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趙非涯的嚴令,也因為受襲者的身份居然清一色是黑水兵,這不知怎麽迴事的死人事件並沒有被占城中絕大多數的普通百姓知道,而似是對王思千有著充分的信心,他亦並沒有將自己的手下調動來緝察這件事情…至少,是在直到流言開始出現之前。


    雖有王思千在,但那個兇手似是膽大之極,卻又狡猾之極,不過一天半的時間,居然又連犯兩案,一處城南:死者七人,皆為百姓,一處城西,死者五人,又換成了黑水兵。屍體仍是老樣子,都被撕咬的殘缺不全,著實慘不忍睹。而兩起案子死人甚多,又有城中百姓,消息自然也不便完全封鎖,已是流入城中。


    是時已為帝少景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日的正午,距離城西那五名黑水兵的屍體被發現已過了兩個多時辰,剛剛鎮守城頭,打退了今日第五次進攻的趙非涯自城頭上退下,邊摘下頭盔,接過一大袋水向肚裏咚咚的灌著,邊向迎上來的一名部下道:“事情辦得如何了?”卻見那名部下竟然麵有難色,不覺一愕。


    自第四批屍體出現之後,趙非涯已知這事情必不能壓住,便教手下在城中造作流言,隻誣這是城中還有項人細作,是這些禽獸一般的野人在為非作歹,如今距他下令已有六個多時辰,原道那部下乃是來此納令,那想到,至帳中一詢,居然全不如自己所料。


    城中確已是流言四起,卻與趙非涯布置不同,都指趙非涯一軍才是罪魁禍首,說他們原是奉密令來這裏訓練什麽妖兵邪將,因為不慎被少數妖兵走脫,至有此禍,也有幹脆指趙非涯修練邪功,要吃人飲血才能全功,流言鑿鑿,傳得有鼻子有眼,連趙非涯如何趁夜出襲,如何殺人喝血都描述的曆曆在目,倒像是在側親見的一樣。


    所謂流言似火,一夜可以燎原,雖然不過一天事情,卻已傳得滿城皆是,無人不知,連帶趙非涯那些部下出入城中時,感受到的目光也有許多不同,更已開始有著老成的長者,小心的婦人開始用各種借口,去將自已家中那些正戍守城上的青壯拉迴,雖然這些人倒是九成九都攘臂怒目,不信趙非涯是這般樣人,卻當不得家中哭哭啼啼,已開始有許多的騷動。


    愕然許久,趙非涯忽然迎天大笑,直連眼淚笑出來也未停止,直笑的整個人都伏在案上,猶還在砰砰的捶著桌子,笑個不停。那部下在一側戰戰兢兢的,也不知他笑些什麽。


    笑聲漸止,趙非涯緩緩抬起身上,舉手擦去眼角淚水,忽然道:“流言起於何時?”聲音已變得冰冰冷冷。那部下不自禁打個了冷戰,忙快聲稟了。


    “最初已不可考,但全城皆傳則隻是今天辰已之交,那未說…”


    喃喃著,趙非涯的目光漸漸銳利,忽然道:“城中仍有細作。”說著已站起身來,在帳中緩緩踱步,右手負在身後,五指不住的屈伸,過一會,方慢聲道:“你帶十個人,將今日在城中助戰的民軍目錄緝考一遍,重點注意項人第一次和第三次攻城時的情況,如有人這兩次在城上,之後便下城休息,查明身份報來。”


    看著那部下一臉莫明其妙的去了,趙非涯冷笑了一聲,神色中又有輕輕憾意。


    “不高興了?”


    隨著這突然響起的女聲,小音輕輕款款,自帳後轉出,嫣然道:“二表哥。”


    趙非涯哼了一聲,卻道:“你怎麽看?”


    小音淡淡笑道:“這算看不起人麽?”


    趙非涯軒眉道:“我當然不是問你看沒看出細作的來曆。”


    小音微笑道:“其實你這部下已很機敏,至少他已看懂你的思路,知道他要找得是一個在項人第一次攻城時把消息傳遞出去,又在第三次攻城時收到命令,來在城中散布謠言的人。”


    趙非涯冷哼道:“若連這都看不出,豈能立身吾帥帳之中?”


    小音笑道:“這便不錯啦,何苦苛求?”方慢慢道:“能藏身百姓之中,又能散布流言,這人決非借行商身份自隱,必已在此多年。而項人北據草原,遠宜禾數千裏地,不必也不可能在此地深植這般幹練人物。凡此種種,在你我眼中或者都昭然若揭,但對你這手下來說,卻就太過勉強,而再要他更進一步從中發現到這一次宜禾戰事的真相…二表哥,你禦下未免太嚴了吧?”


    趙非涯斜視她一眼,忽然歎道:“真相?你是想說,這一次的宜禾戰事,骨子裏其實是黑水家的內鬥?”


    小音斬釘截鐵道:“自然如此。”


    趙非涯微一怔,忽然失笑道:“那好,我再問你,這異獸殺人又是怎麽迴事?難道也是黑水家內鬥的一部份?”


    小音頓了一下,臉上又現黠容,道:“這個事情,我倒沒什麽興趣。”一邊察看趙非涯麵容,一邊續道:“倒是二表哥你,這幾天什麽動靜都沒有,難道是把這件事情交給咱們雲公子或是蕭大姑娘去辦啦?”


    趙非涯聽她提到蕭聞霜,哼了一聲,忽道:“吾還有事。”將手向後一擺,小音早已知機退走,卻還猶在笑道:“如果二表哥你不想讓手下送死,可以告訴我一聲,說不定我還幫得上忙…”趙非涯也不理她。


    (我這樣子要到什麽時候啊!)


    悶悶的被捆在一堆繃帶裏,雲衝波隻覺得自己全身似乎都正在發黴,周身如有八萬四千蟲蟻攢行,端得是無一處不難過,怎奈卻沒人理會,無論馬伏波蕭聞霜皆不容他亂行半步,花勝榮近來也一直悻悻的,精神不大好,就連一向溫柔可人的小音,也隻是軟語開解,悉心嗬問,卻連一點兒“你幫我跑出去”的話都不願聽。


    當日蕭聞霜亂劍重創雲衝波,傷勢看似其極重,但皆為皮肉之傷,對已經“飽經風霜”的雲衝波來說,並非怎樣了不起的傷患,兩日療傷下來,皮肉結痂,力氣複完,自覺除了幾處傷在關節上的口子一使力時猶還疼痛外,它處皆已無礙,又聽得項人攻城,民軍助陣,異獸殺人這許多事情,早已經是躍躍欲試,極想趁夜來帶上蹈海,到城中巡上一圈,怎奈馬蕭二人皆半點通融也無,他空有一腹豪情,卻隻能憋在肚裏,決無半點用武之機。


    是時已為二更時分,今夜蕭聞霜助守東城,小音早已迴屋睡覺,花勝榮又不知何去,隻有馬伏波一個陪著,他對雲衝波關愛之心無庸多疑,隻是性子委實太悶,除了隔一時便問雲衝波是否疼癢外,再多半句說話也都欠奉,直把雲衝波快憋出火來,卻又發不出來,隻能在肚裏大翻白眼:“二叔雖然細心,可實在太悶,就算是大叔,可也比他有趣的多了…”


