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白癡!”她腦海中,蘇鸞的聲音驀的響起!


    “我願意……”


    夙鸞又說了一遍。


    也不知道是在還存於腦海中的蘇鸞說,亦或是在向赫嵐大祭司表達她的決心。


    赫嵐祭司將手杖遞到夙鸞麵前,


    “請王後娘娘握住這根手杖,隨臣發誓。”


    夙鸞看著那遞到自己眼前的手杖,像樹枝一樣的蜿曲,它伸到自己麵前的刹那,夙鸞仿佛真的感覺到一股令人驚愕的未知恐懼。


    她伸手握住的那一刹那,整個人都像是墜入了萬丈深淵,空氣仿佛突然匯聚起來擠壓著她的胸腔,真的就如急速下墜一般……


    “天地為證,魂滅後,我自願將身體托付於赫嵐族大祭司,除此外,我會留下書信給南靖夜王陛下,稟明我是私自逃離,讓他不用再尋我。”


    一字一字,夙鸞跟著赫嵐大祭司的唇動念道……


    一字一字,都戳在了夙鸞的心口上。


    直到發完誓,那股子急墜下落的感覺才消失,心髒仿佛迴歸到原處,她鬆開手,大祭司收迴手杖……


    “望王後娘娘謹遵誓言。若有違反,必受天譴。”


    “……大祭司放心,魂滅,還要這具身體何用……”


    “那赫嵐便先去向夜王陛下複命。”


    “大祭司慢走。”


    赫嵐走出了房間,夙鸞虛弱的靠在床頭,


    “鸞姐……”


    “……”


    她喃喃喊她的名字,然而卻沒有得到蘇鸞的迴應。


    “鸞姐,你又不理我了……”


    “理你這種白癡,我怕自己會跟著變笨。”


    蘇鸞沒好氣道。


    夙鸞微微勾起唇,“我是很笨……隻知道用這種笨辦法。我已經什麽都不剩了,這一生……迴想起來,像個笑話,如同虛度。”


    “那赫嵐大祭司說的話,你就這麽相信?”


    “她是南靖國的大祭司,赫嵐一族為南靖做了許多事,她們的威名,即便是生在炎國長在炎國的我,也是有所耳聞的。”


    “……”


    “赫嵐一族對南靖國忠心耿耿,一代代春秋過去也不曾變過,我並非要求大祭司為我做些什麽,為夜王好,她又怎會不同意……”


    “……”


    “王兄夙穹,還有班烊,他們用實際行動教會我,隻要目的一致,便是朋友,隻要能達到目的,便可以不擇手段。”


    “你真的覺得夜王會因為你的身體而耽誤攻取炎國?”


    “一半吧。他這樣的人,並非是我這種愚笨而短淺之輩所能看得透的,隻是隱隱覺得……他對我有著與旁人不同的執念。”


    “咳咳咳……!”


    夙鸞喉嚨發癢,絹帕捂嘴,猛咳了兩聲。


    她目光沉靜的看著絹帕上濃稠的血……


    嗬……


    苦笑了一聲,她將絹帕裹起攥在掌心裏,繼續道,


    “許是我太過自作多情……倒也希望我是自作多情。”


    “你……是不是也喜歡上那暴君了?”


    蘇鸞淡淡問。


    “鸞姐何來……也這個字?難道鸞姐你……”


    蘇鸞歎了口氣,“胥夜喜歡你。”


    “……”


    “你總是問那麽多為什麽,為什麽他對你好,為什麽對你那麽寬容,對你與旁人不同……喜歡你,不就是唯一的答案麽。”


    “……”夙鸞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攥緊。


    隱隱感覺到卻是一萬個不敢確認……如今從蘇鸞這說出來,仿佛就是一種篤定……


    “鸞姐為何說的這麽肯定……”


    “別懷疑了,天天看著你們眉目傳情,互送秋波的……老娘就是再遲鈍,這會兒也是看的明明白白了。”


    “……鸞姐既沒談過戀愛,又……”


    “你夠了啊!”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反反複複的尋求更多的佐證……


    蘇鸞真的是要被夙鸞這沒骨氣的樣子氣到了,


    “他對我以及其他的女子,和對你是有多不一樣,你可能感受的不夠清楚,姐姐給你總結一下。”


    “……”


    “除了你,其他女人敢在他麵前多廢話一句,他就隻有一個迴應!”


