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一名夏人乞丐正在被肆意的踢打著。打人的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子,胡須上翹,碧目卷發,身上衣服華麗到足以讓人眼炫,正是那種典型的商人打扮。


    “住手!”


    與張元空的喝止同時,張元津衝上前去將那夷商製止。


    “你們是什麽人?”


    大吃一驚,那夷商的第一反應是迅速向後退開兩步,幾名本來站在身邊的隨從也忙忙向中間一撞,肩並肩的站在一處,剛好把張元津與那夷商隔開。


    看清楚似乎不是“打劫的”之後,那夷商鬆了一口氣,怒道:“他弄髒了我的衣服,我為什麽不能踢他幾腳?!”口音濃重,倒是標準的武榮方言。


    “哎喲……亞伯拉空老爺!”


    正在劍拔弩張時候,遠遠卻聽見有人大聲招唿,聲音當中滿是驚喜。至於“亞伯拉空老爺”聽到這聲音的反應,則是猛一哆嗦,如見蛇蠍


    “……你這女人,什麽時候又迴來了?!”


    ~~~~~~~~~~~~~~~~~


    因為卡門的介入,事情總算沒有變成暴力結局,亞伯拉空老爺輕蔑的看著三張兄弟,表示說看在卡門的麵子上,就不計較了。


    “不過啊,年輕人……最好學點作人的道理,不然很容易不明不白死掉的!”


    傲慢的轉過身,帶著兩個隨從大搖大擺的離開,卡門看著他背影,撇撇嘴,道:“好大威風!”說著蹲下身子察看那乞丐傷勢---居然她也認得,叫著名字罵了幾句,未了倒是給了些零錢。


    “你們啊,還真是有眼力。”


    告訴三張兄弟,那夷商叫“亞伯拉罕”,在武榮城中當然算不上第一等的巨商,離第二等也差一點,但在第三等的商人裏,他已算是很成功的,武榮雖大,身家能和他相比的,也不過百十位而已。


    “那又如何?”


    張元津憤憤道:“當街欺淩大夏子民……這些巡街的衙役就和沒看見一樣!這還是不是大夏地方?”


    “喲?”


    聲音中頗有嘲笑的味道,卡門看著張元津,眉頭輕輕挑起---顯得頗為輕佻,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輕蔑。


    “張三道爺,您是想說,夏人的窮人,夷人是打不得的,隻能讓夏人自己的富人來打……是吧?”


    “哎呀,看我這老糊塗……都忘了給三位真人說了,今天歸真園可是排了新戲哩!張真人……您看?”


    橫刺裏殺出來插科打諢的人也姓張,名字卻連自己也都不記得了,因為長年光著腳,所以人都叫他張赤腳,尊重些的便稱他赤腳道士。在武榮城中獨自守著間小小道觀,倒是龍虎山一脈。


    “這個人呢,你們不要指望他有任何擔當。讓他作什麽事,你們都得掏現錢。如果有危險,他丟下你們自己逃跑時絕不會有任何猶豫……但他在武榮一呆幾十年,是個不折不扣的地裏鬼。”


    最後,張顛總結說“是個有用的人”,雖然聽時也沒覺得有用在那裏,但三張兄弟入城後,還是按照張顛的交待聯係了張赤腳,然後才去拜訪了韓沙。


    正如張顛所說,這張赤腳不折不扣是個財迷,但除此以外,倒甚是巴結,作事情也利索的很,三人拜訪韓沙前請他作的幾件事情,這才小半天時間,都已經措置妥當。剛才他和卡門是一起過來,先前隻是陪著笑站在一邊不說話,此刻見氣氛有些不對,才笑嘻嘻的插進來圓場。


    “看戲?”


    “正是正是。”


    笑得殷勤十分,張赤腳介紹說,這個歸真園是武榮城中比較有名的戲園子之一,環境好,價格還不貴,二十文一位送茶水,點心另算,離這裏也不遠,三人奔波了一上午,正好去坐一會,喝茶看戲,再吃些點心。


    “再大的事情,也得吃飽了再作嘛。”


    “……好吧。”


    對當地土戲沒什麽興趣,但張元空覺得,這也算是了解這城市的一個辦法。見他點頭,張赤腳笑容滿麵,前頭帶路,卡門冷笑了幾聲,自又忙去了。


    ~~~~~~~~~~~~~~~~~


    “這地方……倒也幹淨。”


    確實如同張赤腳吹噓的一般,這個戲園子相當的開闊,整潔,與張元空想象中那種亂糟糟髒兮兮的地方完全不同:地上沒有皮殼碎屑,各排長凳間有相當大的距離,第一眼看到,就讓人感覺很舒服。正因如此,張元空也就假裝沒有看見戲園外麵大大的“五文每位”的字樣。


    (但五文每位……這樣的收入,能維持這個規格的戲園子?)


    今天的戲目叫作《高處士顛倒結天緣》,據說是才寫出來沒多久的新戲,也是目前城裏最受歡迎的一出戲。幾人說笑坐下,便見兩名青衣出來,在台上走了一圈,咿咿呀呀,唱了一出發科,接著便見三名女子胡旋而出,頓時就是一個滿堂彩!