    其實,蕭聞霜在“不擅言詞”一道上比諸馬伏波也是不遑多讓,隻若是她在這裏,雲衝波卻又不會這般憋悶,至於原因為何,他自己卻也不會去想。


    漏鼓聲聲,已是二更二刻,值此時分,城中再沒什麽夜宴飲樂,家家戶戶皆已安睡,除來夜來準備輪值上城的軍民外,就隻有幾個老年更夫長一聲短一聲的叫喚從窗外傳來。


    風忽然轉急,更夫的聲音被風聲淹沒,更顯微弱,馬伏波的臉龐卻忽然抽動了一下,右手也在無意識中空握一下,似想抓住什麽東西。


    雲衝波躺在床上,並沒瞧見馬伏波神色,卻忽然想起一事,不由便道:“二叔,說起來,這什麽怪物殺人的事情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有沒有什麽頭緒…二叔,二叔?”卻是全沒有聽見馬伏波迴應,方才唿喚數聲,一邊已扭過頭,見馬伏波居然已閃至窗邊,凝神外望,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衝波精神一振,道:“二叔,你是不是確實有什麽頭緒?”


    自異獸殺人的事情一出,雲衝波便一直隱隱有種感覺,馬伏波其實知道些什麽,隻是不肯讓自己和蕭聞霜知道,但馬伏波本就是個悶聲脾氣,又是長輩,他盡自肚裏盤算,可也沒想出什麽點子套問。


    馬伏波這時已迴過頭來,臉上神色甚為凝重,忽然道:“衝波,我想到城中看一下,你自己先睡覺,小心一點,好不好?”反將個喜出望外的雲衝波怔住,一時間居然不知如何作答。


    不一會兒,馬伏波將院子前後查看一遍後,匆匆而去,卻不知道,他前腳離去,後腳雲衝波已然一咕嚕爬起,也是前後察看一番後,便朝著相反方向,心花怒放的去了。


    在夜色中疾行的馬伏波,自然不會想到身後的雲衝波已經康複到了能夠這樣落跑的地步,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城中,放在了那正潛伏在黑暗的對手。


    (是誰,是誰在這樣直接的挑釁…)


    這樣的想著,馬伏波飛速奔走在淒冷的月夜下,任身後的影子被拉扯成古怪的形狀,在道道絕無人蹤的暗巷內穿行,夜風急勁,用力揪拽著他的外衣,拉曳出各種樣子,遠遠看來,委實難以看清是什麽正在這混亂的城中疾行。


    月空迷離,照出他腰下的形狀,那是巨大的刀鞘,當中所盛乃是由趙非涯部下當中精選出來的一口好刀,雖難稱寶,卻也算豪。


    看看將奔到一條巷子的底部,麵前已是高高矗立的牆壁,馬伏波將腳步放慢,似乎要轉身覓路,卻忽地悶吼一聲,揮刀出鞘,重重斬向對麵的牆壁!


    “好。”


    簡單的稱讚聲中,那牆壁忽然四分五裂,而若看清楚些,更能發現那些碎片竟根本沒成為四下飛濺的碎磚殘石,而是快速的萎縮,消失不見,溶入到了夜空當中。


    牆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閃閃發光的槍尖!


    似閃電般挑起,正迎上馬伏波的刀刃,砰然一聲中,槍刀一齊彈開,馬伏波退後半步,將刀橫在身前,右手持刀,左手虛按刀背,心中暗暗斟酌:“這廝好象力量還未晉至第八級境界,但那口長槍卻有幾分古怪…”


    對麵,黑暗當中,是因刀槍交擊而鼓蕩飛揚的煙塵,煙塵中隱約可見正持槍傲立的身影。


    “很好。”


    簡單的評語,卻簡直無禮,特別是,在適才一擊中,馬伏波原該算是處於上風的一方,可這樣的說話,卻顯著他似乎才是控製局麵的一方。


    (哼…)


    肚子冷笑一聲,馬伏波心中忽生警兆,猛一翻腕,用刀柄重重杵下,與之同時,已有赤色長緞若大蛇模樣,自右側牆壁中破磚而出,噬向馬伏波右肋,卻正被那一杵撞在頭上,頓時“搜”一聲,又縮迴去了。


    雖然一擊退敵,馬伏波卻知道,與方才一樣,自己的力量固然占著優勢,卻不能順流直上,給對方以傷害,對手的力量雖然似在八級之下,卻有許多奇怪法門,能夠將自己的反噬力量抵消或截斷,而對手所用的兵器也是古怪非常,手感上大異尋常器具,且靈動非常,竟似自有生命一樣。


    (倒象是老四以前說過的“法寶”一樣…)


    心念一轉,馬伏波更不欲多所糾纏,本來武者就沒幾個願意與術者有所糾葛,更何況他此刻心事重重,那肯多惹是非?雖知便是此人刺激自己感覺,使自己追趕而出,仍是將掌中刀反刃向已,用雙腕夾著,拱手道:“閣下好本事,在下佩服,如果有事的話,便請直言罷。”


    對麵,黑暗中,那持槍人冷冷道:“好,快人快語。”


    便道:“當初趙廣留下的東西,馬將軍受用了這許多年,別人也想見識一下,馬將軍可有意見?”


    馬伏波身子一震,道:“你說什麽?”


    那人冷笑道:“馬將軍不明白?”


    “殺刀青釭,還有趙家的刀法,對馬將軍現下又有何用,何不易上半世富貴?”


    馬伏波沉吟一下,緩聲道:“青釭確曾在我手中,但現下經已失落,若閣下當真有意,不妨向興慶一試。”


    又道:“趙家刀法確有其妙,但以閣下身手,恐怕也無益用,若實在有心,切磋一下又有何妨。”說著竟當真側身,捏了個刀訣,緩緩將右手刀磨動。


    方使了幾下,那人已忍不住怒道:“你是當真死心到底了?”


    “吾所要的,是當初趙廣拒捕時,隻人單刀,殺將軍兩人,都統五名,侍衛三十一人,禦林一百二十九名,將禦街殺作一條血路的那一套刀法!”


    馬伏波麵無表情,仍將一路刀勢慢慢使完,方收勢迴鞘,道:“吾所學的趙家刀法,便在這裏,至於閣下所說的事情,我不知道。”說著已轉身離去。方走了幾步,那人已寒聲道:“馬伏波,你最好想清楚!”見馬伏波仍無動靜,便道:“你最好曉得,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馬伏波嘴角抽搐一下,卻不答話,仍然慢慢去了。


    直待馬伏波去遠,那人卻忽然頹然下來,以槍駐地,道:“姐,你教我的這些話,我實在是不想說的。”聲音中滿是不悅和委曲。


    “若果可以,姐就希望能讓你永遠都不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輕聲歎息著,小音自一側的牆壁中慢慢浮出,娥眉蹙在一處,似是心事甚重。


    “這麽三流的恐嚇戲,莫說是演,就連姐在一旁看著都覺辛苦,可有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已。”


    她神色頗累,眉宇間都是疑色,一邊說話,一邊閉上眼睛,用右手輕輕按壓自己太陽穴,邊揉邊道:“但戲段雖爛,卻也有收獲。”


    “首先咱們已能確認,青釭確實曾經持在馬伏波的手中。”


    “其次,更寶貴的信息…”她口中說話,眼睛也慢慢睜開,盯向馬伏波離去的巷口,目光已極為淩厲。


    “他的身上,確實有問題在。”


    小音神色雖然慎重,流赤雷卻似是不感興趣,隻道:“姐,那趙廣的事情,難道是真得麽?”


