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軒轅流光是帶著不容拒絕的霸道,隻需片刻的功夫,就能強勢地侵略進我的心裏,那葉朝之就完全相反,如同一潭瀲灩的春水,抑或一縷溫柔的春風,在不知不覺間悄悄縈印在我心中,一點一滴,在我本就混亂的心裏泛起漣漪。

    我一直搞不明白,我對葉朝之的感情,究竟是我自己的意誌,還是原來的謝紅衣所殘留的記憶?若是因為以前的記憶影響了我,那對葉朝之來說,未免有點不太公平。

    可話雖如此,我又要怎麽確認呢?殘留的一些記憶和我現在的思緒完完全全攪和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更何況感情這碼子事情從來就是一筆糊塗賬,就算神仙也未必算得清楚,不然哪來的織女牛郎和七仙女下凡?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了這個上頭,如今似乎又會多我一個睜眼瞎的傻瓜自投羅網!

    我抓著頭唉聲歎氣不止,一旁的壽公主大概實在聽不下去了,開口問道:“九弟,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算是吧。”我迴答。

    壽公主是出了名的愛聽曲兒看戲,而且還愛拉上兄弟姐妹一起看。皇帝謝淩雲日理萬機,她請不來,另外幾個各有各的事情忙,也都來不了。唯一能抓到的,就是我這個最遊手好閑的老九,所以她沒事就把我拎過府去,陪她看台上唱念作打咿咿呀呀。

    照規矩,公主出了閣,就不能再住在宮裏。這公主府修建得那個華麗,簡直令人歎為觀止。再加上壽公主愛看戲聽曲,所以戲台子也是特地搭建,三丈多高的三層台子,又寬又大。

    我扭頭看向壽公主,忽然想了起來,眼前這正搖頭哼曲兒的女人似乎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謝家怪胎多。謝淩雲戀弟成癖,康老四神神鬼鬼。這個壽公主更離譜,當年被指婚不到三個月,她就硬磨著討來一紙聖旨休了明媒正嫁的老公,鬧得天下皆知沸沸揚揚;之後又不顧旁人的指指點點和怪異目光,在府中養了許多年少貌美的俊童,小日子過得滋潤又招搖,也讓一幹衛道士大搖其頭,暗地裏腹誹她不守婦道、不尊婦德。

    如今這大名鼎鼎的壽公主,左邊一個小美男捶腿,右邊一個小正太奉茶,舒舒服服地享受著齊人之福。

    我磨蹭磨蹭靠過去,賠著笑臉:“呃……七皇姐,九弟有點事情想不太明白,能請教一下嗎?”

    壽公主聽見問,“噗哧”一聲笑出來:“九弟什麽時候這麽客氣見外了?還有什麽話不能對皇姐說的?”

    她優雅地舉手揮了揮,身旁的小俊童們立刻會意,都低著頭退了下去。

    我還在盤算著怎麽開口才好,壽公主已經拈著絹子掩唇一笑:“可是感情上的事情?”

    “噗!”我嚇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見我驚慌失措的模樣,壽公主大概覺得有趣,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看來是真的咯!”

    我顧不得麵子,連忙問:“皇姐是……怎麽看出來的?”

    “這還有什麽看不出來的?”壽公主笑容裏帶上了一絲狡黠,“這段時間見你總是心不在焉的,有時還會一個人紅著臉發呆,明顯就是心裏有人了。不單是我,皇兄他們誰又沒看出來?都說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傾國傾城,居然能把我們俊俏無雙的九弟也給勾了魂兒去。”

    我苦笑。什麽傾國傾城的小姐?你家俊俏無雙的九弟我招惹的可是男人!男人!

    ——而且一惹還是惹倆!

    可我不敢說出口,隻能對著壽公主的打趣嘿嘿幹笑,搪塞過去:“這個……實在是有點問題怎麽想也想不出答案啊。”

    “哦?”壽公主越發有了興趣,“說來聽聽,看看七姐能不能出點主意?”

