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洪藝,再普通不過的名字。

    爹媽當初雄心壯誌地給我用了個“藝”字,就是希望我能繼承衣缽,不要丟了洪家書香門第的傳統。我的老爹是音樂學院樂器係專門教授古琴的,老媽則是另外一所大學的古漢語教授。還有家裏那堆親戚,要麽畫得一手好畫,要麽下得一手好棋。

    按理說,從小在這種氛圍中長大的我也該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是,可惜好竹出歹筍,鳳凰堆裏偏偏出了我這隻灰撲撲的小麻雀。也不知是不是負負得正,祖上代代相傳下來的文化細胞藝術天分我愣是一丁點兒沒遺傳到。彈琴我是魔音穿腦,畫畫是小雞啄米,下棋是全軍覆沒,唯一還算過得去的,是至少還認識幾句古文,不過也隻限於語文書上的課文。再加上天生的透明體質,從幼兒園起我就成了永遠被忽略的“灰色”兒童。

    那年小學畢業,全班同學興致勃勃地照畢業照,我也喜滋滋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老師和藹的一句話,頓時讓我被一盆冰水淋了個晶晶亮透心涼——“這位同學,你是我們班的嗎?”

    那一刻,我差點兒抱住老師的大腿號啕大哭。

    後來一路繼續透明地上了初中高中,有驚無險地混上了大學,吃吃喝喝太平無事地活到畢業,又找了份不算好也不算差的工作。

    至此,人生依舊透明,唯一不同的是,爹媽終於清醒地認識到,他們的女兒就這樣,別指望還能得到任何驚喜了。

    於是我很認命地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一成不變地過著那還算過得去的小日子——直到車禍。

    那天正是下班迴家的路上,我蹬著跟了我十年的老“鳳凰”自行車,“吭哧吭哧”地一路往家奔,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還有兩旁路人驚慌的尖叫。

    當我躺在車輪下吐著血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腦子裏竟然隻有一個念頭——終於上新聞成名人了。

    有沒有上第二天的報紙新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洪藝,很白爛地、很俗套地——穿越了。

    證據一,我明明已經死了,卻還有意識。

    證據二,和小說中描寫的一模一樣,我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床上,耳邊傳來無數嗡嗡嗡嗡像蒼蠅飛來繞去的嘈雜聲,還伴著哭泣和驚叫。

    證據三……大家,快出來看上帝……哦,不,是神仙!

    ……好吧好吧,從那獨一無二的三眼妖怪造型我認出了那是二郎神,還笑得一臉慷慨憐憫,一副信我者得永生的大公無私狀。他和藹可親地開口:“你有一次重生的機會。”

    於是,我就這樣毫無意外地穿越了,借屍還魂到一個名叫謝紅衣的女人身上。

    據說,那是個比電影明星還漂亮的女孩子。

    據說,那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被人捧在手心裏疼的女孩子。

    據說,那是個才剛剛咽氣絕對新鮮熱乎的好殼子……

    重生之路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摸索……

    耳邊還是令人頭痛的嗡嗡聲,夾雜著女人一口一個“我的兒啊”的哭嚎,我終於無法再裝睡下去,緩緩睜開了雙眼。

    入目的是一張哭得兩眼腫成桃子的美人臉,旋即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嚇得我一個哆嗦,條件反射就想往被窩裏鑽。

    可惜動作慢了點,被那女人一把拽住。

    “紅衣!你終於醒過來了!”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兩兩相望含情脈脈。

    眨巴眨巴眼,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那美人就將我摟進懷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嚎啕大哭:“我的兒,你可擔心死哀家了!”

    她一哭一嚎,周圍立刻響起“小侯爺洪福齊天!菩薩保佑!”之類的喊聲。

    我聽得暈頭轉向,不過總算清楚了自己現在的處境。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乖乖閉嘴不要說話的好,免得一吭聲就露了餡兒,被人瞧出是個冒牌貨。

    那美人見我一聲不吭,終於鬆了手,淚眼朦朧地開口:“紅衣,你怎麽了?說話呀!別嚇母後!”