    小音迴過神來,道:“自然是真的。”


    “當初禦街一戰,趙廣突然發難,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乃是當年的一等大事,隻是事關緊要,一應相關消息皆被封鎖,莫說民間,便許多二等世家也不知道。譬如曹家,雖然現在貴為當朝太師,卻都未必知道有此一戰。”說著又歎道:“就連咱們,也隻知道有這件事情,再多細節也不知道。”


    流赤雷卻冷笑道:“不過幾百名禦林侍衛,又算什麽?”


    小音正色道:“莫說大話,須知人力有時而窮,蟻多咬死象的道理。”看看流赤雷,又道:“記著,若真有這樣事情,一定能走則走,千萬莫逞英雄。”見流赤雷點頭,方才道:“更何況,趙廣隻是名將,並非什麽頂尖武者,據言,他當時不過第六級中階力量而已,與你現在是遠遠不能相比的。而被他所殺的一幹人物中,卻至少有三名力量在七級之上。”


    流赤雷這才動容道:“什麽?”


    馬伏波穿行於夜色中時,雲衝波也在做著一樣的事情,馬伏波與未明身份的人物對峙時,雲衝波也在做著一樣的事情。


    “我說,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為靜謐所籠罩的一片空地當中,雲衝波橫刀胸前,盯著麵前那峨冠博帶,白衣若仙的男子,滿肚皮都是疑問,卻又不知如何問起。


    適才,興致勃勃的雲衝波正在充分享受著“奔跑”的快感,卻忽然遇到這男子擋在路上,更在他發問之前,便撮指激發氣劍,淩空擊打他各處要害,雖然雲衝波也能夠及時出刀,把多達數十度的氣劍一一擋下,卻已被震得肩臂皆酸,就連把刀橫持住也覺有些辛苦。他自當日借蹈海入夢,傷愈藝成以來,還是首次遇如此強敵,心下大感興奮,卻又不免忐忑,一邊已在想道:“要是聞霜在這兒就好了…”雖知這想法不大“夠英雄”,卻揮之不去。


    忽聽那男子歎息一聲,道:“你是誰?”聲音極是低沉好聽,竟是極具那種使人安心信任的魅力。


    雲衝波怔了怔,道:“我叫雲衝波。”


    那男子微微頷首,道:“是了,你‘叫’雲衝波。”話中居然若有所指,卻不等雲衝波迴味,已又道:“你是誰?”


    雲衝波隻覺莫名其妙,不覺怒道:“不是說了麽,我叫雲衝…”卻忽然停住,心中似有所悟,可又捉不住它。


    那人哼了一聲,第三次道:“你是誰?”聲音居然已重了幾分。


    雲衝波忽然福至心靈,大聲道:“我是雲衝波!”聲音一出口,方覺竟然大的異常,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那人嗬嗬大笑,道:“好,好,孺子可教也!”忽然右手虛虛向著雲衝波一拿,叱道:“來!”


    驚覺自己竟然應聲而起,雲衝波竭力掙紮,卻半點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地麵離自己而去,看著兩遭的牆壁都在緩緩的向後退走,看著那男子的右手離自己越來越近,隻是半點奈何不得,忽然想道:“倒有些象是剛見到聞霜時,她可不也是這樣擺布我的麽…”


    忽又聽那男子道:“好了。”右手驀地一收一放,早有四五道氣劍隔空而至,哧哧連聲,都打在雲衝波身上,他隻覺疼痛異常,大叫一聲,早昏了過去。


    朦朧中,他隻覺隱隱似聽到有人在低低說話,卻又聽不清楚,隻依稀聽著似是什麽“…無法,龍王…”並不象與人說話,更似一人沉吟,隻覺得昏昏沉沉,卻忽然聽得一聲怒叱,道:“鼠輩敢爾!”頓時將他驚醒。


    卻見周圍並無旁人,自己居然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當空一彎殘月懸在頭上,明晃晃的,似張咧著大笑的嘴巴,一時之間,雲衝波竟疑自己剛才乃在夢中。


    支持著起身時,隻覺四肢再無酸疼之感,關節處傷口也都不複痛疼,迷迷糊糊中,不覺已將身上繃帶撕開,卻見一處處都是痂落肉滑,那裏還看得出曾有劍口刀疤?


    雲衝波渾渾厄厄,走了幾步,忽然聽得北邊天空中傳來一聲慘唿,端得是撕心裂肺,駭人非常!


    當雲衝波趕到地方時,一切都已結束了。


    雖然已經聽說過發生了什麽,可當親眼看到時,雲衝波仍是難以壓製那種厭惡乃至憤怒的感覺。


    (是什麽人,做這種事…)


    地點是一處巷子的拐角,已經被染做了一片鮮紅:死的人總共有五個,但那隻是因為有五顆都圓睜著眼睛的人頭才能判斷出來。


    從牆到地,目所能見的一切都被塗滿了血肉、內髒乃至白色的腦漿或是骨髓,屍體被撕扯成無數的碎塊,其最大的也不超過人頭大小,最小的則簡直就隻是一些被咬嚼或是撕揉出的肉糜,根本沒法分辨出原來是屬於身體的那個部位。


    屍塊上,隨處可見的深深的咬痕和用力抓裂或是扯斷的痕跡,而五張臉上那深刻入骨的恐懼與痛苦更是讓人懷疑,這些傷痕到底是在死後還是生前就被製造出來。


    (嘔…)


    強壓著,不讓自己失態,雲衝波深深唿吸了一下,向那比他到得更早的人發問。


    “二叔,你,有沒有看到兇手的模樣?”


    雲衝波看到時,已看到馬伏波的背影,那寬闊,熟悉,令他的心情得以平靜的背影,正蹲在血泊當中,翻看著身前的屍塊。


    “衝波?!”


    甫聞雲衝波說話,馬伏波的反應竟然激烈的驚人,猛一下站起身來,怒道:“你怎麽跑出來了?!”


