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福長安。


    隻見福長安額頭滲出汗珠,閉上眼睛,30息後又突然睜開眼睛。


    大吼道:


    “給他,都給他。西岸所有兵丁包括馬夫輔兵全部給他。本官也過河!”


    “撫台!”


    福長安伸手製止了下屬們的勸諫。


    抽出佩劍,指向河對岸:


    “這1仗,朝廷輸不起。諸位請隨本官一起死戰吧。”


    眾人眼眶發紅,感動哽咽。


    齊刷刷跪倒一片。


    大隊人馬快速越過石橋、浮橋準備加入戰團。


    強勁的大風讓人心驚膽戰


    好在這是人工開挖的河道,水流相對平緩,寬度有限。


    縱然如此,清軍輔兵也臨時增加了幾道供過橋人手扶的繩索,替代護欄。


    ……


    遠處,


    吳軍出動了1輛瞭望車。


    高10丈的粗木杆頂端有一小小木圍。


    一名沒有“恐高症”的視力極佳者將自己綁在杆子上,為大軍提供視野,盡量減少戰爭迷霧。


    “西邊有清軍援兵過河。騎兵很多,煙塵滾滾。”


    “無法估算數量。”


    瞭望哨不斷揮舞著旗幟,給底下人示意敵人援兵的方向。


    得知消息的林淮生沉默,


    這對於他來說是個壞消息。


    兩處清軍合兵一處,兵力雄厚,這就更加難啃了。


    “中軍前移,抵近指揮。”


    “遵命!”


    命令一道接著一道,吳軍的陣型瘋狂變動。


    炮兵重新套車,位置前移。


    ……


    空中俯瞰,吳軍的陣型就像是個“同”字。


    第1軍團的4000士兵刺刀雪亮。


    以標準的線列步兵戰術,3列,在火炮陣地之後10丈靜靜站立。


    從全軍集中起來的800線膛槍手,在第1軍團軍陣之後。


    第2軍團在左翼,方陣以營為單位,縱向排列。


    近衛軍團在右翼,也是一樣。


    中間,是主帥林淮生和他的衛隊、第1派遣軍、以及第2軍團楊遇春的甲士營。


    派遣軍的炮灰們頗為驚詫,


    這1仗居然沒被驅使在最前麵拚命?軍法隊起善心了?


    張老三努力地伸長脖子想看清楚清軍到底來了多少人。


    此時,軍法隊路過,


    告訴第1派遣軍所有人:


    “你們也屬於光榮的吳軍序列,不要有其他想法。贏了,酒肉女人管夠。敗了,清軍會把你們大卸八塊。”


    張老三望著飄揚的營旗~


    心想,這倒是實話。


    平時都分正規軍團和派遣軍團。


    萬一敗了,反而被迫一視同仁了。


    軍法隊這幫紹興書生一肚子壞水,這是提醒自己,別起什麽不該起的心思。輸了一樣會被清軍虐殺的。


    ……


    清軍烏泱泱壓過來了。


    在正麵,海蘭察一口氣出動了2萬餘步兵。


    從南向北分別是河州鎮、西寧鎮、江浦鎮、寧夏鎮、太原鎮、大名鎮、南陽鎮、河北鎮、歸德鎮、~


    各鎮兵馬之間,間隔不超過20丈。


    人擠人,人挨著人,縮著脖子邁步向前。


    各色旗幟,好不熱鬧。


    林淮生遠遠瞅見了“江浦鎮總兵胡”的旗幟,低聲吩咐了2句。


    一名侍衛麵露詫異,隨即離開,提醒炮兵不要炮轟友軍。


    而在南邊,


    4萬多淮西新軍忙著亂糟糟地整理陣型。


    他們從軍時間太短,列陣稍顯生疏。


    2杆醒目的大旗打頭。


    一杆是“欽命淮西新軍”軍旗,一杆是“安慶城守尉明亮”的將旗。


    ……


    明亮瘋了。


    就在剛剛他喝下了足夠分量的烈酒,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


    眼睛血紅,大辮子盤起,赤膊拎著刀盾走在最前麵。


    海蘭察知道其中原委。


    故而將淮西新軍丟給他節製,成全其必死之誌願。


    明亮扭頭,再次強調自己的身份:


    “我,明亮,鑲黃旗人,世襲輕車都尉。孝賢純皇後是我親姑姑,大學士傅恆是我親叔叔,我爹是八旗都統,我娶的福晉是康熙爺的親孫女。”


    “老子這樣的身份帶頭做先登,夠分量了吧?”


