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賒刀,賒菜刀剪子,賒刀,賒菜刀,賒剪子……”一陣飄忽不定沙啞的聲音傳到了儲棟梁耳朵,一群婦女圍著一個貨郎擔挑挑揀揀。


    “賒刀人?”儲棟梁心裏一咯噔,沙金縣城街頭已多年不見賒刀人出沒,這兩日怪事頻出,怎麽他們也來趕熱鬧。


    儲棟梁在人群後踮起腳朝裏一看,一個五十多歲的矮胖男子正一聲高一聲低的吆喝著。在他的麵前,兩隻已看不出本色的木製貨郎擔上掛滿菜刀,剪刀。


    “幾錢一把?”一個婦女終於挑選了一把滿意的剪刀。


    “一塊大洋。”賒刀人淡淡地答道。


    尋常鋪子裏或集市上一把剪刀最多二、三毛,賒刀人的價格明顯高了許多,不過那個婦女並不在意價格,又問了一句。


    “啥時收錢?”


    “東門倒了的時候。”賒刀人依舊淡淡地答道。


    人群“轟”的一下笑開了,沙金縣城東門至少百年曆史,等它倒了再來收錢這把剪刀不是白送了嗎?


    “我拿了,記住喲,西街趙二家的。”婦女拿了剪刀笑嘻嘻地走開了。


    “東門倒了的時候。”儲棟梁也覺得不可思議,他明白賒刀人的交易規則,隻賒不賣,留下一句讖語,等應驗了再來收錢。東門會倒嗎?即使會倒,這個賒刀人已五十多歲,能挨到那天?


    “小哥,拿一把?”賒刀人笑眯眯盯著儲棟梁說道。


    “好,衝你那句讖語,我也拿一把。”儲棟梁上前隨手摘了一把菜刀,“將軍府的。”


    “好說。”賒刀人朝他拱了拱手。


    古井口的事安頓了,本想隨把頭迴碼頭幹活,賈同山叫過他倆低聲關照晚上曹縣長請客,以答謝昨日之事。胡亮洪讓他早點迴去打理打理,晚上赴宴。


    迴到“將軍府”大院,儲棟梁拿了半塊肥皂,提著吊桶穿著短褲在井台邊從頭到腳打上肥皂衝洗了一遍。


    “爽快!”上了二樓他四腳朝天躺下挺直身伸了一個懶腰。剛一陣雨暑氣消了不少,房門開著,偶爾一陣涼爽的風吹過,舒適宜人。迷迷糊糊之間,井圈那瞥見的麵具在他腦海裏閃來閃去,麵具後那雙陰森的眼睛令他驚悸不已……


    “梁哥,梁哥。”


    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叫著他,儲棟梁努力睜開了眼睛。


    “咦,旦姐,你怎麽來了?”


    “好啊,幾天不見就變成了大懶蟲,大白天躲家裏睡覺。”紅旦笑嘻嘻地說道。


    儲棟梁有點疑惑,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梁哥,你這樣看著我幹嘛,不認識了?”


    “旦姐,這幾天你去哪裏的,怎麽一直不在家?”


    “我啊。”紅旦坐到床沿邊輕輕撫摸著儲棟梁的手臂、肩膀,“我去了一個很遠很遠地地方,很遠很遠……”


    被紅旦撫弄著,儲棟梁覺得癢酥酥的,一把拉過她躺在自己身邊。


    “兩個娃呢?”


    “在院子裏撿果子玩著呢。”


    果然,一陣小孩地笑聲從院子裏傳了上來。


    “旦姐,我想你了呢。”他的手伸進了紅旦衣服揉搓著。


    “想我?”紅旦迎了上去緊緊貼著儲棟梁,“晚上不是有縣長大人千金小姐陪著吃飯嗎,怎麽還想我的?”


    “哎!你怎麽知道的?”