    之後,馬伏波再不予雲衝波說話機會,直接將之抓迴住所,一路上始終陰沉著臉,搞得雲衝波也說不出話來,心中隻是大悔:“我到時他明明沒有發現,為什麽非要開口我真是…”


    迴至寓所,蕭聞霜猶在城上未歸,花勝榮又不知那裏去了,小音是早已睡了,馬伏波將雲衝波揪入屋中,自拉了張大圈椅坐了,盯著雲衝波,不發一言,雲衝波被他盯得有如芒刺在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竟連手腳該放在那裏也不知道,如是一時,馬伏波忽然長歎一聲,狀甚頹然。


    長歎著,他慢慢起身,邊走向院內,邊道:“衝波,你也出來。”待雲衝波出來時,他已自先在一處樁子上坐下了,邊道:“舞刀,讓我看看。”


    雲衝波莫明其妙,卻一向聽話慣了,便依言走到院中,將蹈海取出,想了一會,便開始使刀。


    他其實自小倒真沒學過什麽刀法,隻因有了蹈海,就開始使刀,一半是靠著自幼行獵練出來的身法反應,一半是靠當初西來時馬伏波一路點撥的些些訣竅,斷斷續續,不成係統,對敵亂戰時倒也罷了,如今一人舞練,立覺窘迫不堪,使得數招,便使不下去,好容易隨機應變,杜撰出幾式連接越來,卻自己也覺得醜陋十分,不成體統。


    馬伏波忽道:“夠啦。”雲衝波如蒙大赦,立刻停手,便見馬伏波起身走近,忽然道:“今天,我正式傳你趙家刀法,你仔細學著。”說著也不等雲衝波答話,便將刀拔出,緩緩使動。


    “趙家刀法乃是出於行伍,成自軍中,更曾用來訓練士卒,是故甚為簡練,變化不大,統共也隻十九招,但簡練非陋,這十九式刀法皆是陣前錘煉而成,最有實效…”


    一邊緩緩舞刀,馬伏波一邊解說趙家刀法來曆特點,細細分說每一招每一式的精要妙處,他口中說話不停,手上刀勢亦毫無阻滯,使得雖慢,但法度森嚴,自有一股子凜然不可侵犯的意思,雲衝波在一側凝神觀看,早將餘事渾都忘卻,隻是專心記憶。


    在他而言,這尚是首次完整的習學一套刀法,感覺大是興奮,看得一會,已不覺也在一旁依樣畫葫蘆的試演刀招,馬伏波自專心使用,一雙眼睛並不稍離自己刀尖,也不理他。


    不一時,馬伏波已將一路刀法使盡,抱刀懷中,出了會神,又使了一遍,速度已較方才快了許多,轉眼使畢,便收刀道:“你使一遍我看。”


    雲衝波依言使動:他記性原好,這一路刀法又確甚簡練,當初一路上又曾從馬伏波學得過些隻鱗片爪,如今雖然隻看了兩遍,但一路使來,居然大致上也合乎其節,隻許多細節處到底不能盡如人意,馬伏波微微點頭,道:“也不錯了。”便又使了一遍,卻是極慢,一邊就再講些他適才使得不對的地方,雲衝波依其指點再使一遍,果然合乎規矩許多。


    如是者三,雲衝波已將這路刀法使得象模象樣,馬伏波微現欣慰之色,道:“不錯啦。”又道:“趙家刀法,已盡於此。”卻見雲衝波臉色猶豫,便道:“有什麽話,你說。”


    雲衝波支支吾吾,道:“這個,二叔,我,就是,我好象覺得,這套刀法如果一直使下來,用到最後一招時,好象,好象刀意未盡,似乎還有什麽變化潛藏…”


    馬伏波愣了一下,忽然放聲大笑,道:“好,很好!”


    便道:“你感覺很對,這一路刀法中,的確還有三招我沒有教你。”說著臉色已轉嚴肅,道:“那三式刀法與其餘不同,我當初受招時已有誓言,不可輕傳他人,你知道就好。”說著又指點雲衝波使了幾遍,見確已合乎規矩,方歎道:“我這就放心了。”語氣中居然若有深意。


    雲衝波猛一驚時,馬伏波已走在他跟前,舉手齊頭,與他比了比,歎道:“二十歲的人,你現在都已經比二叔還高了,你是大人啦。”


    說著又道:“我們一直當你小孩,但仔細想想,你五叔當初軍中為將時,可還沒有你現在大呢。該當大人待你了。”


    他這幾句話語氣溫和,親厚之意極重,又甚有期待之情,雲衝波隻覺胸中溫熱,頗想說些什麽,又覺喉頭哽塞,居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馬伏波卻又正色道:“但你也要明白,你現在小孩子脾氣還是太重,做事還是不知輕重,就算你想為民除害很好,但至少該告訴我或是蕭姑娘和你同行才對,象你這樣一個人在城裏亂跑,如若有個三長兩短,先不說你自己,你教我怎麽辦?怎麽去見大哥?”


    他這番話仍是訓誡,但內裏關切之意溢於言表,雲衝波深感慚愧,一顆頭低下再抬不起來,馬伏波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道:“衝波,這邊事情完了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雲衝波怔了一下,道:“什麽?”


    將來怎樣?這個問題雲衝波也不是沒有想過,本來倒是沒有什麽問題,左右蕭聞霜到那裏他就去那裏,可現在馬伏波出現,他算起來便是雲衝波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雲衝波心中最為依賴的對象,更也對雲衝波極為關切,可,若是這樣的話,蕭聞霜那邊卻怎辦?而若是說想和蕭聞霜一齊南下的話,難道就任馬伏波這已親朋盡喪的老人一個再迴鄉下隱居?


    猶豫之際,馬伏波已溫顏笑道:“衝波,你已經是大人了,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情不能婆婆媽媽的。”


    又道:“這世上的事情,其實沒個對錯,除卻那些實在是傷天害理的事外,都沒什麽打緊,想做就做,諸多顧忌的話,這輩子一不小心就過完了。”說著已向屋裏走去,一邊還在道:“天快亮了,迴屋睡吧。”頓一下,又道:“你早晚也要一個人扛事情的,就算大哥…大哥還在,他也不會跟你一輩子,我更不會,明白麽。”


    雲衝波馬伏波月下練刀時,正待旦城頭的蕭聞霜,亦是滿懷心事,獨個兒負著手,麵著夜風,立在城垛子上,任那夜風狠寒,隻當作提些精神:以她此刻力量,原也不懼城下尋常冷箭。


    這一日來,她肚中翻翻滾滾的,都是昨夜裏與王思千的一晤,雖則她對雲衝波忠心耿耿,可有關這次會麵的一切,她卻至今還沒有對雲衝波提起一字。


    …


    “你的確很好。”


    “很出色。”


    請蕭聞霜留下,王思千卻又不置一詞,隻是背對著她,仰著首,默默的在觀天象,直搞得蕭聞霜一顆心七上八下,卻又不敢開言,隻是垂手侍立在後,並無不語,如是許久,方聽王思千長長歎息一聲,道:“但我想知道,你下麵想做什麽?”


    蕭聞霜猶豫一下,終於拱手道:“晚輩本來就無意金州事情,此間事了後,希望可以南下投道。”


    王思千淡淡道:“我問得不是這個。”


    “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對''天下''做些什麽。"


    蕭聞霜大感困惑,卻看王思千全無說笑之意,躑躅再三,仍是道:“晚輩不明白人王的意思。”


    王思千微微點頭,道:"你不明白。"便舉手向天,道:"你看的懂麽?"


