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盛開,豔陽高照,將旺元寺的屋頂照的亮閃閃的,折出來的光就好象金子一樣,一晃一晃,苦蔗大師看在眼裏,輕輕歎了一口氣,複又低眉垂目,將念珠拈在手裏,喃喃誦經,端得是寶像莊嚴,望之真如佛祖下凡一般。


    他一路走過,正如舟行水上--這旺元寺中竟是擠滿了信眾香客,一個個目光炯炯,神色躍躍,卻都向著同一個方向--那正是寺內最大的一間靜室。


    (這旺元觀……不不,是旺元寺,真是許久沒這樣熱鬧過了呢!)


    若倒退月前,在姚灣左近,說起旺元寺,準是沒人知道,最多,也就有人會想到似乎有座叫“旺元觀”的小道觀,但自上月觀中冷德道長自稱佛祖入夢,棄道向佛,改觀為寺,並另取法號苦蔗後,便立時名聲鶻起,旬前又自外地請來“雨花大和尚”,道是要辟穀旬半,為民祈福,於是才轟動四鄉八裏,門庭若市,香火亦旺了些些。


    轉眼來到靜室門前,苦蔗深深一躬,道:“大師可安好?”便聽一深沉聲音道:“眾生安樂,吾則安好,眾生不樂,吾豈得安好?”聲音中透著濃濃的悲憫關懷之意,周圍信眾聽著,便又是一陣嗡嗡讚歎。苦蔗也唏噓幾句,方轉迴身來,揚聲道:“各位父老鄉親,雨花大師乃是當今天下第一流的大師,那個……那個和佛尊他老人家也是見過麵的。”見信眾們又是一陣騷動,滿意道:“今番大師駐足旺元寺,那是因他前些日子夜觀天象,發現此處將有一樁大禍事,又覺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就知道自己亦有一番因果要應在此處,那個,那個,所以大師來此辟穀,為大家祈福去災,那個,還可以求雨……”見下麵香客卻有些散亂,忙又提高了聲音道:“大師說要辟穀十五日,如今已是第十一天了,中間但飲清水,粒米未進,大家也都是親眼看見的,足證大師法力高強,降妖除魔不過等閑,得大師在此,那真是我輩的大幸事……”如是說了一會,方道:“大師一心慈悲救世,自然是無視身外之物,但卻也有一樁心事,那便是當年曾發過一樁大願,要廣結善緣,造九十九座佛寺……”卻見下麵轟的一聲,一時就散了,隻餘下幾個站在靜室門邊,向裏不住的張望,神色中猶有些半信半疑的樣子。


    目瞠口呆站了一時,苦蔗方悻悻而去,到前麵點檢善薄,十個中不過有一兩個樂助的,也都隻是些廖廖之物。


    “這些不識好歹的愚夫愚婦,佛祖有靈,怎不……”似乎頗有些想要口出惡言的意思,苦蔗終按住了性子,卻是因看見又有個單身香客進來,卻似是外鄉模樣,忙推著笑臉騰騰跑將上去,卻見那人將手一拱,笑道:“聽聞貴寺有大師駐錫,斷食祈福?”見苦蔗怔怔點頭,便笑道:“我家倒是自幼篤信佛法的……”早說的苦蔗喜開了顏,旁邊就有眼頭活的小沙彌將善薄捧過,那人也不讓,徑就提筆在手,卻又笑道:“這供奉卻須得先見過大師麵後再說……”見苦蔗了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方蘸飽墨,龍飛鳳舞般寫了“二十兩”三個大字,直喜得苦蔗若證了羅漢果般合不得嘴,卻見那人未填姓名,便又笑道:“施主若方便,倒不妨留個名字,我們也好為施主日夜祈福……”那人聽他這般說,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忽道:“那好。”筆走龍蛇般幾下,便擲了筆道:“且去見見大師!”苦蔗這邊頭點的如啄米般道:“那是那是。”一邊又在讚歎道:“花平……真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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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自然正是雲衝波。


    他得了蓮音寺的邀函,往赴釋浮圖法會之約,依舊是如前次般,單身獨騎,穿山越嶺,隻每到一個地方會與當地太平道分壇作出接觸,交換信息,雖則辛苦了些,但一來他原是自幼吃慣了苦的,二來這正是他“傾聽”的最好機會,一路上他微服而行,和色溫聲,自又有許多感悟,那也不必一一而述。


    來訪旺元寺,卻是一時心血來潮,他自得花勝榮曆練,於此道雖不稱精,卻也大通,在路上一聽,便知這十之八九是群裝神的頭陀、弄鬼的和尚,無非是些牛肉念珠米糕蒲團之類的勾當,原是不耐去看,卻不知怎地就踅進寺來,此時聽著苦蔗跟著身邊,諛辭滾滾,心下暗自好笑,也且不去諛破。一時到了靜室門口,站定腳跟向裏一覷,不覺就喜得睜圓了眼,攥響了拳,喝聲撞天彩道:“好一個高僧!”何以見得?有《西江月》一首為證:


    寶像莊嚴安祥,抬首忽失堂堂。瞠目倒身心下悵,但恨不能穿牆。


    本名下榮上勝,問姓拈花取香。雖有巧舌機如簧。至此不免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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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輕點賢侄,痛,痛啊!”


