹,卻連人影都不見了,他順手把手絹塞進褲兜兒,轉身進屋裏,把月餅掰開,分給媽媽和小北。


    早飯吃的是昨晚的剩飯剩菜,嘴裏的飯還沒咽下去,陸小西就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抓著上衣往外走,今天上午有個語文測驗,他還想再複習複習,推開院門,看到門外剛要伸手開門的王小紅,他想起昨晚的手絹,掏出來遞給小紅說:“謝謝你的月餅,真好吃,小西善意地撒個謊,因為昨晚的月餅他分給媽媽和妹妹,自己一口沒吃。”


    小紅沒有接手絹,滿臉笑意地說:“手絹就送給你了,你說好吃就行。”陸小西想都沒想,脫口說出:“我一個大小子也不用這東西,還是你自己用吧。”順手塞到小紅手裏,轉身走了,小紅眼裏閃過一抹失望,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這一切陸小西沒看到。


    上午的測驗陸小西答的不錯,自我感覺良好。上第二節課的時候,本來的數學課因為老師臨時有事,換成了政治課,班主任上課,是課堂紀律最好的時候。


    班主任老師說話前總是習慣性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鏡,她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大字:高三.一班。看到大家疑惑的樣子,梁老師笑著說道:“時代在前進,曆史總有令人震驚的相似,過去我們的高中是三年製,也就是說高中是上三年的,後來,三年製被改成兩年。本來你們明年參加高考,但是,從明年起,教育部又恢複了過去的高中三年製,所以,明年暑假後,我們班就成了高三.一班,你們也是教育體製改革的第一批實驗班。”


    突然知道明年不參加高考,還要再多上一年高中的消息,同學們開始議論紛紛,陸小西首先想到的是,黑龍江省改成高中三年製,廣西省的高中是否也跟黑龍江一樣?為了高考衝刺,他和漆芳約定不寫信,減少學習中的各種幹擾,但他決定今晚寫信,他想知道漆芳的情況。


    下午的四節課過得很快,放學的鈴聲剛響,陸小西拎著書包,第一個衝出教室,差點兒把門外的梁老師撞倒,陸小西想說對不起,梁老師伸出手指,示意他別說話,迴班級有事,陸小西隻好轉身迴到座位。


    見班主任老師進來,教室裏喧鬧的聲音馬上止住,大家靜靜地看著老師,梁豔老師摘下眼鏡,掏出眼鏡布,用兩根手指捏著眼鏡布輕輕地擦著鏡片,有心急的同學忍不住問:“老師,都放學了,還有什麽重要的消息嗎?”


    梁豔伸出雙手,做了個向下壓的動作,大家安靜下來。她笑著說道:“是不是早晨的新聞還沒消化完?剛才的同學問得好,還有一個重要的消息告訴大家,明天在縣工會的廣場,有個全縣的公審大會,我們學校高一、高二的八個班級都參加公審大會,要求大家提前半小時到校,然後集體去縣工會的廣場。我們在學校這個象牙塔裏,可能感受不到社會上的動蕩,這次公審大會,是我們縣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大會,據說有十二名犯罪分子將被宣布槍斃,過去的十幾年,我們縣也就公審槍斃過六人。這次是一次全國性的嚴厲打擊活動。”


    明天上午可以不上課,還能參加公審大會,剛剛安靜了幾分鍾的同學們開始議論起來,甚至有些興高采烈,好久沒有看過這樣的熱鬧了,雖然老師說這是一次愛國主義教育,可大家的感覺還是看戲一樣。


    陸小西本來想盡快迴家,被梁老師給堵迴教室,索性不急著迴家,他迴頭找劉浩,想告訴他昨天爸爸見到端木小惠老師的事,卻見劉浩慢騰騰地走在後麵,陸小西發現劉浩有些不對勁兒,停住腳步等他,劉浩麵無表情,看陸小西在等他,費了很大的勁兒說出一句話:“明天的公審大會,有我三哥劉偉。”


    望著頭也不迴遠去的劉浩,陸小西心裏有些震驚,劉偉一表人才,高大、仗義,怎麽能跟公審大會有關聯?難道是參與打架鬥毆?當初跟端木老師處對象時,陸小西對他的印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開始是替端木小惠高興,有個高大仗義的男人保護老師,同時又一種說不出來的失望,好像劉偉奪走了他什麽東西,後來知道劉偉跟端木老師分手,他還暗自高興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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