    蕭聞霜依言抬頭,隻見著滿天繁星,光燦錯亂--乃是個極好的晴天。她並不懂觀星之術,隻看的一看,便道:“晚輩不懂。”


    王思千道:“那上麵,寫得是天意。"他語氣甚淡,之中卻自有一股之深沉之意,蕭聞霜被他語氣所懾,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王思千已又道:"曾經,南巾的名字是被寫在那裏的,但現在,經已被抹去了。"


    說著話,王思千忽然迴頭,目光炯炯,看向蕭聞霜。


    "現在寫在天空中的,經已有你的名字了,那麽,你在采取每個動作的時候,就必須要考慮到,你對''天下'',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蕭聞霜大感衝擊,腦中一片空白,吃吃道:"這個…晚輩不解…"


    王思千輕歎一聲,道:"你往南去,當然是要襄助太平,有了你這個身份特殊的人,玉清便能名正言順的執掌太平正朔。"


    "但,然後呢?"


    見蕭聞霜仍是一麵茫然,王思千苦笑一聲,複又轉迴身去,忽地伸出手來,撫在身側一堵殘牆上,輕打節拍,慢聲吟哦道:"宮殿參差落照間,漁陽烽火照函關,遏雲聲絕悲風起,何處黃雲是隴山。"忽又停住道:"聽過麽?"


    蕭聞霜自幼學道,於諸子百家乃至曆代史籍皆有研習,卻不怎曉得詩詞歌賦,道:"晚輩沒有聽過。"


    王思千點點頭,忽又放聲道:"穩穩的宮庭宴安,擾擾的邊廷造反。冬冬的鼙鼓響,騰騰的烽火黫。的溜撲碌臣民兒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磣磕磕社稷摧殘,磣磕磕社稷摧殘,當不得蕭蕭颯颯西風送晚,黯黯的,一輪落日冷…"一曲未畢,便又道:"聽過麽?"


    他聲音原頗深沉好聽,唱此曲時又添上幾分閱世滋味,值此深夜,萬籟皆寂,更顯其著,蕭聞霜細細玩味,隻覺曲中所摹,端得乃未世景象,十分的淒落悲苦,她如今也已是受過多少挫磨傷痛,曆許多風刀霜劍,一聽之下,心有戚戚,一時間竟忘了迴答王思千問話。


    王思千忽地長歎一聲,道:"戰事若起,此便是天下景象!"一語如冰雪傾頂,立將蕭聞霜震醒,動容道:"人王,您…"卻見王思千又揮揮手,道:"你莫多心。"


    "一直以來,我王家從不介入帝姓更替,任天下如何顛沛,我們都不會介入。"


    "我們總是站在曆史的邊上,努力的將大夏文化精華盡可能完整的保存下一些,如此,在下一個盛世來到的時候,''重生''的時間便可縮短一些。"


    "王家的作用,僅此而已。"


    他說話時始終昂首向天,並不稍視蕭聞霜,聲音雖然溫和,之中卻又似有憾意未言。


    "但,你們能做的,卻不止於此!"


    "天下之大,有一個混天大聖,也已經太多了,蒼生何辜,為何不能自生自滅,卻要拋頭瀝血,來曆這滅世禍劫?"


    "雖然大治總在大亂之後,但亂到底有多大?治又要等多久?稍有凝滯,便要老了一代大夏百姓!一代無知兒童,便要長於兵荒戰亂之中!"


    他聲音始終甚低,語速也未變快,卻似有無盡怒意透出,蕭聞霜一時間竟有無地之容之感,欲開口辯解,卻又覺說不出話。


    卻聽王思千又緩聲道:"你那日所用法術,本名為‘劍極神獄輪’,源乃佛門八宗內的‘密宗’法術,南巾當初曾經與密宗幾位上師交好,是以也懂,後來…後來因為某件事情,那個法術成了禁招,不許再研習使用,而那幾位上師也都故去,此術遂絕…至少,現在是應該再沒有別人會用,所以,那天,看到你用出這一招,我很驚訝,但也很欣慰,故人有後,當可無憾。”


    又道:“你那日的狀態,可稱‘離魂’,也可稱‘出竅’,是吉非兇,你不必擔心。”


    “能履此境,足證你現下修為已趨精熟,卻又未能將自身潛力全數發揮。”


    方下斷語道:“你的‘完全境界’已極高明,卻到底還欠著一點未破,所以難至更高境界。”


    “你現下情況,便如繭中之蛹,雙翼已成,頭尾依稀,唯自力尚不足破繭,以此徘徊。”


    “能破此重關,你日後成就將無可限量,便曆南巾也未可期,但若破不得此中關隘,窮你一生,也至多再有寸進。”


    “故人之後,吾誠心祝汝,好自為之…”


    說著話,王思千已開始慢慢走向黑暗當中,蕭聞霜聽他許多說話,隻覺蒙蒙懂懂,見他將去,忽然想起一件極關心的事情來,忙道:“人王,請留步!”見王思千果站住了,卻又自覺猶豫,頓了一下,方道:“請問人王,不辭風沙,西來萬裏,所求者可能賜明?”


    王思千聽她問起,淡淡一笑,複又起步前行,一邊猶在笑道:“吾來?”


    “吾來‘觀星’,但或者,也可能要出手‘誅星’。”


    “隻希望,事情不會走到那一步罷…”


    …


    反複思索著王思千的說話,越想越是心憂,蕭聞霜隻覺胸中如有火焚,卻又說不清那火燒在何處,隻是一味的五體不安,心下焦燥難受。


    如是一夜,待得平明時分,蕭聞霜看看城下並無動靜,便待下城,迴去歇息,忽見數騎如飛,自城內奔至,方及上城,便已高唿道:“將軍有令,移軍鎮北!”


    “趙非涯傳下將令,將東城守兵移迴北城?”


    深感困惑,馬伏波又將問題重複了一遍,見蕭聞霜點頭確認,方才皺眉道:“這算什麽意思?”


    如今鎮守東城的,是由趙非涯軍,黑水兵和民軍三者的混和體,前兩者分別是二百和五百人,數量上遠遠少於民軍,卻因為其的訓練和經驗而成為守城的主要力量,如今趙非涯的將令便是將前兩者調動到北城助守,隻留下少數老兵來指揮民軍。


    這樣的將令,之前也曾有過一次,其後果,是東門被項人攻破,並引發了雲衝波的重傷等等事件,之後,趙非涯遂將正式部隊配置迴東城,數日來一直無事,但今日卻據說是北門受攻太兇,趙非涯終於還是決意將這部分人馬調迴。


    (不行,這樣子風險還是太大…)


    自那日趙非涯當麵直抒胸憶之後,蕭聞霜便一直避而不見,無它,實感尷尬:始終也以“強者”自許的她,根本就不懂得該怎樣去作為一個“女人”來思考和與人交流,更何況,站在身為“強者”和“道士”這立場上的蕭聞霜,與趙非涯根本便是南轅北轍,一旦真相盡顯,兩造不立刻反臉的生死相搏都是怪事,又怎能談得上其它事情?


    作著這明顯是在逃避的行為,蕭聞霜再不出現在趙非涯的麵前,而趙非涯不知是因戰事辛苦還是旁的什麽原因,也再沒有主動出現在她麵前,如是兩日,倒也相安無事,但現下,蕭聞霜熟慮再三,終覺還是須得去麵見趙非涯一次。


    (至少現在,大家還是同舟共渡,如果真被項人所趁,到底麻煩…)


    這樣子下定了決心,蕭聞霜忽地站起,便待向趙非涯帥帳而去,忽聽門外數聲馬嘶,未竭時,已有流星步響,大步趕了進來,轉迴身看時,卻不正是趙非涯親至?


