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計議到天色大亮,張元空才帶著倦色睡下。但,也就睡了一個多時辰,他便被張元和叫醒。


    “長汀翼軍……來啦!”


    今天早上,三騎馬軍急馳入林家堡,報告說,早在三天前,在汪家船隊的支持下,陳安國的前軍就已經在清溪洞的港口處登陸,並與阿迷裏丁的部隊交手。


    “初戰小勝,算是守住了港口。”


    以商隊掩護而來的自然不可能是全軍,隻是三四百名前鋒步卒,利用出其不意的先機,他們殺散阿迷裏丁留在這裏的士兵,並迅速開始構建工事。


    清溪洞中那個港口大家都是熟知,乃是汪家自用的商港,極為簡易,一路上水也不算很深,再加上周福海自兵變以來,以“請將軍高抬貴手,維持我家商路”為理由,仍然落力奉承,大灑金銀,導致阿迷裏丁根本沒有重視,將主力集結在另外一處大港附近,如今倉卒之間想要調兵,卻是不易,直到昨天,才算是將部隊壓了過去。而使者更放言道,既然阿迷裏丁給了他們這兩天時間,那不填個千把條人命進來,別想攻得破他們的陣地。


    “有這幾天時間,就足夠後麵的船隊趕上來了。”


    這使者口齒便給,思路也甚是清楚,稟報現狀的同時,他也為汪家表功,稱如果沒有他們全力以赴的配合,長汀翼軍絕沒可能來的這麽快和這麽悄無聲息,特別是在港口登陸時,汪家自周福海以降,掌櫃、夥計都出了大力。


    “我家將軍說了,戰後錄功,汪、周諸位皆當重計,而汪家這些日子花出去的金銀,將軍也必有所報。”


    “這家夥,這分明是拿話來擠兌韓大人和林公、柳公他們啊……等等,將軍?”


    “沒錯。”


    張元和道:“據那使者稟報,是陳安國領著親兵營過來,打的這第一仗,第一個衝上港口的,正是陳安國本身。”


    “……倒是一員驍將啊。”


    使者同時也向韓沙稟報了陳安國下一步的計劃:他這次兵行險招,若是港口處有重兵防衛,又或者初戰失利,那全軍都要被堵在綿延數百裏長,既窄且險,一路上隻有寥寥幾處可以登岸的河中,進退失措,而現在,雖然初戰告捷,也仍然要先守過前幾天阿迷裏丁的猛攻,之後,也必須在清溪洞這樣的山地中與阿迷裏丁慢慢爭奪,將他向後壓縮,所以,戰事不會很快結束,至少要旬日以外,方能見功。


    “按那使者的稟報,現在正是港口那邊苦戰的時候,大約明後天,長汀翼軍的大隊人馬便能登陸,隨後,就看兩軍戰力強弱,將軍本事高下了。”


    對陳安國的計劃,韓沙未提任何意見,並要求林家、柳家等調度團練,設法接應。


    “然後,就碰了一頭軟釘子啊。”


    都當場表態,慷慨激昂,稱現在正是破家為國的時候,但隨後,林得隆、柳伯祥又都先後表示說,團練戰力羸弱,守禦尚可,進攻隻怕不行。


    “到最後的結果,是兩家各拿出五十匹馬來,由林英和柳伯順帶著,去刺探軍情,看是否能夠有所接應。”


    “唉。”


    對之倒也不覺得意外,畢竟,林柳陳三家的明爭暗鬥,張元空也不是不知道,但就算知道,看到他們在這時仍然各懷機心,他還是不感到失望。


    “這樣的話,快則十來天,慢要二十幾天吧。”


    隻要港口處能夠守到船隊趕到,那大隊人馬源源不斷登陸展開,就算是硬壓,也能壓得阿迷裏丁讓開道路,但正如使者稟報的計劃,這肯定是一個殘酷又漫長的過程,而這當中,武榮城中的另一半亦思巴奚軍也絕對不會坐視。


    “不過,這或許也是機會?”


    張元空問張元和,如果賽甫丁或那兀納引兵出援,對城中的控製勢必進一步削弱,到那時,或者會有忠於朝廷的力量在城中起事。


    “你認為,有可能麽?”


    “唔,也是,也是。”


    似乎在思考什麽東西,張元和口不對心的應付了幾句,皺著眉頭道:“但我還是覺得不對……很不對。”


    “二哥,什麽不對,說出來聽聽吧。”


    剛剛從外麵趕迴來的張元津,一邊擦汗,一邊倒了一大碗涼茶,咕嚕嚕的向肚裏灌著,聽他這般說,張元和笑一笑,道:“軍情以機密為上……那個使者,是不是說的太多,也太細了?”


    “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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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以後,林家堡再度沸騰起來。使者再度馳入林家堡,報告說,陳安國已經全軍登陸,阿迷裏丁被前後夾擊,軍勢大潰,現在隻還有一半多點的人馬,結寨自守。陳安國正在組織人馬圍攻。


    “……怎麽會這麽快?!”


    從韓沙,到最底層的農夫與家丁,都被這樣迅速到了神奇的勝利震驚,一時失語,“怎麽會?”的疑問,此起彼伏,成為大家共同的心聲。


    “陳安國……不僅是驍將啊!”


