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後,三張兄弟各各捧著一杯茶水,挑燈對坐,議論晚間事情。


    “大師兄,這陳安國……是個狠角色啊。”


    在張元和的判斷,陳安國的這一係列舉措,一是為了在林柳諸家幾乎成為實質的敵意前自保,二是為了用最快的速度來立威,以達到統一事權,專心對敵的目標,而經過近期這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表演,特別是今天晚上這雖然兇狠跋扈卻也足夠所有人都留下深刻印象的表演之後,張元和判斷,至少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林家會向後退縮,而陳家也會主動釋出善意,來和兩家進行磨合。


    “林柳並立的局勢,看來終究是要變成三足鼎立的局麵,接下來,也便和過去一樣,誰也吃不掉誰,大家再在棋盤下麵暗鬥便是,積蓄力量,結連外援。陳家畢竟先天不足,就算能一時仗著官麵上的力量和另外兩家扯平,但在武榮這裏,天長日久,終究還是要看各人的出產生息,看作坊商鋪的多少來說話。”


    自兵入武榮以來,陳安國本可說是腹背皆敵,但他反複運用“欺敵之計”,先是重創設防於山海之間的阿迷裏丁部,後又將大舉出援的賽甫丁部逼迴武榮,更借題發揮,讓林家吃了一個啞巴虧,種種手段施展下來,雖然是一支遠來客軍,卻儼然已有反客為主的勢頭,這樣的人物,雖然三張兄弟與他立場並無敵對,甚至還可說是盟友,但……作壁上觀,也覺心悸!


    正談說間,有客來訪,一坐下來,就笑嘻嘻的說,聽說今晚有絕佳美味,自己竟然錯過,當真可惜。


    “浦少爺這就是開玩笑了,貴府家大業大,區區一味無脂肥羊,便日日供箸,也算不得什麽啊。”


    本來就是開玩笑,哈哈一笑,也就帶過,浦壽鋷又問候幾句張元空的近況,方簡略述明來意,卻是浦壽庚遣他過來傳話,仍是想找一條解決這事情的辦法。


    “此誠吾所願也,不知是……”


    麵對張元和誠懇的發問,浦壽鋷卻是灑脫一笑,表示說自己就是傳這句話而已,到底要怎麽辦,自己可不懂,浦壽庚也沒有交待。


    “我這次出來,主要還是近來觀圍城兵勢,感懷泉祖當年事跡,居然有了幾首新詩,想呈韓師斧正哩。”


    這般說著,浦壽鋷拱拱手,居然就這樣笑嗬嗬的去了,留下兄弟三人,麵麵相覷。


    “這位浦少爺,真是……”


    苦笑著,張元和琢磨了好一會,才丟出“文人”兩個字,想想覺得還不解氣,複又惡狠狠的道:“真真才子性情!”說罷,象是極痛快般,臉上也現出笑意來。


    聽他這樣說,張元空也是苦笑一聲,張元津卻道:“我看,若這些夷人都能學成才子模樣,倒也不是壞事……總比賽甫丁他們那樣,還死抱著異域外教,於我大夏教化格格不入的好!”


    “……唔,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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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又閑坐一會,議論下步事情,包括剛才浦壽鋷的所述。


    “浦壽庚說,想找機會,大家見個麵……也的確是該見麵了。”


    “唔,是啊,不過,他更想見的,應該是韓大人吧。”


    順口答應著,張元和還在苦苦思索的,是另一件事。


    “賭徒……賭徒是什麽意思?”


    剛才幾人閑談,也提到陳安國近來戰績,那浦壽鋷夏化也真是徹底,對亦思巴奚軍的一連串敗績完全沒有感同身受,反而表示說這些人無視君父,不服教化,本就是武榮的禍患。倒是講到陳安國時,他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


    “他是賭徒。”


    兄弟談兵,浦壽鋷以為陳安國堪比古之名將,浦壽庚卻隻是淡然一笑,說陳安國首先是個賭徒。對此,浦壽鋷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浦壽庚卻也沒有細說,隻笑笑,便帶過了話題。


    “這有什麽好想的。”


    打個嗬欠,張元津道:“賭徒嘛,有把握要下注,沒有把握也敢下注,你看陳安國打的這幾仗,要是稍微有點閃失,那次次都是全軍覆滅的結果。可他就敢打,還都打贏了。”


    說著又笑道:“大概林家也就是怕了這賭徒脾氣發作,所以索性忍一忍算了


    “……不對!”


    忽地拍案而起,張元和聲音竟然都有些發顫。


    “賭徒……不是這個意思。”


    “敗則忍耐,勝則通吃……這才是賭徒!”


    “林家……危矣!”