    看了一會兒,故事漸漸清楚,說有一個叫高昱的人,以釣魚為業,某天晚上,他在一個大水潭裏麵釣魚,看到三朵非常大的荷花,上麵各有一個美女坐著,分別著紅衣、黃衣、綠衣,在那裏聊天。


    “各請言其所好何道。吾性習釋。”


    “吾習道。”


    “吾習儒。”


    這樣說完之後,便又是一段滿場飛的胡旋舞,在張元空看來,這段舞蹈根本沒有展現三個人物各自的性格特點,倒是把她們的身材展示了個淋漓盡致。


    “吾昨宵得不祥之夢。”


    跳完舞後,三女坐迴各自的蓮花座上,最先開頭的那個紅衣女開始把話題換成了自己昨夜的惡夢。


    “吾夢子孫倉皇,窟宅流徙,遭人斥逐,舉族奔波,是不祥也。”


    “遊魂偶然,不足信也。”


    笑著開解了紅衣女的擔憂,綠衣女提議說,不如算一算明天有什麽可吃的。於是三個人各自掐算一番後,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各從所好!”


    歌舞而下,場景換過,已是天明時分,那位姓高的釣翁仍然在潭水邊釣著魚。


    (這是想說什麽啊到底?)


    終於出現新的人物,一個和尚打扮的角色唱著禪歌走上舞台,看到釣翁,他笑著打了個招唿,繼續向前走。


    然後……舞台劇烈震動,中間被打開一個洞,第一節中說自己喜歡釋家的紅衣女從裏麵冒出來,一把抓住和尚咬在喉嚨上,然後就把他拖進了洞裏。


    (……這是?!)


    然後,這樣的場景重複了兩次,先是道士,然後是儒生,分別被喜歡道家的綠衣女和喜歡儒家的黃衣女抓走吃掉。每個場景中,被吃掉的人都會全力掙紮,與女子緊緊糾纏在一起進行肉搏,會不時的撕落幾塊衣袖或裙裾,每次都會有一個讓女子正麵向著觀眾趴在舞台上,充分展現胸部的定格,每當這時,就會響起特別響亮的喝彩聲,簡直象是悶雷一樣。


    在這過程中,那個釣翁也在努力的勸告兩人,但無論道士還是儒生,都很自信的笑著,表示說自己可是練了五雷正法/可是有浩然正氣,然後……就狼狽不堪的哭喊著被妖精們吃掉了。


    “這演得都是什麽東西啊!”


    張元空張元和性格沉穩些,還忍得住,張元津卻沒這份修為,當看到那綠衣女抱著道士啃吃時,不禁大聲罵了出來,卻頓時引來了周圍的無數怒目。


    “少年人,看戲不要大聲說話的,懂不懂規矩!”


    “我說你們……”


    怒氣勃發,卻被張赤腳牢牢拉住,小聲道:“三真人,三真人!這是戲!”好容易才將張元津安撫下來。


    “我說……你也是修習的龍虎大道啊,你怎麽就看得下去?”


    氣得臉色通紅,但總算知道不能再高聲說話,張元津小聲質問著張赤腳,卻見他連臉都沒轉過來。


    “演戲嗎,三真人你這麽認真幹什麽,又不是真吃了個道士……哎喲你看,快看,這下子撲倒在地上咬的姿勢,那胸全擠出來了……你看你看,嘿,溝都能看見了!”


    ……多虧臉色鐵青的張元空,與麵無表情的張元和,出手拉住了滿臉通紅的張元津,不然的話,這正滿堂歡樂的戲園子,恐怕就得血濺五步!


    很快,這出戲便演到了第三折,看著吞噬了三條人命的潭水,釣翁長籲短歎,卻又無可奈何。這時,有兩個打扮比較奇怪的和尚路過,問他為什麽這樣悲傷。


    “哦,原來是有妖怪嗎?”


    兩名和尚憤怒的表示說,怎麽可以容忍這樣的事情?!於是,各自從懷裏拿出一件法器---是一長一短釘在一起的木棍,上頭還刻著一個歪頭閉眼的男人形像,指向潭水。


    “有請常然真寂一無元真主阿羅訶歟東天太一上帝天主,降威伏魔!”


    轟然一聲,一道閃電劈落下來,煙霧彌漫,舞台也隨之向兩邊掀起,隻見剛才的三名女子並排著跪在地下,身上不著片縷,僅用三色錦綾捆如龜甲形狀,戰戰兢兢,隻是乞活。


    再沒法忍耐,張元津咆哮立起,然後……便迎來了更大的咆哮聲浪。


    “你到底看不看,不看就滾出去!”


    “道士了不起啊,我好怕啊!”


    “這戲園是人家景教掏錢蓋的,給自己說句話怎麽了,不服氣,你班牛鼻子也請大家看啊!”


    ……


    七嘴八舌的叱罵聲中,張元津氣得全身都在顫抖---卻終知不能對這些人出手,咬牙道:“走!”旁邊張赤腳大為遺憾,道:“這就走?不再等等麽?最後還有半折呢,那三個女的,等下可是會站起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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