    “我啊,什麽都知道,東門會倒的呢。”


    “倒就倒吧,也與我無關的。”他湊近了紅旦紅紅的嘴唇……


    “篤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他猛得睜開了眼睛,原來是一個夢,紅旦姐來看他了,儲棟梁心中一悲。


    “梁哥,睡午覺呢?”門口站著的張菲滿臉通紅。


    “啊,張菲啊,你怎麽……”。


    “梁哥,晚上空嗎?請你吃飯,救母之恩還沒好好謝你。”


    “吃飯?”儲棟梁肚子咕嚕嚕一陣響過,他午飯還沒吃,“嘿嘿,晚上陪把頭有個酒局,現在我倒是空著。”


    “那好啊,這叫做看時不如撞時,那就現在,你說到哪裏?”張菲高興地說道。


    “就到覃家居吧,那裏菜口味不錯。”儲棟梁穿好衣服,鎖上房門隨張菲下了樓,“你家那位司令呢?”


    “他公務忙先迴去了,我陪母親一段時間,等過了五七再迴去。”張菲幽幽地說道。


    出了將軍弄,儲棟梁向左拐去,向右拐要經過陋巷才能到八廟巷,那裏人去房空,每次看到心裏都不是滋味。


    “梁哥,你看,家家戶戶燒紙錢上香,都說縣城鬧妖邪了。”張菲指著香爐說道。


    “沒那事,幾頭不知哪裏跑來的野獸,已困在深井裏了。”


    “梁哥,外麵都在傳,你用斧頭劈死了一頭怪物,救了縣長大人的千金,是不是啊?”


    “哪裏有這事。”儲棟梁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以後要是生個兒子能像你一樣做個英雄就好了。”張菲低聲說道。


    “那就多生幾個。”儲棟梁玩笑道。


    “肚子不爭氣,結婚三年了,還沒動靜。”張菲煙圈一紅。


    ……


    ……


    沙金縣城西南方向是漕河出城口,一道數十米的古老水閘依漕河兩岸用巨石築起。隻是從原先的木柵欄換成了現在的鐵柵欄,從原先的人力換成了現在機器升降。水閘正東方向有一片林子,香樟、槐樹、銀杏等高大挺拔,數百年樹齡的比比皆是,一到夏日是縣城老百姓消暑納涼的好去處。林子南側東西方向貫穿過一條寬三丈的大道,大道中段是縣府所在。門前兩隻石獅瞪著銅鈴一般的眼睛盯著路人,石獅後一丈高兩丈寬青石青磚混搭而建的門樓傲然挺立,兩端琉璃瓦蓋著的飛簷高高翹起。進入門樓是一座大院,中間一條丈餘寬石板路,二層三層磚木結構建築整齊的分布左右。


    曹瑞海年輕時留過洋,修的是建築專業,到沙金縣任職後難忘老本行,一直按自己意願改造縣府大院內的多處房屋。拆了一批,新建了一批。用他的話說,屋為心之本,適宜舒適的辦公環境才能提高辦事效率。


    “同山,有沒有可能把那口井填了?”聽了賈同山匯報,曹瑞海思索片刻問道,他想從根子裏盡快平息此事。已民國二十多年了,腐舊落後的思想依舊根深蒂固,幾隻野獸出沒就引發滿城百姓燒紙錢,燃香燭,磕頭求神,真是匪夷所思。


    “暫時還沒有辦法填,下麵東西不離開,蓋子就掀不得。”


    “同山,不管什麽情況,年底之前不能再有亂子。如覺控製不住定要及時匯報,城防肖司令那我已經打了招唿,到時可以請他們協同處理。”


    “表舅,肖司令那就盡量不要招惹了,這幾年狗日的敲骨吸髓,不知道刮走多少白花花的大洋了。”


    “糊塗!”曹瑞海臉色一沉,“亂世之中,槍杆子是王道。你要多向肖司令學學,警局要擴編,四、五十個人怎麽應付得了大事?”


    賈同山心中一喜:“表舅,我一直想擴編,隻是包局長在世時壓著。”


    曹瑞海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包局長一向做事糊塗,我初到沙金時曾托他打聽兩個人,結果毫無音信。虧得這次偶然得知故人消息,否則真的石沉大海了。”


    賈同山迴身關了辦公室門,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儲棟梁父母?”