    她擺出正襟危坐的姿態,兩眼盯著我,專心致誌地準備聽我說八卦情史。我抓抓頭,猶豫了一下,慢慢開口:“其實九弟確實在為情所困。”

    記得看《鹿鼎記》,韋小寶曾經說過,撒謊的訣竅在於真假摻和,十句假話裏加一句真話,真真假假,反而穿不了幫。如今我照樣搬來。

    畢竟不能實話實說我這“男人”其實是假的,除非我活夠了。可和軒轅流光還有葉朝之之間的事情又委實讓人苦惱,能找到個機會聽聽別人的意見,倒也不錯。隻要說話的時候小心一些,別露了馬腳就好。

    “那女孩子不理九弟?”壽公主見我躊躇了半晌還沒吱聲,主動問道。

    “倒也不是……”我眨眨眼,迴答,“隻是九弟覺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琢磨,到底喜歡不喜歡,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然怎麽說女人心,海底針呢?”壽公主笑道,“九弟覺得為難也在情理之中。”

    她用手指點點自己眼角,繼續開口:“七姐教你一個法子。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到底喜歡不喜歡你了。”

    “看眼睛?”我訝異地問。

    壽公主微微一笑:“女人的心雖然難以琢磨,可她們的眼睛卻會出賣她們。愛也好,恨也罷,無論怎麽隱瞞,都會印在眼眸裏,隻要你花點心思去看去猜,就會明白她們的心思了。”

    ……原來如此,眼睛嗎?

    聽著壽公主這席話,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簾。

    鏡子裏的人烏發麗顏,一雙眼珠子黑白分明得很。我抓著銅鏡使勁瞪,鑽研了一個時辰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隻是似乎掉了三根睫毛,讓我有點心疼。

    紫菀進進出出好幾趟了,每次都看見我捧著鏡子瞅,終於忍耐不住張口問:“主子,看什麽呢?”

    “看眼睛。”

    “眼睛?那看出什麽了嗎?”

    “沒有。”我歎口氣把鏡子反麵向下扣在案上,“既沒多長隻眼睛像二郎神,也沒少隻眼睛變獨眼龍。”

    自己看自己怎麽看得出究竟來?

    一旁,紫菀迴稟道:“主子,您下令查的那幾件事兒,有迴音了。”

    我扭頭:“說。”

    “景世子還是毫無下落,不知生死,但一直沒找到他的屍體。”

    哦……也就是還有希望?我用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了敲,又問:“鎮南王府的事呢?”

    紫菀偷偷瞧了我一眼,才猶豫著迴答:“確實……和皇上無關。”

    那麽說,景無染一直以為是謝家皇室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完全是誤會咯?可是,又是誰在故意誤導他呢?是趙三留?抑或是別人?

    思量了片刻,我對紫菀吩咐道:“繼續尋找景世子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一定要找到趙三留。”

    皇泰國和嘉麟國如今硝煙再起,他就是那肇事的二百五!

    葉朝之顧及師兄弟感情而遲遲不願下狠手,那就不妨讓我幫他一把,也免得他自己把自己陷於兩難的局麵。

    情義和大局,總要拋棄一樣,哪有兩者兼得的美事?想到葉朝之,我咬咬唇,終於拿定了主意。

    “紫菀。”我叫住她,“替我送信去葉相府。“

    其實葉朝之會不會來,我自己也不確定。

    自元宵夜他送我迴府之後,這幾天的時間,都沒機會再見麵。雖然現在是借趙三留一事請他前來清歌苑相會,但捫心自問,我醉翁之意究竟是什麽,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也許,隻是為了想見他找個借口而已。

    清歌苑有四室,分別以“琴棋書畫”命名,甚是風雅,也甚是清靜,是說話的好去處。我挑了“書瀾室”。

    屋外蘭香幽幽,屋內清新雅致,既然是以“書”為名,自然也免不了放置書架書案附庸風雅。架上書籍還是嶄新的,順手翻開一本,淡淡的墨香味道撲麵而來。

    我正心不在焉地隨意翻著,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紅衣。”

    葉朝之身著一襲月白色的袍子,越發顯得斯文溫雅,臉上帶著和素日無異的溫和笑意站在門口。

    “為何不進來?”我迴頭看著他。

    葉朝之這才依言緩步靠近。

    “有事嗎?”他笑著問道。

    我迴過頭來避開他的目光,盤算著怎麽開口才好。命人追查趙三留下落一事,本就是我的自作主張,葉朝之未必同意。可是……不知為何,我不想瞞著他。

    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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