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釋浮圖雙掌已將按至身上,誅宏一句喝出,以指戮首,身周立生薄冥重重,雲衝波正自觀戰,目光投入其中,忽覺昏眩,竟瞧不清楚,再凝神細看時,恍然竟覺兩人都細小至難以辨別,正在相拚的,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以誅宏為中心,似乎自成一方天地,煙鎖雲罩,霧蔽塵籠,看似不具任何實物,卻又似有無數重障壁相隔。釋浮圖則是保持著那個雙手平推的姿勢,緩步前行。


    那些障壁似乎風吹可破,唯一旦與釋浮圖接觸,卻會驟然變得迅猛而暴烈,閃爍出巨大的電光與火花,重重纏繞,更在沒法阻擋釋浮圖前進時自行爆炸,盡可能的給他製造麻煩。


    似乎是在孤身對抗一個世界,釋浮圖每前進一步,都會遇到無窮盡的攻擊與阻礙,但全身皆被莊嚴法像籠罩,此刻的他直如創世古佛,威莫可凜,甚至都不肯出手應付,就是最簡單的步步前行,將一切阻礙直接震碎。


    似乎隻是瞬間,又似乎已過了無數年,步步前行的釋浮圖,終於攻至最核心的地方,亦就在此時,若被某個無聲的號令指揮著,所餘煙雲霧塵無風而動,急速凝結一處,更化作巨手形狀,重重轟出!


    “道宏……你!”


    被這飽含著憤怒的吼聲震醒,雲衝波悚然一驚,再定眼看去時,那有什麽古佛?那來什麽世界?隻是釋浮圖緩緩前推的雙掌,被誅宏以單手格住而已。


    轟然一震,以真力相拚的兩人轉眼已分,誅宏終被擊退,至五步開外,釋浮圖也不好過,蹬蹬蹬連退三步方止住身形。


    “吾聞佛容光大,然亦有五翳可蔽,是為煙、雲、霧、塵,以及……阿修羅之手!”


    眼中閃現複雜光彩,讓人難以分辨這是失望還是怒意,釋浮圖緩緩道:“道宏你口稱要造淨土,傳佛聲,卻,到底要借動修羅之力!”


    “浮圖,尚不明白麽?”


    徑直攻上,誅宏猶在大笑著道:“佛力廣大,無所不容!”


    在之後約一杯茶的時間裏,雲衝波僅覺得釋浮圖誅宏兩人合力上演了一出無比精彩的攻防戰,但落在諸僧眼中,卻是驚駭莫名的連番衝擊,更可怖的是,這衝擊……根本看不出將會在何時結束。


    誅宏連續發起了共十四次攻擊,釋浮圖則僅以破執相應,且,每一次都能夠簡單簡單的化解……但,關鍵並不在此。


    似乎是被剛才釋浮圖的喝斥刺激,誅宏此刻所用,盡是最純正的佛門功法,且全不拘於淨土一脈,無數諸宗秘法,都被他信手拈來,組合使用,更生發出無數聞所未聞的奇效妙用。諸僧看得一時,竟都漸漸忘卻誅宏乃是佛門公敵,紛紛以自身所學與此刻所見兩相印證,苦思細想,意求能有所得。


    雲衝波的心意,卻盡皆沉浸在釋浮圖的防守上。


    (這路功法,似乎是分為四式,其核心則是……化解?)


    凝神細觀,雲衝波雖把握不到釋浮圖究竟是如何將任何形式任何角度的攻擊都用同樣的方式一一化解,卻也自覺有所領悟有所裨益。


    (但,如果佛尊就這樣一直守下去的話,今天根本就是無解……破執誠然是完美防禦,但卻似乎不具任何攻擊力……那麽,這一幕難道要無限延續下去?)


    連攻近一杯茶時光,誅宏卻是全無疲態,氣勢無半點衰竭,堪堪使卻一路華嚴宗“漸意十住”,隻一翻腕,連連虛擊,卻是密宗“四大印”,眼見得法印、三昧耶印、羯摩印紛至趿來,釋浮圖卻眼中一亮,忽地將身形一住,虛踏蓮座,兩手分指上下,身側立現廣大光焰,轉眼結出八葉形狀,四佛四菩薩分居其中,將釋浮圖護在當中,端得寶相莊嚴。


    密宗,胎藏界曼荼羅法!


    (佛尊把握時機的能力,果然精準!)


    眼見釋浮圖被強攻十餘迴合隻不還手,雲衝波原覺納悶,至此忽地明白:釋浮圖所等待的,正是這樣一個機會。一個,誅宏在久攻不下時,必然會出現的機會!


    正如雲衝波所料,驀地變招的釋浮圖不複剛才那完美防禦,但,誅宏的攻勢卻半途而沮,顯見隻是虛攻,而同時,他更揚手捏訣,以極快速度在左上、右上、左下、右下繪出四方法身,正是東方阿眾佛,南方寶生佛,西方阿彌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四佛圖形將誅宏護在當中,光芒盛綻,愈發顯著神威凜凜。卻是密宗金剛界曼荼羅法!