    “……什麽迴應?”


    夙鸞眨了眨眼。


    “……給本王殺了這女人!”


    “噗……”


    夙鸞被蘇鸞給逗樂了,這總結雖然十分粗暴,可是仔細想想,竟也是真的……


    從北宸擄來的兩個丫鬟,其實貌相都不差的,尤其那個歡喜,細皮嫩肉,眉眼有神,性格活潑且機靈,那日隻不過在胥夜麵前多說了一句,便被胥夜下令宰了……


    “所以啊……那暴君,他喜歡你。”


    “……”


    “而且是從你還是炎國公主的時候便喜歡你了。”


    “……我……配麽?”


    “有何不配。”


    “我……我做過很多錯事。”


    “人都會犯錯,姐姐我再多說一句,就你和胥夜之間,之所以會有這麽大的誤會,他是逃脫不了責任的。”


    “……夜王有何責任?”


    “他性格有問題。”


    “……”


    “性格孤僻,連溝通都成問題啊!”


    “……”


    “若是能好好溝通,喜歡你就說喜歡,他知道班烊隻是利用你便直接告訴你,你至於吃這麽多苦頭?”


    夙鸞嘴角輕輕勾著,想到夜王是個口不從心的人,也未有埋怨,隻覺得……可愛。


    此刻提起班烊或是再聽到班烊,她也不會再感到心頭苦悶了。


    “我便當他是真的喜歡我……吧……”


    這樣想,夙鸞會覺得這虛度的一生,在最後也是為人所需要,珍愛過的……


    “他喜歡你,你背叛過他一次,這一次,卻還要讓他覺得你是背叛了他……夙鸞,你到底是對他狠心,還是對你自己太過狠心……”


    蘇鸞淡淡問道。


    這男女之間的事,赫嵐大祭司難以算透,她這個現在寄居於夙鸞身體裏的人,也參不透。


    夙鸞的心口再一次揪緊,這一次疼的她再也露不出笑容來,隻能緊緊的皺起眉頭,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不要說了……”


    “……”


    “鸞姐,不要說了……嗚嗚嗚……”


    她低聲咬住唇,終是壓不住心口的疼痛,哭出聲來……


    腦海中也再沒有蘇鸞的聲音……


    夙鸞身死魂滅之後,她恐怕也會跟著消失吧……


    若說夙鸞這一生活的就像個笑話似的,如同虛度一般,那她……也一樣啊。


    如果再有機會,她定要向老天豎中指!


    ……


    垂暮。


    雪下的沒有白日裏那樣大,雪花在夜間一片一片的飄,她又偷偷的站在了窗口。


    夜裏的雪景比起白天要更好看。


    夙鸞單手托著自己的下巴,竟無比豔羨的看著滿目的雪花……


    “……你到底是有多愛看雪?”


    “……陛下?你怎麽進來都沒聲兒的?”


    夙鸞雖已經習慣他總是突然出現,但偶爾還是會被嚇到。


    胥夜將自己身上厚重暖和的大披風往她身上一裹,而後整個人橫抱起來,自己坐在她剛坐的位置上。


    “……”


    夙鸞靠在他懷裏,就這樣被他緊緊的裹在懷裏,“不關窗?”


    “不關了,你既如此喜歡,本王便陪你賞雪。”


    夙鸞看著他,他的神情依舊冷硬,說出這話時,竟都還似命令的語氣,可這命令……是命令誰呢……


    “你生在炎國,長在炎國,南靖又鮮少落雪……你倒確實未曾見過這般大的雪。”


    “……嗯。”


    “因為這,所以喜歡?”


    “我雖未曾看過這樣的雪,但也要它真的好看才行啊……”


    夙鸞淡淡道,而後那雙美麗的杏眸裏便是黑夜為底色的紛落雪景……


    胥夜微微低頭,看著她眼裏的羨慕……


    “雪花這一生……真的好短暫。”


    “……”


    “飄飄搖搖的落下,但是墜落以後又會與其他的雪花聚成積雪,而後人們又會把積雪堆成各式各樣的形狀。”


    “……”


    “春天到來,它們就會融化,變成水……”


    “……”


    “雖是很短暫的人生,卻又極致的美麗和有趣。”


    “和你一樣。”


    胥夜突然道。


    夙鸞表情僵滯了一下,緩緩看向胥夜,對上他深情的灰眸……


    “我?”


