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餘的十幾分鍾車程裏,沈易又細細地囑咐了她一些需要留心的事,車停到沈易公司門口的時候,蘇棠撲過去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沈易柔和地笑笑,低頭在她左邊耳垂上輕吻,溫軟的鼻息拂過她的側頸,不聲不響地吹散了蘇棠所有的緊張與不安。

    蘇棠明白,他是在對她說那句他們約好的情話。

    ——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

    沈易剛要開門下車,突然像是想起了些什麽,已經摸到車門把手的手又縮了迴來,從公文包裏翻出那張他隻寫了兩行字的便簽紙,輕輕對折了一下,交到蘇棠手中。

    蘇棠一愣,對上沈易有些無奈的微笑,突然反應過來。

    蘇棠隻動口不出聲地問他,“擔心被秦靜瑤看到,我幫你把它收起來,是嗎?”

    沈易輕輕點頭。

    蘇棠感覺得到他想在道別之前對她認真地笑一下,但是笑容浮在他血色淺淡的臉上,依然有些單薄。

    一想到他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要更加努力地在一個卯著勁兒想要坑他的人麵前保持這樣溫柔的微笑,蘇棠就恨不得立馬跳下車,衝進這棟辦公樓,站到那個人的麵前,狠狠摑她一巴掌。

    法律可以懲罰一切惡意損害他人財物的行為,沈易的每一點笑意都是她的心愛之物,如今秦靜瑤這樣糟蹋著她最心愛的東西,她卻沒有地方可以講理。

    蘇棠心疼得鼻尖發酸,眼前蒙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沈易,我們迴家吧……”

    蘇棠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毫無底氣的聲音通過顱骨傳到自己耳中,蘇棠突然覺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亙古不變的現實,沈易正在積極努力地和一切想要把他淘汰出局的人鬥爭,她還沒能幫上他的忙,就想要幫他打退堂鼓了。

    車裏光線有些暗,蘇棠說得模糊,沈易沒有看清她的唇形,眉頭輕輕蹙起來,有些困惑地看著她,伸手輕撫上她的唇角。

    順著他指肚緩緩滑過留下的溫暖痕跡,蘇棠努力地揚起嘴角,“我該迴家了,你快去上班吧,後天就是周末了。”

    也許是被這個很愉快的時間提醒攪和了一下,沈易沒有在意蘇棠前後兩次開口之間情緒的明顯不同,隻是微笑著點點頭,遞來一個道別的輕吻。

    沈易下車之後沒有立刻進公司的大院,而是站在大門口目送徐超

    再次把車開迴到機動車道上。

    蘇棠隔著後擋風玻璃看著,直到被後麵跟上來的車擋住視線之前,一直可以看到沈易挺拔地站在那裏,目光始終追著在這輛車上,好像這個鐵皮的四輪機器帶走了他極難割舍的東西。

    徐超在後視鏡裏瞄見蘇棠直直地看著後麵,不禁笑起來,“蘇姐,沈哥要是知道你這會兒還在看他,肯定能樂到明天早晨。”

    蘇棠窘了一下,扭過頭來對著駕駛座的靠背拍了一巴掌。

    “再拿我開涮,以後到我家來就隻給你喝涼白開啊!”

    “真的!”徐超認真地看著前麵的路,聲音裏帶著使壞的時候依然憨厚的笑意,“你不知道,沈哥老是怕我早晨四點多鍾的時候開車精神不好,我接他下班的時候他從來都是坐在副駕上,我每次都能看見他捧著手機看你的照片,一看就是想你想得不行。”

    蘇棠被這句“想得不行”說紅了臉,隔著一個厚實的靠背對徐超的後脊梁發狠,“你再胡說八道我踹你了啊!”

    “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徐超小心地開過一個路口,“嘿嘿”地笑著,“我還問沈哥呢,幹嘛不學學電視上演的那樣,接你下班,請你吃飯,帶你逛公園啥的,一個禮拜就見你一迴,能不想得難受嗎……你猜他是怎麽說的?”

    徐超問完,還真就收住了話音,好像真要等著蘇棠來猜。

    徐超不但臉上藏不住事兒,聲音裏也藏不住事兒,蘇棠一聽就知道徐超又要拿她尋開心,好氣又好笑地噎他,“你又不懂手語,他肯定是打字說的。”

    也許是覺得自己那個“說”字用得不大合適,徐超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再開口時莫名的正經了許多。

    “沈哥怕自己找你找得太勤了,你會煩他。”

    蘇棠聽得一愣,徐超又一本正經地開了口。

    “蘇姐,你是不是在教沈哥說話啊?”

    蘇棠愣得更狠了,“我教他說話?”

    “他出差迴來那天我去機場接他,他一上車就睡著了,睡著睡著突然開口說話了,嚇了我一跳……”

    蘇棠也嚇得不清,脊背一下子繃了起來,“他說什麽了?”

    “他說得特別模糊,我也沒聽出來……”

    蘇棠剛想問徐超是不是又存心逗她,就聽徐超緊接著認真地說,“不過我覺得有一個音聽著特別像你名字裏的那個“棠”,他還說了好幾迴,我印象特別深

    。”

    蘇棠呆愣了一下,旋即淡淡地苦笑,“他是不是胃疼了,在哪兒叫疼呢?”