    母後?乖乖,聽她這話,謝紅衣居然是皇帝的女兒,也就是公主了,而麵前這美人居然是謝紅衣的娘。瞧那俊俏模樣,就說是姐妹也混得過去啊!

    我愣愣地看著她,忍住了沒說話。

    美人見我什麽話都不說,大概也慌了神,轉過頭連聲斥罵床前跪著的一群人。

    “你們這些太醫,是幹什麽吃的!剛才又說小侯爺迴天乏術,如今人醒過來了,還不來看看有沒有事?”

    敢情那幾個白胡子老頭就是電視上經常看見的禦醫?

    被她一罵,幾個禦醫慌忙戰戰兢兢地爬過來,那美人卻又怒道:“一群沒用的東西,還不退下!許太醫,你一直替小侯爺看病,過來瞧瞧吧。”

    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兒聞聲跪行過來,伸手給我把脈,眼睛一眯嘴巴一扁,又對著那美人磕起頭來:“小侯爺已無大礙。”

    “菩薩保佑!”美人聞言鬆了口氣,卻對著那許太醫使了個眼色。許太醫神色如常,眼神卻是一閃。

    兩人這眉來眼去,屋裏其他人沒瞧見,從我的角度卻看了個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嘀咕。難道還有什麽秘密不成?

    我正在琢磨,忽聽美人老媽又哼了一聲:“哼!幸好沒事。要是有事,哀家要你們這些庸醫全都九族陪葬!”

    我一口氣差點兒憋不住。這萬惡的封建社會啊!幸好有我借了這公主殼子活過來,不然這幾個老頭子還有他們的家人全要陪葬,於心不安呐!

    那美人摟著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看了個夠,直把我看得渾身發毛。她卻又忽然下令要房內的人都出去,隻留下她、我,還有一個沉默的侍女。

    我心裏立刻又嘀咕起來。就算謝紅衣差點兒死翹翹,也不用這樣神神秘秘的吧?

    美人給了那侍女一個眼色,侍女立刻會意,站到窗前,一副望風的模樣。

    我越發糊塗了。

    美人緊緊握住我的手,擔憂地道:“紅衣,你當真不能說話了?”

    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看她滿臉擔憂焦急的表情,我忽然想起在二十一世紀的母親,知道女兒車禍的消息之後,她也會哭得這樣傷心吧……

    心中一軟,等我迴過神來已經把話說出了口:“我是……我……”聲音一出,又沙又啞,像是重感冒一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那美人卻像是放下心來:“不要緊,你嗓子休息幾天就好了。倒是紅衣,你可記得那人到底有沒有發現你的身份?”

    這話問得我莫名其妙。畢竟我不是真正的謝紅衣,她臨死之前見到什麽聽到什麽我怎麽可能知道?

    “什麽那人?”我傻傻地開口,話一出口就知道大事不妙。

    美人立刻狐疑地看著我。

    糟糕!難道這就露餡兒了?我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一個萬用萬靈的法子。

    “我……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是誰?”

    裝失憶實在是很好用,尤其是對我這種借屍還魂的冒牌貨來說。反正殼子是貨真價實的謝紅衣,就算懷疑又能怎麽樣?

    美人看了我許久,半晌才慢慢開口:“你……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是誰?”我點頭,滿臉純潔無辜。

    雖然裝失憶這招是最俗的,但不可否認,也是最有效的。

    美人伸手捧住我的臉細細端詳,看了半天,頹然坐下,差點兒坐到我腿上,幸好我縮得快。

    那望風的侍女也走了過來,對美人道:“太後莫急,不管那人知不知道小侯爺的身份,已經滅了口,再沒有泄漏出去的可能了。”

    滅口?

    娘喲!這謝紅衣到底有什麽秘密要砍人家的腦袋?

    我心裏隱隱覺得不對勁,瞅瞅美人又瞅瞅侍女,巴望著她們誰能解答我的疑惑。

    也許是長籲短歎夠了,美人忽然緊緊抓住我的雙肩,力道大得讓我頓時哀號一聲,凝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鄭重說道:“你叫謝紅衣,是哀家明慧皇太後的兒子!記住了,是兒子!你是當今皇帝最小的弟弟,是朝中位高權重的……紅衣侯!”