    “就是說,這是你的‘局’?”


    “正是。”


    端坐屋中,趙非涯目光閃爍,笑道:“這一次,我便要一舉全功!”


    他說話之時,目光遊移不定,在馬伏波雲衝波蕭聞霜三人身上轉來轉去,按說有些無禮,但他做來竟是全不在意,自有一股子非凡氣魄,反讓人難有不悅之心,馬伏波雲衝波皆非士人,更不在意,隻蕭聞霜,卻有些不甚舒服,微微皺一下眉,低頭吃茶,將他目光避開。雲衝波卻沒留意這些,隻是興致勃勃的道:“這就對啦,我就覺得,聞霜都感到還有內應在城裏,你更不會發現不了的…”趙非涯剔一下眉頭,笑道:“哦?”蕭聞霜卻仍不理他。


    趙非涯甫一坐下,便已向三人明言:城中仍有項人內應,但大致身份已被掌握,故決意將計就計,設下個“請君入甕”的陣勢,要將項人主力一鼓而滅。具體說來,便是佯稱自東門撤軍,待內應將消息傳出後,再統統執下,之後設伏東門兩側,隻等項人來攻,待其破城半入之時,再將伏兵發動,以大車擂木堵塞城門,聚殲城內諸眾。


    “要一口吃掉全部項人,咱們現在沒這個本錢,但放進來千多人的話…”


    看著趙非涯的獰笑,三人皆有些心寒,卻又皆服其智其能:雖則流言一起,蕭聞霜便也反應到城中必有內應,但趙非涯竟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已將內應身份察明,更定下了此計,機變之多,治軍之能,也委實是非同小可。


    簡短的商議之後,幾人已將今夜軍機定下:一應軍務皆有趙非涯部下料理,但項人入城之後,無論迎挫其鋒還是強塞城門,幾人的力量都是必不可少,趙非涯此來也正是為此,三人更無一個膽小怕事的,當下應允。


    待得分配各自任務時,馬伏波微微遲疑一下之後,卻道雲衝波已該受些磨練,建議讓他在東門埋伏,硬撼項人,又希望蕭聞霜可以在側看護一二,莫教他衝動蹈險,方道夜裏項人縱攻東門,北城也必有佯攻,自己願往守之。


    他本是老成宿將,這番話說下來皆在情理,諸人更無異議,尤其雲衝波,心花怒放,簡直恨不得現在就趕到東門去,反是蕭聞霜似有些微微意外,卻也沒有說出。


    直到計議已畢,雲衝波方才忽然想起來,道:“對了,聞霜,二叔,趙大哥,我忘了說了,昨天晚上,我遇上一個很奇怪的人…”遂將昨夜事情簡要說了,卻未發現,三人眼中皆有複雜的神彩閃過。


    到最後,是由馬伏波告訴雲衝波說沒事,那人絕無惡意,而雲衝波原也不怎麽將此事放在心上,說過便算,早衝了出去,餘下三人,各各帶著奇怪表情互相窺看了幾眼,氣氛已開始有些不大自然時,方才由馬伏波道:“主意已定,咱們便分頭忙去罷。”


    已是初更時分,即所謂“月上柳稍頭,人約黃昏後”的時候,各家造飯已畢,值此時節,皆關門上板,由趙非涯安排,聚住在城南的城外百姓也都已各安其所,偌大的宜禾城中,街道上竟是空空落落,一陣風吹過,除卻幾片塵埃之處,再沒旁的什麽飛動。


    北城外,忽地殺聲響起,正是項人趁夜來襲,城頭守軍早已有備,自不慌張,一麵的將諸般守城器具向下亂砸,一邊猶在亂罵:“你奶奶的,有本事就這次就攻了別退,讓爺爺把你們這群孫子砍光在這裏…”


    城頭亂作一團,本該在這裏指揮守禦的馬伏波卻未在其職,好在趙非涯的部下皆有足夠能力,諸般事情都料理的井井有條,一片混亂當中,倒也沒人注意到馬伏波不在城上。


    “特意找我到這裏,馬將軍,有話請說吧。”


    不在信地的馬伏波,此刻正置身城中一處無人的宅子,雙手按著刀柄,背對著那正麵無表情發問的人。


    “趙將軍,這也是我想說的,你有話,便說清楚吧。”


    聽到馬伏波的迴答,趙非涯聳了一下眉頭,終於笑道:“也好。”


    “那便請馬將軍告訴我,你煞費苦心,將雲兄弟他們都調在東城上麵,到底是想和我說什麽事情呢?”


    馬伏波咳了一聲,卻道:“人王,應該在附近吧?請現身如何?”便聽王思千溫和的聲音道:“馬昭毅有話隻管說好了,吾在。”


    馬伏波默然一刻,終於道:“把衝波調開,是因為我不想他知道…”


    說著話,他已轉過身來,雙手抓住胸前衣裳,“哧”的一把撕開,現出鐵攥般個胸膛,目光炯炯,盯著趙非涯。


    “我是死在你的手上。”


    “請動手。”


    趙非涯微微動容,道:“我為什麽要殺你?”


    馬伏波麵色不動,道:“人王自然明白。”


    就聽王思千歎道:“馬將軍確實是一條好漢。”


    又道:“此中事情,複雜難言,趙將軍不必多問。”


    又溫聲道:“馬將軍確實下決心了嗎?”


    馬伏波嘴角抽搐一下,道:“難道我現在還有選擇嗎?”


    王思千默然一刻,終於道:“不錯,你並沒有選擇。”


    “自盡,或是死在我的手下,結果原是一樣。”


    又道:“那個孩子,隻要可能,我會盡量照顧他一下,你可以放心。”


    馬伏波麵色現出些感激的神色來,道:“多謝人王。”


    王思千輕歎一聲,並不應他。


    忽又道:“但…你想清楚了?”


    “我是說,你真得確認…那是你做的?”


    馬伏波神色黯然,道:“我沒法確認,但我知道那是我做的。”


    又慘笑道:“''確認''…若果我在那種時候能''確認''些什麽,我又怎麽會要這樣?”


    他兩人一問一答,如打啞迷,趙非涯卻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物,一邊已揣摩出些些真相,此刻見是話縫,便道:“馬將軍輕擲生死,在下佩服,個中隱私,在下也不想多問,想來馬將軍的意思,是要在下向雲兄弟解釋說您是喪身陣前,但現今局勢,大戰在即,馬將軍就算心意已決,又何苦非要如此,倒不如…”便未說下去。


    馬伏波慘笑一聲,道:“趙將軍的意思,是想我弄假成真,一人一刀的殺出城外,亡命軍中,對麽?”


    趙非涯也是鐵糾糾一條好漢,但不知怎地,一見馬伏波此刻眼神,竟也覺心悸,強壓著那股子不適,點了點頭,並沒說話。


    馬伏波滿麵楚色,又有恐懼之意,搖了搖頭,道:“不成的,若果那樣可以,我就連你也不必讓知道了。”說著,他的腰身忽又挺直,臉上似也散出光來,道:“再者說,就算我想這樣,人王怕也不會同意吧?”果聽王思千緩聲道:“那樣的話,吾確實沒有把握。”


    趙非涯心下暗驚:要知王思千是何等人物?便要他以一人之力來解這宜禾之圍亦非難事,這"沒有把握"四字,卻到底在代表什麽?


