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從後台走出來,蘇棠還在被這句話震驚著,看沈易的眼神儼然像是在看轉世投胎的貝多芬,既敬佩又瘮得慌。

    沈易出了後台的門,對門口的保安點頭示謝之後就把錢夾掏了出來,手指在一排花花綠綠的卡間簡短地猶豫了一下,選中一張抽了出來,笑著遞到蘇棠麵前。

    蘇棠接到手裏才發現那是他的身份證。

    姓名,性別,民族,出生年月日,住址,身份證號,還有一張大概幾年前拍的證件照,一目了然。

    蘇棠還沒明白他讓她看身份證幹什麽,沈易又遞來一張卡。

    他的社保卡。

    然後是銀行信用卡,公司門禁卡,商場會員卡,超市積分卡……

    然後終於輪到了沈易的手機。

    ——你好,我是沈易,證據如上。

    “……”

    蘇棠黑著臉把滿手的卡塞迴他手裏,騰出手來,掌心朝上伸到他麵前,“小提琴等級證書也拿出來給我看看啊。”

    沈易笑著搖頭,把那堆亂七八糟的卡和錢夾一起收好,一邊慢慢往前走著,一邊低頭打字,沈易落在走廊地麵上的腳步很輕,落在手機上的話也是輕描淡寫的。

    ——我隻是對小提琴很感興趣,碰巧在學校的音樂節遇到一位懂手語的小提琴演奏家,我就向她請教了一點。

    蘇棠斜眼瞪他,“你的一點和我的一點采用的根本不是一樣的基本度量單位。”蘇棠說著把拇指和食指捏到一起,隻留下一道卡片厚度的小縫,“這是我的一點。”然後又把兩臂大大張開,張得都要抻到筋了,才恨恨地說,“這是你的一點。”

    沈易被她孩子氣的比喻方式逗笑了,垂目低頭打字,留給蘇棠一個有棱角又有溫度的側臉。

    蘇棠突然很想伸手在他臉上戳一戳。

    她抱過他,扶過他的肩膀,挽過他的手臂,捏過他的下巴,看過他喝水,看過他吃東西,看過他吐得一塌糊塗,看過他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他光彩、狼狽、開心、低落、從容、緊張、害羞、使壞時候的樣子她都見過,此時此刻卻還是覺得他不像個活生生的人。

    突然戳他一下,也許能把他頭頂上隱藏起來的光圈嚇出來呢……

    蘇棠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想法付諸行動,沈易已經把手機遞了過來。

    ——我媽媽很喜歡小提琴,她收藏了很多曲譜,我曾經也希望自己可以

    學得很好,可惜真的很難,我就放棄了。

    蘇棠愣了一下。

    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愣在了“我媽媽”這三個字給她帶來的揪心上,還是愣在了“放棄”這兩個字給她帶來的意外上。

    看蘇棠一時沒有反應,沈易把手機拿迴去,又在後麵添了幾個字。

    ——如果你不相信,有機會我可以演奏給你聽,但是你要保證不會報警。

    “我不是不信……”

    蘇棠哭笑不得地看著身邊這個側過頭來認真看她說話的人,這張四分之三側臉被劇院走廊裏的暖色光線映照著,線條深刻而柔和,“我是覺得你更像那種會迎難而上的人,就像什麽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之類的那種,我剛才還在想,沒準兒待會兒你就要上台搞個驚豔全場的友情獻奏什麽的呢……”

    沈易搖頭直笑,把手機拿低了些,讓她看著他把字打在手機上。

    ——我很尊敬迎難而上的人,這是一種很正麵的精神,和固執是有區別的。如果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一定會盡力做好。如果我不具備這種能力,那就沒有必要在上麵浪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我可以用這些時間和精力把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做得更好。

    沈易打字的速度很快,借助智能輸入法,幾乎可以達到常人以正常語速說話時的吐字速度,但是蘇棠的閱讀速度遠沒有這麽快,沈易打完這段話之後停了兩秒沒見到她有反應,禁不住追加了一句。

    ——讓你失望了嗎?