    我茫然,仿若在迷霧中跋涉。她這些話不但沒讓我明白過來,反倒更加暈唿了。

    兒子?謝紅衣不是女人嗎?

    我傻愣愣地開口:“可我是女的啊……”

    “你閉嘴!”美人抓住我的肩膀使勁搖,“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說你是女的,絕對不能泄漏出去!”

    我呆滯地看著她,總算是明白了。這謝紅衣和她的美人老娘百分之百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要殺人滅口的那種!

    二郎神你個三眼妖怪!給我還魂就挑這麽個陰謀詭計一連串的貨色?

    謝紅衣確實是皇帝老子的兒。不過這“皇帝”是先帝,“兒”也是女兒。

    當年皇後之位虛待,後宮裏的慧妃懷上了龍胎,皇帝大喜,許諾說若是生下皇子,就冊封慧妃為皇後。可天不遂人願,她生下來的偏偏是個女兒,也就是謝紅衣。可慧妃鬼迷了心竅,買通產婆侍女所有人,瞞天過海硬說是個皇子,那皇帝老眼昏花竟也沒分辯清楚,就當真封了慧妃做明慧皇後。於是謝紅衣這假男兒的身份,就迫不得已一直裝了下來。好在老皇帝沒活幾年蹬了腿,謝紅衣的大哥——太子謝淩雲便登基做了皇帝,明慧皇後也就水漲船高成了明慧太後,謝紅衣自然也從先帝最小的皇子變成了紅衣侯。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

    謝紅衣一直是“男人”,不管是哪個皇帝掌權,若是揭穿了女兒身的真相,都是欺君之罪。明慧太後哪裏不知道此事關係太大?於是一咬牙,謝紅衣就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了十八年!

    那望風的侍女名叫紫菀,也是明慧太後訓練出來專門伺候謝紅衣的。這個世界上,除了太後和那個專門替謝紅衣看病的許太醫,也隻剩紫菀知道小主子的真實身份了。

    我聽得冷汗直流。

    敢情還不能讓人知道謝紅衣是女的,不然後果豈止“淒慘”二字能形容?難怪太後和紫菀如此緊張,動不動就說殺人滅口。

    我一想到以後得永遠裝成男人過下去,心裏就糾結萬分。

    好在她們都相信了謝紅衣是真的因為事故失去了記憶,紫菀連夜惡補讓我了解往事,而明慧太後則迴宮去負責讓皇帝老子相信謝紅衣是失憶了。

    我縮在床上聽紫菀講那過去的事情,越講越有上了賊船的感覺。

    那三眼妖怪該不會是坑我吧?

    我悶悶不樂,紫菀倒是會察言觀色,忙道:“小侯爺放心,那膽大包天的奴才,居然敢傷了侯爺的千金之軀,已經被太後下令五馬分屍了。”

    我嚇了一跳。

    這紫菀果然不愧是太後訓練出來的,很會猜主子的心思,可惜沒捉摸對她家小侯爺的。

    我終於想起來問問,這謝紅衣是怎麽死的了。

    “呃……我……是怎麽死……呃,怎麽出事的?”

    紫菀立刻搪塞:“那些個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膽,侯爺莫要擔心,紫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我越發好奇了,裝著像電視上那種有權勢的人那樣沉下臉:“紫菀,說。”

    紫菀見狀果然不再言其他,乖乖地迴答:“那日小侯爺進宮探望太後,一個姓張的侍衛衝撞了侯爺。您罰他掌嘴,不料那大膽的奴才居然對您下毒手,將您推到了湖中。侯爺不識水性,這才差點出事。”

    掌嘴?我皺眉。

    讓個侍衛掌嘴至於這樣深仇大恨的,要殺了謝紅衣麽?這紫菀說話留七分,事實肯定不像她說的這麽簡單。但現在我也沒什麽心思再去多想。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我要怎麽裝謝紅衣才裝得像?就算目前用“失憶”為借口混了過去,也總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才成。皇帝家,是非多,我好不容易能夠重生,可不想被卷進麻煩裏麵去,尤其是……

    謝紅衣的身份本身就是個最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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