    “你倒是膽大的,佛尊說法啊!普天下的大和尚都在向著這裏來,你不怕出事麽?!”


    “切,老子早打聽過了,他大概是多年不和人論法了,怕口生難看,所以特特地吩咐各宗隻許來年輕弟子……老和尚倒也罷了,一群小東西怎是咱的對手?不說到他們改宗易教就是給蓮音寺麵子了!”


    雖然說來很兇,但遇上許久不見的花勝榮,雲衝波心底還是有幾分高興的:自當初錦官事後,他與蕭聞霜何聆冰一並南下,花勝榮則是拒絕邀請,分道揚鑣,繼續他行騙四方的逍遙日子,轉眼已是半年不見,雲衝波有時惦起,還難免有些想念,卻居然在這裏撞著。


    “哦哦,賢侄,你是說你也要去參加那個法會?”


    聽到此節,花勝榮頓時精神一振,道:“左右這地方我也呆的夠了,便……”卻見雲衝波拉下臉道:“你當真要去?”見花勝榮連連點頭,方道:“那也隨你,但我警告在先啊,這次的人可比雪域那次更加大隻,你要再搞出什麽花樣來,別怪我……”


    一臉沒好氣的樣子,雲衝波指手劃腳的威脅著花勝榮,而為了加強說服力,他更將手按向蹈海,唯,在握到刀柄的一瞬,他麵色卻忽地一沉,化作森寒!


    “看夠了沒有!”


    一聲斷喝,蹈海驀地出鞘,劃出奪目刀光,割向數十步外的空中!


    “喂,賢侄你……”


    被雲衝波的出手嚇了一跳,花勝榮正想破口大罵,卻聽空中轉出一聲輕笑道:“不死者……果然名不虛傳!”


    一時間,輕風流動,居然有細雨平空出現,無聲灑落,跟著,更見一隻小小花苞自虛空中浮現,片片綻開,向前飛旋而出,雖一觸刀氣就被擊得粉碎,卻是前赴而後繼,轉眼已開出數百重瓣,將刀氣消磨的七七八八。


    “這是?”


    目瞠口呆,花勝榮正想發問,卻見雲衝波早已不在身側,那不知名對手化解刀氣的同時,他也已高速掠出--卻是向著別一個方向,一刀揮出,砍得卻是院內一顆大樹。


    “喂,你?”大為心疼,苦蔗忍不住開口時,卻見那大樹猛地一顫,竟有一道人影自樹內透出,唯終是慢了半瞬,眼見仍在刀勢籠罩當中。


    “……燃!”


    一聲斷喝,那人身側忽地浮現六顆拳頭大小的火球,急速飛舞,在空氣中切割出六道鮮豔火圈,逼得雲衝波不得不吸氣長身,有此片刻工夫,那人一擰身,急急遁開,轉眼身形就又淡去不見。


    雲衝波卻那裏肯舍?舌綻春雷般叱道:“走不得了!”在那大樹上一點,高高躍起,一刀斬落,卻又是朝著別個方向。


    “何必……相逼太甚!”


    不等蹈海斬落,虛空中早有電光閃爍,結連如鞭,揮擊而出,看看將至雲衝波身前,卻又忽地炸裂開來,橫經豎緯,編織若網,向雲衝波罩將過來--他倒也不敢硬接,左手虛劃一個半圓,已將電網隔空撕裂,順勢輕輕落地,已看向第四個方向。


    “龍虎傲雲?”


    空氣一陣波動,凝出個矮胖道士,笑的倒十分可喜,拱一拱手道:“正是在下。”


    雲衝波微一點頭,將蹈海收迴腰間,卻道:“久聞上代高手,在獨射天狼橫空出世以前,原是各擅勝場……”


    他忽地開口講古,諸人都不明所以,傲雲一雙小眼睛眨個不停,卻到底不知如何接口,聽雲衝波徐徐道:“吾聞當時,渾天大聖號機變無雙,東海龍武數剛猛第一……”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唯在看到傲雲雙手上微一停滯--食、中、無名、小指上各有一枚深黑色的戒指。見傲雲滿麵呆然,目光卻微微閃動,忽道:“至於龍虎道師,卻號稱是‘百步以外,天下最強’?”


    傲雲一滯,依舊腆著臉笑道:“這個,倒真是沒聽說過……”卻見雲衝波眼中寒光一閃,便覺不妙,他應變倒也極快,雙手急提,十指連彈,嘶聲道:“六畫成卦,造用剛柔!”吼聲未竭,早被雲衝波一記重拳當胸打穿--卻隻是殘影而已。


    再看傲雲,竟又已移至十餘步外,身子微伏,眼中又是恐懼,又是憤怒,道:“不死者,你?”卻見雲衝波冷冷道:“你明明足可與我一戰,為何非要故作小醜形態?”


    臉色數變,傲雲終於緩緩挺直身子,臉上諸般癡呆驚恐之色盡數散去,盯著雲衝波的眼睛,淡淡道:“這是要去見佛尊,難道你敢手上帶血?”


    一句出口,雲衝波忽地迎天大笑,道:“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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