    “不是不是……”蘇棠使勁兒搖頭,抬起頭來呲著牙對他傻笑,“就是突然發現你還挺像人的,感覺真好。”

    沈易被這一個“像”字弄得好氣又好笑,剛想在手機上打些什麽話,蘇棠就輕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沈易一怔抬頭,蘇棠卻沒在看著他,而是目視前方,帶著一道不太自然的微笑。

    沈易順著蘇棠的目光看過去,正看到陳國輝堆著滿臉客氣的笑容迎麵走過來。

    “沈先生,小蘇……還真是你們,這麽巧啊!”

    s市的這個月份一早一晚已經有些涼了,陳國輝也是一身西裝革履的打扮,既沒有在領口露出秋衣領子,也沒有在黑色褲腳下露出白襪子,可蘇棠還是覺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很別扭。

    “沈先生,”陳國輝快步走過來,一邊跟沈易握手,一邊嫻熟地說著客氣話,“你上迴住院的時候我正好去外地出差,剛迴來沒幾天,也沒能去看看,實在

    不好意思……我剛才在裏麵好像看見小蘇了,沒看到沈先生,沈先生是和小蘇一起來的?”

    陳國輝話說得很快,口型也很模糊,沈易大概沒有看懂多少,隻是靜靜地微笑,冷場了兩三秒,蘇棠反應過來,趕忙迴答,“陳總,我們不是一起來的,就是出來碰見了,打個招唿。”

    蘇棠突然很感謝那個指揮大叔歪打正著的安排,這會兒可以讓她放心大膽地對陳國輝胡說八道。

    誰約人出來聽音樂會會挑兩個隔著三排的座位坐,現在就是承認他倆是一塊兒來的,待會兒陳國輝看清楚他倆坐的位置,肯定也不會相信。

    “哦哦……”蘇棠答得坦然,陳國輝也沒再深究這個問題,“那我就不多打擾了,沈先生,迴頭有空約你打球。”

    沈易微笑點點頭。

    陳國輝又對兩人招招手,就轉身沿著迎過來的路走迴去了。

    沈易剛才沒看到,蘇棠卻看得一清二楚,陳國輝原本是站在前麵洗手間門口跟人說話的,看到他們之後特地迎了過來。

    蘇棠低頭看了眼手表,離下半場開場還有一點時間,於是輕輕拍了拍沈易的胳膊,把他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從陳國輝的背影上收了過來,“我能不能問你件事,能告訴我的話就告訴我,如果不方便告訴我的話就當我沒問。”

    沈易被她這副突然嚴肅起來的樣子看得微微一怔,輕輕點頭。

    蘇棠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旁人聽不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自己的聲音,隻有沈易能從她清晰的口型中看得一字不差。

    “上迴你病成那樣,我也沒想起來問……華正集團是不是有什麽特別大的麻煩啊?就是那種隨時都可能破產倒閉的麻煩。”

    沈易微微搖頭,落在手機屏幕上的字句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

    ——隻要他們不去用那些違法違規的方法,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隻是會稍微艱難一段時間。

    “那他們為什麽非纏著你不放啊?”

    沈易輕笑。

    ——因為在現實生活裏殺人不像電影裏演的那麽容易。

    蘇棠被“殺人”這兩個字看得一陣心驚膽戰,“不就是不同意跟他們合作嗎,又不是全世界就你一個做這一行的,他們再找別人去不就行了嗎,至於這麽嚴重嗎?”