    稟報說大軍皆自山間水路而來,但其實,與汪家船隊同來的,就隻有那數百先鋒!其餘大隊人馬,正如阿迷裏丁的判斷,是以大船自海上來。


    “早在汪家私港那裏開戰以前,他們已經接近大港到一天路程,全軍躲在避風處,靜等這邊音訊。”


    之後的發展,果如陳安國的判斷,阿迷裏丁被他迷惑,做出錯誤判斷,將全軍移向山地,決心搶在長汀翼軍全師展開前,將他們堵在水裏。


    “結果,就是長汀翼軍的水師輕鬆奪取港口,並輕裝追襲正在行軍的阿迷裏丁本軍。”


    其實,直到這時,雙方軍力對比,仍然還是阿迷裏丁占優,長汀翼軍最精銳的親兵營被堵在汪家私港,大部步兵仍然停留在大港周圍,所謂“前後夾擊”,根本無從談起。


    “但是啊,從這消息傳入軍中的那一刻開始,阿迷裏丁就已經敗了啊。”


    軍心大亂,僅被少數追兵在黑夜中襲擾,紀律便開始崩壞,阿迷裏丁努力收束,卻同樣也沒勇氣迴頭和這支軍隊戰鬥,隻能快速向前,力求盡早進入前方構築好的營地。


    結果,他就這樣再次失去掉戰機,當他整頓好軍馬,並與前方圍攻汪家私港的部隊會合後,長汀翼軍的大隊人馬也已趕到,戰力、士氣,都占據了巨大的優勢,雖然阿迷裏丁在逆勢下居然又能將部隊激勵起來,但半天血戰之後,他終究隻能麵對現實,收束軍馬,退至一處易守難攻的險地。


    “現在,陳安國正在統領軍馬,晝夜猛攻,那使者轉述他的話說,亦思巴奚軍雖有飲水,糧草卻是不足,旬日之內,必可奏捷。希望韓大人這邊能夠調度人手,防止城中夷軍出援……”


    “等等,為什麽我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是啊,聽說韓大人也是這麽說的。”


    “陳將軍……他是打心裏就沒相信林家堡這邊的人吧!”


    迴想起上一隊使者稟報的情況,三張兄弟對視苦笑:雖然使者說的客氣,但大家心裏誰不明白?真正迷惑了阿迷裏丁的,根本就不是在私港那裏苦戰的精兵,而是上次的那名使者,是林家堡!


    “不信任……但事實證明,他的不信任完全沒錯。”


    對張元和這樣的誅心之語,張元空也沒法說些什麽,刻意欺敵,為此不惜將包括韓沙,包括本地各大世家領袖在內的整個林家堡也都欺騙,但事實卻是最好的迴答,他的欺敵取得了最好的結果,用極少的代價,就打開了通往武榮城下的道路。


    “等等,武榮城下?那難道說……”


    “你是說,他還在繼續欺‘敵’?”


    說到“敵”字時,張元空不自禁的用了重音,隨後,三人相視,都是一聲苦笑。


    “現在,我竟是不知道到底該盼什麽了,該盼陳將軍算無遺策,盡快的掃蕩敵軍,還是盼他自作聰明,空廢心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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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三張兄弟的疑問就有了答案:當使者報信說他們正在猛攻阿迷裏丁殘軍時,整支長翼汀軍其實已經完成了戰鬥方向的調整,留下少部分人將阿迷裏丁繼續封鎖在山間,主力卻是悄然轉身,人含草,馬銜枚,兩天兩夜間,疾行百五十裏,半道而擊,打了出城來援的賽甫丁一個措手不及,雖然他以疲勞之師邀擊,最終勝負兩分,但卻成功逼著賽甫丁退迴了武榮城中。


    “又是一個大捷……十日三勝,處處料敵機先,陳將軍,實有名將風範啊。”


    滿麵微笑,韓沙這樣感慨著。


    “至於‘聽訓’一事,陳將軍客氣了,如今戰事正熾,當以破城殲敵為先,陳將軍隻管在軍前指揮,糧草軍資,本官自會安排支應。”


    “迴韓大人的話。”


    又是一名使者,和前幾位使者一樣,也是個精明強幹,口舌便給的人,聽完韓沙的“教誨”,他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禮,道:“您說的,我必帶給將軍,但我家將軍也說了,對韓大人仰慕已久,前幾天軍兇戰危,無暇脫身,如今不過圍城而已,那便一定要親自來韓大人麵前聽訓。”


    “不必,不必。”


    笑逐顏開,韓沙再三強調說,現在無須拘泥什麽上下禮節,一切以軍事為先,但,就算是個瞎子,也不會看錯他臉上的笑容。果然,當下一波使者再度趕到,報告說陳安國後日必至,並攜親兵二十名,複有步卒三百,隨後趕至,請安排食宿,並軍前物資時,韓沙便沒有拒絕,隻是微笑著吩咐下去,請林得隆、柳伯祥等“調度物資,以供軍用”。而其它人議論起來,也多是笑說“什麽聽訓,分明是來哭窮要東西的。”要麽便是“這姓陳的終是打到沒糧食了吧,沒咱們安排,看他怎麽餓著肚皮去圍城!”


    然後,沒人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陳安國就趕到了林家堡,隨行的,有二百騎兵,滿身鮮血,以及……足足六七十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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