    淮西新軍被一連串顯赫的名頭煽乎的昏頭轉向。


    明亮從家奴手裏接過大把的銀票,高高舉起:


    “這裏有5萬兩銀票,招募200名先登勇士隨本官一起玩命。有嗎?”


    這是他的個人積蓄,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


    人快死了,錢還沒花光~


    悲哀啊。


    ……


    見厚賞,立馬有人主動請纓。


    明亮看也不看,隨手抽出銀票就塞給出列的人。


    他毫無往日的貴胄矜持:


    “拿著,別嫌棄。”


    突然,


    他派發銀票的動作停住了,望著比自己矮了1頭半的許滿倉,愣了一下:


    “娃,你也報名當先登?”


    “對。”


    “有種!”


    明亮摘下自己的頂戴,扣在許滿倉腦門上。


    重重一拍他肩膀:


    “好兄弟。”


    “你們皖北人夠義氣,夠爺們。今天能把血和你們灑一塊,是我明亮的榮幸。”


    ……


    許滿倉頭頂三品大員頂戴,


    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在往上湧,激動的無法形容。


    “殺,殺賊啊。”


    明亮揮舞著佩刀,悲壯的衝在最前麵。


    他的2個家生奴才舉著旗幟,淚流滿麵的跟著嘶吼“殺賊啊”,跟著主子往前衝~


    再後是200名重金招募的先登,


    再後麵是隊列亂糟糟,士氣高昂的淮西新軍。


    他們即將挑戰的是靜候已久的吳軍第2軍團,所謂老鄉見老鄉,乓乓乓乓乓~


    見清軍已經進入2裏。


    指揮線膛槍方陣的近衛軍團軍官舉起佩劍:


    “45度,放。”


    衝鋒的人群中間栽倒一片,屍體又絆倒了後麵。


    陣型太密集了就是這樣。


    從天而降的彈雨持續了4波,至少造成了五六百清軍的傷亡。


    ……


    然後,


    左翼第2軍團的槍聲和正麵的火炮陣地的轟鳴,一起響起。


    隻不過,


    所針對的目標不同而已。


    左翼針對的是淮西新軍,正麵針對的是9鎮綠營。


    吳軍炮火之綿密讓9鎮綠營有些崩潰。


    炮兵們完全根據手冊開炮,打的準,打的快。


    實心彈的最佳落點在敵人集團的前方十幾丈。


    近日幹旱少雨,地麵硬實。


    實心彈落地後會彈跳向前,再落地,再彈跳。如此輪迴2次。


    海蘭察看的額頭青筋畢露,可沒辦法。


    預定的戰術被吳軍的“超遠程拋射”打亂了,全亂了。


    他無法預知吳軍擁有多少這樣的“超遠程火槍手”,或者叫“妖術加持的火槍手”?


    所以不敢玩分批添油戰術。


    萬一,再被吳軍“超遠程拋射”打崩,那士氣就全完了。


    與人打仗,與妖人打仗,是兩碼事。


    這幫綠營兵一旦心裏認定偽吳王是妖王,底下的兵都是妖兵,有可能集體嘩變,丟盔棄甲。


    ……


    9鎮之後,又是12鎮兵馬。


    海蘭察瘋了,他想用人海淹沒吳軍的密集火力。


    福長安快馬趕到,語氣詫異又憤怒。


    “海都統,你在做什麽?”


    “撫台,沒法子。吳賊不知道玩了什麽妖術,火槍能打2裏半,2裏半啊。”


    福長安一愣,望向周圍的將官。


    眾將官紛紛點頭,表示海蘭察沒撒謊。


    “2裏半?2裏半!”


    他反複嘀咕,望著遠處黑壓壓廝殺的人群。


    “撫台,我親率馬隊衝擊吳賊中軍,砍下那妖人的腦袋。”


    “好。”


    海蘭察終究是被妖法迷惑了心智。


    他換上了一匹黑馬,而且令士兵斬殺黑狗,將血淋在他的刀鋒上。


    眾索倫人有樣學樣,


    用黑狗血在臉上來迴塗抹。


    ……


    江浦鎮在9鎮當中傷亡率最低,連帶著兩邊的西寧鎮和寧夏鎮也沾了光。


    吳軍炮兵刻意避開了這一區域。


    胡之晃低聲囑咐心腹:


    “告訴弟兄們,放慢腳步。”


    走在最前麵的心腹們壓住腳步,整個方陣就自然的放緩了。


    左側的西寧鎮總兵馬青樹撥馬跑來,詢問:


    “這位大人,怎麽迴事?”