    張元和話音未落,院門突地“碰”、“碰”響起,聲音極顯慌亂,在這已近深夜的時候,聽著更添幾分可怖。


    “三位道爺,出大事了……”


    門打開,自稱是“韓大人所派”的來人幾乎是滾著摔了進來,一交仆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已急急道:“就在剛才,陳將軍,他引兵捉了林老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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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家堡整整騷動了一夜。


    哭喊、混亂、奔跑,馬嘶人言,各種各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將林家堡往常的寧靜打到粉身碎骨,蕩然無存!


    對林家堡的混亂,陳安國好象完全不在乎,在引三十近衛親入林家後宅,以雷霆一擊砸碎掉林家的核心,並取到林家“裏通賊軍”的證據後,他好象就已經滿意,向韓沙當麵稟報事情經過後,便打著嗬欠迴去睡覺,全然不顧堡中瘋狂般的騷動與串聯。


    但隨後,事實也證明,陳安國雖然翹足高臥,林家堡中的動靜卻仍然被他先後帶入堡中的二百馬隊、三百步卒嚴密監控著。想要縱火的人被當場砍殺,想要行刺的人被製服後關押,不過,他們似乎隻對維持秩序有興趣,卻完全不在乎有沒有人離開。


    開始是一個或兩個最勇敢的人,後來是三五成群的試探,再後來是十人八人的隊伍,到將近天明時,幹脆是出現了林家團練整個馬隊傾巢出逃的壯觀景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微弱星光的照耀下,數百匹高頭大馬蜂湧出堡,爭先恐後,蹄聲如雷,端得象是要去衝陣踏營一般勇猛無前。


    “如果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決心,如果一開始就認識到力量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林家坐擁偌大優勢,又怎麽會落到現在這般地步?”


    遙望馬隊出逃,張元和冷笑著,這樣評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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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是天一亮,三張兄弟便接到了韓沙發來的信函:實際上,那個送信人早在林家馬隊出逃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了三兄弟所居小院的外麵,但麵對張元津的詢問,他隻是憨厚的笑著說:“韓大人吩咐,要等天亮之後,再將這東西送三位真人。”然後,便直挺挺的在門前站起了班---果然是一直站到天亮,才轉過身,通通的敲起了門,完全無視三張兄弟這時正帶著苦笑,從外麵迴來。


    “昨天,陳將軍稟報說,他之前連續行詐,也是逼不得已,因為,他聽說,在林家堡中,有反賊們的內應。”


    坐在最上麵,氣色看上去很好,韓沙慢慢的說著。


    “後來,陳將軍幾番苦戰,抓到了人,也抄到了信。”


    說著,韓沙卻停了下來,看向陳安國,笑道:“陳將軍,下麵,還是你來說罷。”


    陳安國含笑站起,欠身告罪,方朗聲講說,內容卻人人都猜得到,無非是從抄拿信件中發現了林得隆與亦思巴奚軍暗通往來的實證,因為害怕打草驚蛇,所以半夜發動,先行拿下,才向韓沙稟報。


    “此間觸犯律例極多,陳某深知,但請韓大人責罰。”


    “國事為先,軍情如火。”


    韓沙撫髯道,這些也不算什麽,想來陳安國也不會弄錯,但,終歸還是要給林得隆一個明正典刑。


    “人證皆對,讓他簽字畫押,這般才好。”


    陳安國恭敬道:“那是自然。”


    又道:“林犯昨夜擒下後,一直由在下親兵看守……”正說時,卻聽外麵馬蹄聲疾,不多時,便有人飛奔進來,稟報今日動向。


    “什麽?”


    大為吃驚,不自禁的上半身向前探出,韓沙道:“你說林家兄弟……他們去投了賊軍?”


    “正是。”


    那探子顯然也知茲事底大,連咽幾口口水,穩了一下情緒,稟報說,剛剛探知,今早率馬隊衝出林家堡的林家長子林共,已經去投了賽甫丁,之前帶一部團練在外的林家次子林英,則去投了阿迷裏丁。


    “兩位林少……不不,兩人都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語,小的不敢一一稟報。”


    說完之後,那使者躬著身,再不敢多發一語,場中一時死寂,更無半點聲響。


    “唉……”


    長歎一聲,韓沙看向陳安國,道:“陳將軍,我記得你昨夜好象說過,林得隆自知逆謀敗露,已是必死,如瘋如顛一般……後來如何了?”


    這句話說出,場中人人都是一戰,隻陳安國依舊穩穩拱手,道:“正要稟知大人,那林某昨夜擒下後,一直由在下親兵看守,但他著實兇頑,居然尋個機會,已是自盡了,在下看守不嚴,請大人重處。”


    韓沙微微點頭,道:“為國除賊,何罪之有?”


    又溫顏道:“此後事情,仍要仰仗陳將軍,總要盡快平定這番變亂,莫驚擾地方太過才好。”


    陳安國彎腰恭聲,道:“謹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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