    各懷心事,三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月光清冷,灑落在這無人的庭院中,更顯著十分淒落,遠處城頭上的喊殺聲隱隱傳來,卻與此地氣氛太不和諧,倒似在月輪那邊有別個人間一般。


    殺聲忽漲,卻近了許多,非是自方才的北城而是自東城方向傳來,趙非涯微微一震,頓時迴過神來,卻聽王思千已在歎道:"東城兵事已近,不宜再耽擱此間。”


    又道:“吾去照看一下那邊事情,趙將軍可將此間事情速速了了。”說著聲音已是漸遠,卻忽然頓住,道:”馬昭毅,吾還有一事請問。”


    馬伏波淡淡道:“人王請講。”聲音中居然已是半點兒感情也無。


    王思千緩聲道:"你們兄弟為何西來以及西來後的遭遇,吾大約知道一些,有些事情上,吾也可理解。吾隻是想要知道,馬昭毅,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如何選擇?"


    馬伏波沉默了一會,終於道:“我會做一樣的事情。”


    “因為,我的命,早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


    王思千“哦”了一聲,忽然道:“所以,你來這裏,其實是聽說了黑水軍要與項人對決,就想來破壞他們後方的糧道,是吧?”


    馬伏波坦然道:“人王所料全中。”


    王思千長歎一聲,道:“吾誠祝馬昭毅一路順風。”聲音漸小,終於遠去。


    馬伏波看向趙非涯,笑道:“來罷。”說著已閉上眼睛。


    趙非涯凝立許久,終於拱手道:“送馬將軍上路。”便將身側長槊提起。


    他對馬伏波原無好惡,但見他輕擲生死如此,卻自有一股子惺惺相惜之意,將長槊端得平了,定心凝神,深深唿吸一口,便欲出手,卻又停住,心道:“這一槊必要給他個痛快才好,萬不能再多受折磨。”卻見對麵,馬伏波的兩鬢似有什麽在蠕蠕而動,大為好奇,再仔細看時,卻似是些黑色的小蟲,密密麻麻的,形狀甚為奇怪,再仔細看時,趙非涯卻驀地吃了一驚!


    看真切時,那裏有什麽小蟲?竟是馬伏波兩鬢已然花白的碎發在不住顫抖,漸漸塗上一層深沉已極的黑暗之色!


    與之同時,馬伏波也似是發現到自己身上的變化,神色驀地變作極其恐怖,似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一樣。


    “快。快動手!”


    淒厲的唿聲,似非人間所發,響應之,趙非涯再不猶豫,吐氣發力,掌中橫江直刺而出,徑取馬伏波左胸!


    卻有火花四濺!


    馬伏波依舊是張著手,站在那裏,趙非涯的橫江也確實刺中了他的胸膛,可,卻刺不下去!


    在那裏,自馬伏波的皮肉當中,竟有青黑色的長刀浮出,將橫江格下,那刀隻出來大半,刀身至柄猶還埋在馬伏波體內,連接處半點血痕不見,亦無縫隙,倒似是從馬伏波體內硬生生長出來一般。


    (什麽東西…)


    方一閃念,馬伏波右手忽動,不知怎麽一晃,已將那長刀自體內抽出--仍是半點血光不見--"咣"的一撩,早將橫江砸開,力道竟是大的異乎尋常,趙非涯隻覺雙臂一陣酸麻,險些被震到兵器脫手,更感到手中橫江居然似在輕輕顫抖,倒似是連它也已開始"害怕"一樣。


    執刀在手,馬伏波的嘴角裂開了殘忍而詭異的笑容,而不知何時起,他的眼中,更開始泛出了碧綠色的光芒。


    “土宿小蝠,居然想殺你家奎爺,膽子不小哇?!”


    邪異的青黑色光芒一道接一道的閃著,肆意毀壞著周圍的一切,更如有知覺般,居然可在空中急停或是旋轉,令人更是難以防守,饒是趙非涯將橫江使得水泄不通,卻到底守得了前胸,防不住後背,身上已然被割出兩道血槽,忒也作怪:傷口處皆向外翻著,兩側參差,就似被更撕咬出來的一樣。


    (這個,是“失空斬”當中的“千裏裂帛斬”,可是,怎麽竟然能夠用出這樣的變化?)


    雖處下風,趙非涯卻不慌亂,腦中急轉,隻想將眼前的一切得出一個合理解釋,卻怎也弄不明白,這自己自幼便滾瓜爛熟的刀法,怎地會又生出這許多詭異之極,卻又強橫無匹的變化來。


    (可是,對了,好象曾經有過什麽記載,是和“失空斬”有關的…)


    方想起些些頭緒,忽聽得一聲尖嚎,眼角瞥見身側一道青虹突然幻起,之中又織有隱隱血色,猛一驚時,急將橫江旋動,險裏還生的以槊尾格下那突如其來的一刀,卻當不得刀上力大,被震得橫飛數步,重重撞在一堵斷牆上,全身均疼痛不堪。


    (神鬼亦有失?!)


    準確的判斷出了這一招的本質,趙非涯卻也沒法作到更多,除了第一時間將橫江斜指向外去防備在他以為一定有的追擊外,並不敢有再多的行動。


    卻無動靜。


    緩緩的挺直身子,將橫江端住,趙非涯隻見著一片空蕩蕩的庭院,一切建築都被打得亂七八糟,那裏有馬伏波在?


    “土宿小蝠,作到這樣也算不錯了哇。”


    怪異的語聲重又揚起,竟是起於趙非涯背後,驚轉身,卻早被一隻大腳重重蹴在腰間,頓時又被踢出七八步遠,撞碎一顆大樹,隻覺半身酸麻,耳聽著身後腳步漸近,卻一時就是起身不能。


    “說起來,你也算是不錯了,可惜啊,土木相克,在你家奎爺麵前,就算那隻小蝠全身在此也討不到好,何況你這凡人?”


    仍是那怪異而生硬的語聲,聽來令人極不舒服,就似什麽別的東西在盡量來模仿"人類"的聲音一樣。


    “倒是那頭房日馬的宿主,以凡人之身竟能有這樣的力量,實在是很了不起,但人神終究有別,至少一時三刻當中,他還發現不到這裏的事情,所以,小子,你就乖乖受死罷…”


    (凡人?人神有別?他在說什麽,瘋了麽?)