    轟然一聲,四手相擊,大日如來之力力拚大日如來之力,結果就是雙雙向後飛出。


    本來釋浮圖誅宏兩人佛法修為相若,力量級數相當,同招對拚,本是不分上下,但釋浮圖料敵機要,搶先變招,便不免便宜半籌,這使他能夠先行止住退勢,也使他能夠率先發起攻擊。


    雙手急劃,運聚曼荼羅尚存之力,釋浮圖急速搶近,身周自放無上佛光,更在半途有所改變,綻大光明,若大威德。正是三世三劫第二擊之力,現在世,賢劫!


    複以五翳身相抵,但這路功法又豈能與有守無攻有退無進的破執相比?更兼得已落後手,更是難以相抗,不過片刻,煙消塵落,雲開霧散,誅宏被擊得倒飛十餘丈,已至湖麵之上。


    釋浮圖卻不追趕,立掌胸前,靜靜觀望。


    他適才苦尋,不過一次出手,便將局勢逆轉,交手之際,真如羅漢出陣金剛對敵,唯戰局一停,便又依舊是那愁眉苦臉的樣子,十分的委靡不堪,以外人觀之,怎也難想到他才是占著上風的那一方。


    這一擊看似得手,卻不足以決定戰局,一時,便見誅宏踏水而迴,依舊是衣袂帶風若神仙中人,絕無半點敗象。


    “不錯的戰法,先求不敗,複取成功……但,浮圖,真以為你的破執就無法可破?”


    雲衝波隻覺眼前一花,誅宏竟轉眼已掠過十丈距離,左手火光繚繞,右手寒氣迫人,冰火雙用,夾擊而至,雲衝波看著卻是一怔:這路功法他當真眼熟,正是徐人達最拿手的密宗五印。


    密宗功法萬千,這五印法可說是其中最基礎不過的法學,粗有修為便可修煉,然其威力也就可想而知,比諸剛才兩人交手所用的那些頂尖功法,這五印法簡直是不足掛齒,雖則當年雲衝波在雪域上也曾見屈竹以五印對敵,但,那畢竟是強弱懸殊,說難聽些,當日屈竹便甚麽功法不用,止任他那第九級力量也足以將雲衝波打成監生。唯如今誅宏的對手卻是釋浮圖,兩人相持多年,正是悉兩銖稱,便心意稍懈,也立生敗機,他這樣以五印法應付,豈非自尋敗途?


    卻見釋浮圖麵色竟是微微一動,道:“好眼力!”說著已被誅宏迫近向前,舉手一擋,隻聽砰然一聲,不分高下,那邊雲衝波卻是一驚!


    觀戰至今,雲衝波早已看出,“破執”最奇妙難測之處乃在於那種“化解”之力,即所謂抵水不以土、擋兵不憑將,任什麽功法變化,到此都化作無形,但剛才與誅宏那一記交手,卻是真力相搏,雖說未落下風,但和剛才那樣輕瞄淡寫的將一切攻勢都化作烏有相比,委實已是極顯下乘了。


    (最簡單的功法,卻無法化解,難道說,這便是……)


    忽地想到當初青州時候,與盜蹠談武論刀的議論,雲衝波砰然心動,隻覺自己已摸到了什麽東西的邊緣。


    這一來局勢頓變,釋浮圖不複方才的“有恃無恐”,交手之際便多了許多小心,更不時要以攻為守,互取短長,如此一來局勢看似強過剛才,卻不若剛才般能夠以靜製動、從容出手,戰局反而平衡了許多。


    戰得一時,兩人動作漸大,戰場範圍也漸漸擴大,圍觀諸人不住後退--雲衝波卻是第一個退開的。再過一時,誅宏卻漸漸被釋浮圖壓製,退向湖麵之上。


    這下卻苦了諸人:釋浮圖誅宏那都是天下頂尖的人物,雖尚不能如神域中人般踏空履虛,登萍渡水卻是無礙,但這幹僧眾卻那有這般本事,便連雲衝波也隻有睜圓了眼睛徒唿奈何:輕功非其所長,如果全力以赴,倒也不是不能在水麵支持一時,但那必得凝神專注,卻又如何觀戰?


    (如果聞霜在這裏,必定能夠追上前去,唔,如果是那個虛空……嗯,虛空?)


    雲衝波忽地警覺,釋浮圖說法這是何等大事,怎地這虛空竟是從早上開始就不見蹤影?不覺再迴首細細打量人群,卻終是不見虛空身影。


    (還有什麽能比這法會更加重要……除非?)


    忽地閃過一個荒唐念頭:難道說,釋浮圖從一開始便料到誅宏必定要來擾亂本次法會,虛空也早已埋伏在某個角落,隻等著最關鍵時刻殺出,給誅宏以致命一擊?卻又不禁失笑,自己也知道這想法著實太過虛誕。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一陣嘩然,急迴頭時,湖上局勢已然大變,剛剛還在壓製誅宏的釋浮圖,竟然被誅宏自上方突襲,重腳踏中麵門,將整個人生生踩進湖麵,激起水柱衝天,高達數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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