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無景見我和趙一竊竊私語,不禁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嗎?”

    “沒事。”我笑道,“隻是有人過來了,也是無妨的。”

    冉無景輕輕歎口氣,眼睛低了下去,手指輕輕撫著那根紫竹笛,也不說話,就那樣坐著。

    就在此時,趙一忽然厲聲喝問:“什麽人?報上名來!”

    不速之客已經到了麽?我迴頭看向船艙門口。

    艙口黑沉沉的,隻隱約見到一些人影晃動,傳來兩船船舷相擊的聲音。

    “不知侯爺也在,張忠失禮了。”說話間,來人已經跨進船艙來,彎腰行禮。我有些吃驚,來者竟是鎮南王府的總管張忠。據說老王爺癡呆以後,景無染景無月兩兄妹又不懂怎麽打理王府事務,所以現在鎮南王府實際上都是張忠在一手管理也不為過。

    “張忠冒失,不知有沒有攪了小侯爺的雅興?”他又對我行了個禮,然後轉身,對著冉無景,恭敬地開口:“世子,請迴王府吧,王爺和郡主都很想您。”

    世子?冉無景是鎮南王府的世子?

    冉無景……景無染……這麽明顯的化名,我怎麽就沒聽出來?難怪覺得他有點眼熟呢,和景無月長得很像啊!

    我瞪著冉無景……不對,是景無染,卻見他臉色顯得有點蒼白,喃喃開口:“還是讓你們找到了……”

    張忠聞言彎腰鞠躬:“世子忽然離家,王爺和郡主都擔心得很,還請世子不要再任性,迴府才是。”

    他說完,也不等景無染說話,就徑自下了命令:“把船調頭,迴王府。”

    也許是錯覺,我竟然看到景無染的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逃走,終究隻是蒼白了臉,坐在桌邊默不吭聲。

    見他這個樣子,我忽然覺得有點可憐,剛想開口,景無染倒先說話了:“紅衣,我之前瞞著你,你沒生氣吧?”

    “呃,沒有。”我幹笑。

    他也淡淡笑了笑:“這麽多年沒見,你看起來還不錯。”

    我打隻好馬虎眼糊弄過去:“你看起來變了很多,難怪我都沒認出來。”

    “你卻沒怎麽變,還是一樣喜歡穿紅衣。”景無染輕輕歎口氣,“那夜彈琴的人,是你嗎?”

    我點點頭:“果然是你?”

    “我聽說你也來了江南,便想見見你。”景無染繼續道,“無月也一直等著你。”

    其實,我巴不得景無月別等我,這是情真意切掏心窩子的大實話!我尷尬地開口:“咳咳……她……難道就不知道我……是個紈絝子弟嗎?”

    “她並不介意,倒是你似乎沒把她怎麽放在心上,按理,我這個做哥哥的也該給妹妹打抱不平才是。”景無染開玩笑道。

    “哈哈哈……”我還能說什麽呢?隻好摸著頭打哈哈,轉念一想又忍不住八卦,“我說去王府怎麽見不到你呢,怎麽離家了?”

    聽見我問,景無染臉上的笑容一僵,沉默下來,半晌才似是而非地低吟一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說完,他便不再言語,隻用手指輕輕撫著那根紫竹笛。

    此情此景我也想不到話好說,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這王府的老爺子癡呆糊塗,小郡主有眼無珠,眼前這個看似正常點的世子也是個憂傷大過明媚的慘綠少年。

    沒想到除了謝家皇室,還有這樣一家子讓人無語凝噎的極品。

    當晚,我便住在鎮南王府。

    張忠早就遣人去沈園送信,結果紫菀那個丫頭隨之一起跟了過來,說是擔心侯爺不習慣,故此過來伺候,其實還不是怕被鎮南王府的人撞破天機?

    乍換了個環境是不太習慣。天色剛亮,我就睜大了雙眼躺在床上發呆,睡意全無。身旁紫菀伏在床沿輕聲打鼾,倒是睡得滿香。

    這女人,雖然言不實話不盡,但總歸忠心,即使知道了如今的謝紅衣早已不是原來的小主人,依舊故我,一直把我當成紅衣小侯爺,半點兒不曾變過。該說她是忠心,還是癡心?

    我小心地起身,將毛毯披在她身上,輕手輕腳地自己穿好衣物,然後推開房門。清晨的空氣夾雜著冷香苑的花香頓時卷了進來,沁人心脾。

    剛邁腿走了幾步,我看見景無染正在萬紫千紅中迎麵衝著我笑:“紅衣,你起得好早。”

    “睡不著,自然就醒了。”我揉揉眼睛,絲毫不介意現在這副頭未梳臉未洗的邋遢模樣。

    景無染拿著隻小小的銀壺,正在給花澆水。不知道是什麽花,一色雨過天青色的均窯花盆,裏頭枝濃葉翠,枝頭顫巍巍地頂著幾個花骨朵兒,一副含苞未放的樣子。

    見我盯著這幾盆花看,景無染緩緩開口:“這花名叫‘芳瓊’,我離家這幾日,竟然都快開花了,卻不知能嬌豔幾日,留香幾時……”

    又……又開始明媚的憂傷了……這少年就不能陽光燦爛一點兒嗎?我打了個哈欠,迴道:“林花謝了春紅,總是太匆匆。花開花謝本就是天理,何必執著呢?”

    “你還是老樣子,率性而為,無拘無束,真好。”景無染眼睛斜斜看來,眼神閃爍,讓我心裏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難道謝紅衣和這個景無染也有什麽攪不清楚的事情不成?可看他眼神清澈,說話也不似作偽,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那邊,景無染還在繼續悠悠地道:“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從不理會世人眼光,也從不計較閑言碎語,活得自由自在。人生在世,便該如此。”

    我繼續打哈欠:“你也可以啊!”

    他是鎮南王世子,皇室貴胄,不用擔心生活的問題,也不用擔心前途的問題,含著金湯匙出生,多少人做夢都想這樣呢,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我隻恨我為什麽生在王家……”景無染把銀水壺放下,幽怨地長歎一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能說自己想說的話。甚至……”

    他頓了頓,眼中居然有點水光盈盈:“甚至連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能選擇……空有權勢又有什麽樣?就算是鎮南王世子又有什麽用?”

    這腔調怎麽聽著那麽耳熟啊。我抓抓頭,越來越覺得知心姐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當的,至少眼前這位悲春傷秋的少年就有讓我無語問蒼天的感覺。估摸著這個時候紫菀也該醒了,我揮揮手,打算不再糾纏下去。

    “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些情耽擱。”我道,“其實隻要放寬心,何處不是天地?”

    這倒是我的肺腑之言,自打上了謝紅衣的殼子,連驚帶嚇的,早鍛煉出來一副寵辱不驚、天塌下來當被蓋的強悍心理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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