    “疼”和“棠”,用沈易極模糊的發音說出來大概沒有什麽區別。

    徐超愣了愣,好像之前壓根就沒想過這茬,好一陣才應聲,“有可能。”

    沈易起碼是說過一兩年話的,三歲的孩子肯定已經知道喊疼了,就算這麽多年沒有說過話,沈易的發聲器官都是完好的,累極之後在睡夢裏無意識地嘟囔幾句平日裏忍著不願表達的話,應該也是很正常的事。

    蘇棠正疼惜地想著那個聲音永遠停留在了三歲的人,徐超又開了口。

    “蘇姐……”徐超猶豫過了一個路口,才認真地說了一句不搭前言卻像是話裏有話的話,“沈哥挺不容易的。”

    蘇棠突然明白徐超今晚是哪兒來的這麽多話了。

    “你別跟著他瞎琢磨。”蘇棠好氣又好笑地輕責了他一句,無聲地歎了口氣,“我不會拿說話的事難為他,更不會因為這個煩他,他會我不會的東西多著呢,他不煩我就謝天謝地了……下迴再看見他想我想得不行,你就偷偷告訴我,他不來找我,我就去找他。”

    “好嘞!”

    蘇棠睡前洗澡的時候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今晚要失眠了。

    結果她還真就失眠了。

    寂靜的深夜像一大桶石油一樣,原本隻是星星點點的擔心掉落在裏麵,一下子就燃成了熊熊火海。

    沈易的心思細,心事重,同樣的事藏在她的心裏尚且這樣折磨,十倍百倍放大之後塞進他的心裏,難以想象是什麽樣的煎熬。

    蘇棠睡不著,索性擰開床頭燈,抱著手機翻看沈易的照片。

    他那張被她的同事們當成最帥快遞小哥的照片。

    他剛剛醒來睡意朦朧的照片。

    他故意擺拍誘惑她的照片。

    他被她硬拉到客廳沙發上合影的照片。

    還有他開新書發布會時她裝作陌生圍觀路人拍下的照片……

    平麵的影像終究沒有沈易的溫度,沒有沈易的氣息,蘇棠看著這一張張畫出來的餅,絲毫不覺得滿足,反而更覺得空落落的。

    他是怎麽靠看照片來緩解想念的?

    也許她應該把他手機裏有關自己的照片都刪掉,這樣他在想她的時候就隻能別無選擇地來見她了吧…

    …

    蘇棠來來迴迴地看著,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一直到將近五點鍾,蘇棠還是沒有一丁點睡意。

    估摸著他這會兒要麽在迴家的路上,要麽已經到家了,也許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翻出她的照片來看看以助入眠,蘇棠忍不住給照片的主人發了一條短信。

    ——到家了嗎?

    蘇棠翻身打個哈欠的工夫,沈易就發來了迴複。

    ——怎麽醒著,肚子又疼了嗎?

    蘇棠熬得腦子有點暈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沈易在擔心她是被痛經折騰醒的……

    蘇棠幾乎可以想象到手機那頭的人因為她這條來得莫名的短信一下子急成了什麽樣子,不禁暗罵了自己一句,趕忙打下一個“不疼”。

    打完這兩個字,蘇棠一時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麽了,唯恐害他多擔心一秒,趕忙把這兩個字的短信發了過去。

    蘇棠發完,才定下心來編了句瞎話加以補充。

    ——已經好多了,晚上到家喝了點茶水,沒睡著。

    約兩分四十秒之後,沈易發來一張照片。

    照片拍的是他胸口處的一片肌膚,幹淨,細膩,柔和,隻是被自動對焦抓住的部分不是這片美好的肌膚,而是斜在這片肌膚上的幾道抓傷。最上麵的那層薄薄的血痂已經掉落得差不多了,隻留下幾道淺淺的嫩粉色痕跡。

    照片之後跟著一句話。

    ——我也好多了。

    蘇棠還沒來得及反應,沈易又發來一句。

    ——放心,都會好的。

    蘇棠愣了愣,鼻尖驀地一酸。

    她以為她在車裏已經把他糊弄過去了,其實完全沒有,她的舍不得,她的不忍心,她怯露了不到一分鍾的懦弱,他一絲一毫也聽不見,卻全都看進心裏了。

    蘇棠突然發瘋一樣的想他。

    ——我不要看這個,我要看你的臉。

    大約三分鍾之後,沈易發來了一小段無聲的自拍視頻。

    視頻似乎是在他的浴室裏拍的,沈易沒穿上衣,鏡頭隻取到他的鎖骨處,露出他平坦硬朗的肩部線條。視頻裏的人隔著一層薄薄的手機屏幕對她溫柔地笑著,然後緩緩地湊近,在前置攝像頭上淺淺地落下一個吻。

    蘇棠真的想瘋了。

    ——我要看未刪減版的!

    沈易的迴複依然是溫柔從容的。

    ——周末兩夜連播,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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