    隻覺的腦中一片混亂,趙非涯卻又忽然澄定下來,一顆心驀地靜如古井,似又迴到帝京,自己猶還少年,正端坐在那深不可測,似永遠也藏身黑暗,與"光明"不能相容的男人麵前。


    "我討厭廢物。”


    以這樣的話開頭,那男人冷漠的站起來,隻讓自己見著他那深幽的背影。


    “所謂廢物,就是一些沒法明白‘道理’,總讓‘情緒’左右自己的人,這樣的人,是永遠沒法將自己的潛力作最大發揮的。”


    “受傷了會痛,痛會想哭,可哭能讓你不再痛麽?能讓你不再受傷麽?但在這種時候,廢物卻就會浪費掉寶貴的時間和精力來哭泣,而不是卻思索和尋找不再受傷的辦法。"


    "任何人也有落下風的時候,任何人也有怕死的心,我也一樣,誰都一樣。"


    "但怕死就能不死嗎?在戰場上,把應該用來積蓄力量和尋找破綻的本錢浪費在自己的''恐懼''上,這樣的人總是會首先倒下的。"


    "所以,象先,記住我的話,如果有一天,你也遇上了生死危機,首先就一定要掌握自己的''恐懼'',強者總是把恐懼化為動力,弱者卻任恐懼把自己的腳步牽絆。"


    "若果你不能的話,那未,你最好祈求自己永遠不會碰上那種時候,不過,那也沒什麽意義,生於帝王家而不能身為強者,你這樣的廢物便隻有死路一條,到底死在何時,倒也沒什麽意義了…"


    ……


    默默迴憶著這總以"象先"二字稱唿自己的男人,趙非涯在不自覺中已將雙手握緊,一顆心卻放鬆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急速而努力的在思考著。


    (自己,隻有"自己"是真實而可靠的,既然橫江不能倚靠,就憑"自己"的力量,若果"天運"當真在我,這一劫就必定能解!)


    之後,世界似忽然靜止,一切的聲音似都消失,本應是"無色"的空氣中泛出青黑摻著血色的光華,在輕輕鼓蕩。


    破空之聲傳至前,雪亮的刀鋒已經斬裂一切的唿嘯而下,刀來的委實太快,不唯將"聲音"甩在了後麵,更將"空氣"也都震碎,居然將那冰寒堅韌的刀鋒模糊出了些些曖昧,似朦朧的鬼麵在低聲獰笑。


    (無影裂虛空…)


    心中冷哼,趙非涯猛然旋身,一身力氣都運在兩臂上麵,將橫江震起,直戮出去,也不知運了甚麽法門,槊上居然有淺淺白氣蕩漾。


    天中忽有驚雷震響!


    九霄上霹靂連環,天威震震,北天紫薇星光華忽然大盛,激得天中女星的光芒也突然壯大十分,不唯將雲層刺擊粉碎,更有紫氣金芒自天湧下,恍然似天降雷霆,居然正正擊在趙非涯身上!


    刀槊交擊,白紫青黑的光華交匯撞擊,亂成一團,稍頃,驚怒吼聲便嘶叫著響起。


    "帝星龍氣,天子武學…你到底是什麽人?!”


    驚吼聲中,空氣中似忽然有巨大的震動,強大大的壓迫感驀地出現,自東側急速接近。之後,是飛沙走石一樣的風暴,直直毀壞掉前方的一切存在,向西門掠去。


    “嘶…”


    支撐著站直身子,趙非涯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仰頭傾下,麵色方紅潤了些,卻不敢再有耽誤,便拾槊急追過去。


    適才的一擊中,他仗著自己對那刀法的熟悉,又借星力為助,出其不意之下,將馬伏波刀勢擊破,更順勢將他右腹刺穿--卻似是並沒影響到他的速度,居然仍是狂風一般遁去了。


    (他不是怕我,他是怕義父,剛才那一下子,終於引起義父的注意了…)


    心中默默盤算著,趙非涯腳下並無半分稍滯:明知道對方仍有足夠力量將自己敗下甚至是殺掉也好,他卻就是不能允許自己守在安全的地方去“等待”戰果。這樣的性子,使他在日後終於成為立身陣前,每一唿一揮都會令萬軍景從的大將,卻也使他無數次的身陷險地,被迫去和本來根本沒可能走到他麵前的敵人較量。


    “白龍魚服,故為漁人所乘,請將軍自重。”此時的趙非涯,還沒有想到,以後會頻頻的被人這樣勸告,而日後這樣勸告他的那個人,此時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日後會和他有這樣的關係。


    馬伏波去得雖快,但他一路上毀屋碎樹,動靜大極,十數丈外也能見煙塵滾滾,趙非涯銜尾而進,倒也不虞追丟。


    (這個方向,是向著西門方向去的,難道他想奪門而逃?)


    一逃一追,數裏路轉眼即過,馬伏波果然已逃至西門城下:這裏自項人兵力收縮後,守兵便也削減,更值今夜用兵東城,統共隻有數十名軍士帶些民軍看守城門,甚是空落,月光下,顯著一個黑洞洞的城門,兩側幾名小卒,正不住的在搓手跺腳,見兩人洶洶而來,慌亂當中,居然四散而逃,更有慌不擇路的,竟也不辯方向,向城門洞內逃了進去。


    有未及逃遠的,馬伏波更不客氣,一刀便已砍倒,他轉眼也已撲入城洞,果是要出城的意思,趙非涯見王思千猶未趕至,心下大急,又想:“幸好項人的主力現在東城,不然的話,倒真麻煩。”又見先前那小卒在城門邊上縮成一團,竟是嚇得連腿都軟了。


    馬伏波虎吼道:“當吾者死!”已撲至城前,左手一揚,便要將那小卒撕殺,卻忽然一震,左手竟似被什麽無形枷鎖所縛,在空中停了一停。


    (這是…)


    尾追在後,趙非涯並沒法看清前麵發生了什麽,卻忽然心生警兆,但,在他有所反應之前,異變已生!


    “呔!”


    驀地裏一聲狂吼,似平地裏打了個震雷,在這城洞中來迴鼓蕩,饒是趙非涯功力精線純,也被震得一陣耳鳴,好不舒服。


    卻見,狂吼之後的馬伏波,身子已然僵住,一道森藍冰刃,竟然已將他左胸貫穿!


    “軫水蚓…”如嘶叫一樣的聲音溘然而逝,左胸右腹皆受重創,饒是馬伏波此刻如瘋獸狂神,也抵受不住,軟軟倒下。


    (糟!)


    猛地警省過來,趙非涯急速撲上,卻已晚了半步。那剛剛自左腕上釋出冰劍,重創馬伏波的小卒,已急速後退,同時自腰間抽出一口馬刀,斷喝一聲,早將城門上鎖栓砍斷!


    鎖栓斷,門緩緩蕩開,蕩開的同時,趙非涯的心,已完全沉了下去。


    (上當了…)


    門外,竟是已等了不知多久的整支軍隊,皆輕甲步行,口銜鋼刀,眼中放著火一樣熾熱的貪婪和渴望。


    那是對血,和財富的欲望,是趙非涯早已熟悉的欲望。


    又見那小卒身子唿地一旋,退至門邊,一刀砍碎門樞,使那城門再沒法合起的同時,他也將外衣甩脫,在風中一振,竟是一麵大旗,上麵紋著幾個異體文字,看在趙非涯的眼中,倒也知道,乃是一個“金”字。


    毀門立幟,那小卒似終於滿意,站住了身子,盯著趙非涯,嘴角現出了一絲得意的獰笑。忽然振臂大唿道:“殺!”


    隨著這一聲吼叫,那軍隊終於發動,似雪崩一樣,向著城中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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