    沈易笑著在她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撫,然後才重新低頭打字。

    ——金融並不隻是

    與資金有關的事,實際操作起來常常是在打心理戰,如果他們找人做這種事情的消息被外界知道,華正的股票很有可能會在一夜之間徹底崩潰,其他方麵也會因為信任危機受到很大影響,所以隻要還有說服我的希望,他們絕對不會再去冒險動員第二個人。

    蘇棠對金融上的事兒一竅不通,連股票為什麽會賺會賠都搞不太明白,但這件事裏的利害關係因為沈易隱晦的描述顯得格外清楚,基本邏輯她還是能弄懂的。

    蘇棠皺著眉頭抬起頭來,走過人流比較密集的洗手間門口,才又小聲地說,“要是這麽說的話,那應該是他們怕你啊,你又沒答應他們什麽,沒什麽短處在他們手裏,幹什麽讓他們這樣纏著你啊?”

    沈易眼裏的笑意濃了幾分,看起來有些意味深長。

    ——以前確實沒有,所以在我表示拒絕之後他們就沒再聯係過我,可是現在有了。

    蘇棠一愣。

    “有什麽?”

    ——有你在華正旗下的公司工作。

    沈易雖然還在笑著,這話卻一點也不像玩笑,蘇棠愣了一下,白他一眼,“這算什麽把柄啊,大不了我不伺候他們就是了,別的單位未必就沒有華正好。”

    沈易搖搖頭,眼睛裏的笑意淡了許多。

    ——起碼要把這一年伺候完。

    “為什麽?”

    沈易在眉心蹙起幾道淺淺的痕跡,被光影勾勒得有些嚴肅。

    ——入職一兩個月就辭職會給新的招聘公司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而且華正給出的待遇很好,目前為止你也沒有遇到什麽特殊的事情,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辭職理由。

    蘇棠無所謂地挑起眉毛,“這有什麽難的,我就說我辭職迴家生孩子去了。”

    沈易失笑,也不追究這個理由裏的其他矛盾,隻順著她的話問了一句。

    ——那孩子呢?

    蘇棠答得毫不猶豫,“夫妻倆吵架動手,孩子沒了。”

    沈易笑得更厲害了。

    蘇棠瞪他,“你笑什麽啊,這是根據真實案例改編的,我外婆跟我說過,我爸媽的第一個孩子就是這麽沒的。”

    沈易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了,急忙在手機上打出一句“對不起”,眼看著他還要再繼續打別的道歉的話,蘇棠忙按住他的手背,笑著搖頭,“又不是你弄沒的,你道什麽歉啊!再說了,要是那個孩子還在,哪還

    能有我呀,我小時候每次惹我外婆生氣她就跟我說,我要是不聽話,那個孩子就會來把我換走,一直把我唬弄到小學畢業呢。”

    沈易安心了些,淡淡的笑意再次浮上嘴角,輕輕點頭。

    ——放心,和華正類似的事情以前也出現過,我會處理好,希望你能相信我。

    蘇棠點頭,“我信。”

    音樂會下半場開場之後,蘇棠坐在音效最好的位子上聽著莊重的樂聲,眼睛卻在禮貌允許的最大範圍內一直搜尋著陳國輝的所在,可惜劇場裏人太多,男人幾乎都是深色西裝的打扮,直到曲終散場蘇棠也沒找到陳國輝的影子。

    蘇棠以為沈易會像中間休息時那樣,在第一排座位旁邊的過道上等她過去然後一起出門,結果還沒等她從第五排的中間走到過道上,就看到那個很有存在感的身影隨著人流走出門去了。

    蘇棠還沒來得及發愣,包裏的手機就震了一下,拿出來看,是沈易發來的短信。

    ——我去取些東西,然後和朋友道別,我在後台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大家在討論關於沈公子三歲才徹底失聰卻不能說話的問題,理論上來說導致沈公子失聰的病跟發聲器官沒什麽關係,具體什麽病稍後說,不能說話的原因在沈公子這個個例上總結下來大概是這樣幾條:1“聾因啞果”,就是有姑娘說的“十聾九啞”2雖然他前三年是可以聽到聲音的,但到八歲想開之前這段時間處於一個類似自閉的階段,睡眠都要依賴藥物,治病還來不及,所以沒受到語言訓練,三年學的話,五年也忘幹淨了3他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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