    “是,美麗也有趣。本王甚是心悅。不一樣的是,本王要你這一生健康長壽,要你久久的伴在本王左右,你可願意?”


    “……陛下這迴……是在表白麽?”


    胥夜的喉頭動了一下,夙鸞笑了一下,而後忙道,


    “我知夜王下一句會說,本王怎會和你表白,本王隨口一問,你縱是不同意也無用——”


    “本王是在同你表白心意。”


    “……”夙鸞愣住了。


    他怎麽……


    “你可願意?”


    “夜王……陛下……”


    “迴答本王,你可願意?”


    他低啞的聲音在她耳畔迴旋著,竟緩緩的揪緊她的心口……


    胥夜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她的迴答,一聲願意沒聽到,卻看到她雙眼充盈著淚花……


    他皺眉,


    “罷……”


    “我願意!”


    夙鸞急道!


    “……”


    “隻要陛下不嫌棄,夙鸞願意。”


    “再說一次。”


    “夙鸞願意——”


    胥夜重重吻在她的額頭上,久久,久久……


    夙鸞閉上眼睛,眼淚便順著眼角滑落……


    “哭甚!”


    “……高,高興的……”


    胥夜抹掉她的眼淚,而後極度寵溺的親了親她濕潤的眼角,再而後又抵著她的鼻子,輕輕道,


    “今日赫嵐大祭司看過你的情況,已經同本王說了你的情況。”


    “哦?大祭司怎麽說?”


    夙鸞的聲音有些哭啞。


    “她說你是因為剛醒來沒多久便日夜趕路,身子便撐不住,所以你需要安心的靜養,她會和太醫一起,為你調養身體。”


    “所以……我能好起來?”


    “那是自然,本王同你說過,不會讓你死。”


    夙鸞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伸手環住胥夜的脖子,窩在他的頸窩裏,


    “謝謝陛下,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莫要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陛下也這麽迷信麽?”


    “……”胥夜抿了抿唇,他從不迷信,哪怕是赫嵐族的種種神說,他也從來是將信將疑,定是要自己驗證才行。


    可因是她,任何不好的,隻是說上一個字,他都忌諱。


    “陛下,如果我要靜養,那您的行程不就耽誤了麽?”


    “……耽誤便耽誤了。”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背後是多少心血白白浪費,日後是多少南靖士兵白白戰死……


    這些,胥夜縱不在乎,可夙鸞不希望他不在乎。


    不希望他有朝一日被人拿了話柄,為了一女子舍棄大局……


    他生來便不是這樣的人,她自然也不會讓他成為這樣的人。


    “陛下是不放心我……”


    “……你知道便好好的養好身——”


    “您去吧。”


    “……什麽?”


    “今日您與盧雲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既然赫嵐大祭司已經說了我的情況,那陛下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麽意義。”


    “你不希望本王留下來陪你?”


    胥夜眉頭微微皺起,他低頭與她對視。


    “我希望您能日日夜夜,每時每刻的陪著我,但這是不可能的,不是麽?”


    “……本王是南靖王。”


    “所以您應該去做您的事。”


    “……”


    “比起我,南靖士兵更需要您。攻下炎國,一直都是您想要的,當年若不是夜王為了我,也不會和炎國結秦晉之好。”


    “……若不是為我,您早早就會攻下炎國了,對嗎?”


    “……”


    那時候的夙鸞,什麽都不知道。


    他希望夙鸞永遠都那樣,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知道班烊沒有能力可以讓她永遠的無知純潔和快樂,他迎她入南靖,雖知自己太過陰暗,無法帶給她光明,但好過日後為班烊所傷。


    經年過去,她還是為班烊所傷,也為他……所傷。


    現在他們這樣親昵的溫存,於胥夜,仿佛是置身於另一個世界,虛妄的不像話。


    “去吧。”


    “……”


    “我呢,就在這裏好好的養身體,陛下若是念我,就時常差人送信來,可好?”


    “……夙鸞,你當真舍得本王先走?”


    “炎國是我的母國,如果夜王此時先行,能讓鄴城百姓和南靖士兵的衝突減少,那不也算是一種……積德了麽?”


    “我生在炎國,是炎國公主,從未百姓想過,從未為國家想過。若夜王真的心疼我,就……對炎國百姓好一些,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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