    “你也知道此事?”


    “我是上次在醫院聽您問儲棟梁才發覺的,前幾年儲棟梁曾找了關係在警局上班,誰知道才半個月就被包局長開了。現在想來,包局長早就知道儲棟梁正是您要找的人。”


    曹瑞海詫異地看著賈同山:“還有這事?”


    賈同山點了點頭:“不僅開了,而且讓心腹放出話去,沙金縣城有臉麵的活一律不許用儲棟梁。”


    “這就奇了,我找的儲棟梁父母,他和儲棟梁作對什麽意思?”


    “不知道啊,或許他就是不想表舅在沙金有熟人。”


    “可惜了……”曹瑞海深歎一聲。


    賈同山拎起暖水瓶給曹瑞海杯子倒了水:“表舅,晚上在北園飯店定好了,到時候我在門前等您。我先迴局裏了,要向副局長匯報守城隍廟事情。”


    曹瑞海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著賈同山:“從今日起,警局大事直接向我匯報,城隍廟那邊事情你自己安排就可以。”


    賈同山精神一振:“是!”


    ……


    ……


    從“覃家居”吃了飯迴來,儲棟梁看看時辰還早,關好門遮好窗,從木盒裏拿出了金葉。這幾日他已從頭到尾看過,這套秘籍總共記錄了六套功法。除“鑄氣之法”、“禦金之法”外,還有“定珠之法”、“雷珠之法”、“護體之法”和“奪心之法”。個個玄妙異常,“定珠之法”和“雷珠之法”記的是兩種攻擊型珠子製造辦法。定珠,擊中人或者獸可以定住對方,使得對方束手就擒,不過定住的時間要看擊發珠子的人內力高低,內力越高定的時間越長,能夠定的體型也越大。雷珠,簡直是逆天之物,彈珠大的一個玩意擊中對方可劇烈燃燒,必死。護體,就是體表形成真氣如同軟甲,可保護自己免受刀槍傷害。奪心,就是通過內力引導意念,可控製人或者動物為己所用,小到裸蟻飛蟲,大到猛獸巨鯨即可奪心。


    “媽的,要真能修成,那不比胡大哥厲害了?”儲棟梁從頭到尾又細細讀了一遍。昨日不管是巧合還是偶然,斧頭能夠劈中怪獸,他已經完全相信金葉中記的功法口訣。隻是令他沮喪的是,迴來後無論他怎麽凝神盯著銀元,最多也隻是跳動抖動一下,根本飛不起來,更不要說能夠傷人了。


    看來還是先要修煉“鑄氣之法”,體內聚集足夠真氣才有可能禦起銀元。


    儲棟梁爬上了床坐在涼席上雙腿盤起,手心朝天手指相對舌抵上顎,意念集中到頭頂百會穴。取天地之靈氣,修體內之本元,是所有內家功夫基礎。按照胡亮洪的說法,要想有所成至少要修個七年八年的。儲棟梁沒得這耐心,他隻準備先修一個月試試。


    “媽的。”想到一個月內每天都要抽空像老道一樣盤腿而坐,傻不愣登的等宇宙靈氣灌入體內,儲棟梁簡直覺得他自己不是傻了就是瘋了。


    “嘭嘭……”


    “棟梁,在屋嗎?”是胡把頭的聲音。


    “嗯嗯。”他舌頭還抵著上顎不能隨意鬆開,意念之中急忙關閉百會穴,靈氣貯於體內。


    “大哥,來了,來了。”他收好金葉藏到箱子裏忙打開了門。


    “磨蹭啥,屋裏藏著女人?”胡亮洪玩笑道。


    “哪有,睡癡了。咦,天怎麽快黑了?”儲棟梁有點奇怪,自己端坐床上好像沒有多久啊。


    “還真睡癡了,趕緊穿上衣服走,不能讓曹縣長等我們。”胡亮洪催促道。


    兩人到北園飯店時,賈同山已在門口等候。


    “縣長大人到了沒有?”胡亮洪低聲問道。


    “還未到,應該快了,兩位先上去?”


    “不不,一起等。”胡亮洪掏出香煙遞給了賈同山一根。


    “胡把頭,今日多虧你啊,否則十多個兄弟要掛了。老王腿上鋼叉取下了,唉,腿估計保不住了。”


    “鋼叉呢?”


    “在我辦公室放著呢,娘的,好沉,兩個人抬迴來的。”


    “明日我能否看看?”


    “哪不能呢?往細處說鋼叉也是把頭繳獲的。”


    北園飯店生意極好,正值飯點,不斷有客人湧入。門前九個紅色燈籠亮堂堂照著,“北園大飯店”五個霓虹彩燈大字,高高矗立在樓頂。


    “喲,賈警長。”一名三十不到的男子走出店門,一眼看到燈籠旁正和胡亮洪說話的賈同山,他正是韓府大少爺韓青鬆。


    “喲,韓大公子。”賈同山客氣的迴應道。


    “等人?”韓青鬆有點納悶,能讓賈同山站在門口等,沙金縣沒有幾個啊。


    賈同山含糊的點了點頭,指著胡亮洪說道:“這位是碼頭胡把頭。”


    韓青鬆笑著拱了拱手:“胡把頭大名如雷貫耳,聽說前幾日在縣立醫院前為包三爺出麵打抱不平,隻幾招就製服了對手?”


    “哪裏哪裏,是對方承讓。”


    “表哥!”一聲清脆動聽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表舅,丹丹,你們來了,一起上去。”賈同山忙迎了上去。


    “曹縣長好。”胡亮洪和儲棟梁忙上前打招唿。


    “胡把頭,棟梁,今日是特意感謝兩位的。我們一起上去,待會要好好喝兩杯。”曹瑞海笑容滿麵地說道。


    韓青鬆忙快步走到門前,親自打開了門:“曹縣長好,幾位請。”望著五人上了二樓,他若有所思,叫過門童低聲吩咐了幾句。


    ……


    ……


    兩輛小車停在了沙金縣城最大的旅社“綠柳旅社”大院裏。“綠柳旅社”不僅大,而且裝修達到評級標準甲等。房間內一應俱全,被子幹幹淨淨散發著淡淡香味。一色紅木家具,一色落地窗簾,屋頂更有難得一見的水晶電燈。旅社開業隻有兩年多,傳說店老板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隻是她極少到沙金縣來,很少有人見到過。


    北園、綠柳,撐起了沙金兩大門麵,有錢沒錢都以能夠在北園吃頓飯,綠柳住一宿為榮。


    為首小車裏下來兩人,是白力平和光頭。昨晚一對二折騰半宿,睡到日上三竿突然從夢中驚醒,直覺得心裏空蕩蕩惶惶然。呆呆發癡了半日,出了酒店找到杜瀟金咬牙切齒地說著,一定要報被辱之愁。杜瀟金沒法,隻得讓杜永虎帶青聯幫十豹中的鐵豹、火豹一同去沙金縣城助拳。


    “虎哥,明日看你們的了。”白力平心情大好,等在大堂北側咖啡廳東張西望。從樓上下來兩個人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走在前麵一位活脫脫一個麗人,一襲白色長裙裹身,掩不住極致身材,明目朱唇一張俏臉清新脫俗。身後一位中年男子精明強幹,手中提著一個大包,與麗人保持著三尺距離緊緊跟著。


    “咦,小小沙金縣竟然有這樣的女子。”白力平心中一喜向光頭使了一個顏色。


    光頭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很有禮貌的說道:“這位小姐,能否留步?我家少爺想請你喝杯咖啡。”說罷,指了指咖啡廳。


    麗人轉頭看了一眼咖啡廳,笑盈盈地對光頭說道:“謝你家少爺,不過我出門辦事,現在沒空喝咖啡。”


    “小姐,喝杯咖啡再走又不耽擱辦事。”白力平見麗人要走,連忙跑了過來。


    “讓開。”麗人身後中年男子不滿的低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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