    胡之晃按捺住給他一刀的衝動,維持著顫抖的臉部肌肉,用生平最恐怖的語調說道:


    “那是妖陣。”


    馬青樹這個廝殺漢心裏一哆嗦。


    在這夏末的大白天,渾身汗毛根根豎起。


    “兄弟,你,你有證據嗎?”


    胡之晃戲精上身:


    “憑空刮起這麽大的風,伱見過嗎?”


    ……


    馬青樹剛想說:


    “老子見過,塞外的狂風能把牛吹上天。你不要嚇唬老子,老子不是嚇~”


    卻見胡之晃舉著軍旗來迴搖晃。


    大吼道:


    “江浦鎮的弟兄們,跟緊軍旗,撤,撤,撤啊。”


    眾心腹軍官齊刷刷呐喊。


    兵丁們有樣學樣,跟著當官的。


    9鎮進攻隊形出現了第1個缺口。


    而充當第二波進攻力量的12鎮綠營兵也陷入了茫然。


    有4鎮原地止步觀望,其餘8鎮繼續前進,但是步伐肉眼可見地放慢了。


    ……


    後方觀戰的福長安在千裏鏡看見了,瞬間汗毛豎起:


    “前麵是怎麽迴事?”


    “那是誰的部將?如此不講軍紀?”


    有侍衛站在馬背上,觀察了一下,說道:


    “迴撫台,好像是最近表現特別突出的江浦鎮。他們擅自後撤,堵住了路。”


    “派人去截住他們。告訴那個總兵,擅自後撤要誅9族的,他有幾個膽?”


    胡之晃突然懊惱不已,太緊張,剛才喊錯詞了。


    現在改口還來得及:


    “敗了,敗了。快跑啊。”


    他扯著嗓子大聲吆喝,心腹們愣了,事先對詞的時候沒有這一段啊。


    不過,既然老大這麽喊,底下人自然要跟著喊~


    “敗了,快跑啊。”


    這一喊不得了,數萬清軍大亂。


    ……


    許多人都忽略一點,那就是打仗的時候,上帝眼角、統帥視角、普通士卒視角是很不一樣的。


    普通士兵站在人群中,心情緊張而忐忑。


    視野不過區區幾十丈,


    能望見的是自己的隊官,熟悉的幾十號隊友,還有旗幟。


    突然,


    前方有人大喊“敗了”,並且瘋狂逃竄。


    你會認為是真的還是假的?


    其實不必帶入軍陣當中的士兵,隻需將自己帶入周一升旗的操場就好理解了。


    幾千學生仔整齊列隊,參加儀式。


    正要解散。


    突然,


    有人大喊:


    那邊有個妹子沒穿衣裳,大家快去看啊。


    所有的人都會爭先恐後的往喊的方向跑。


    站在高台上的禿頂校長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底下失控,狼奔豕突。


    ……


    事後可以追究責任者,狠狠處罰。


    可若是在戰場,事後做什麽都晚了。


    “敗了,敗了“的呐喊聲此起彼伏,江浦鎮惡狠狠的用刀槍衝開了妄圖攔路恢複秩序的1營友軍。


    福長安反應也很快,撥馬就跑,上千名京旗護衛緊緊追隨~


    富察氏為大清流的血已經夠多了,自己總不能步了三哥後塵吧。


    他們很快就跑過了石橋抵達河道西岸,成為了十幾萬清軍當中第一批過河的人。


    第二批是江浦鎮3000兵丁。


    胡之晃騎在馬上大喊:


    “你們快看呐,巡撫都跑了,還打個屁啊。”


    “跟著老子迴江浦!這仗,咱們不打了。”


    ……


    人群越過石橋和3道浮橋渡河。


    河道寬度僅10幾丈,過河速度很快。


    胡之晃猶豫要不要破壞橋。


    可迴頭一看,


    徐州鎮兵丁距橋已不到2裏。


    為了不和友軍“同室操戈”,也為了避免出現“背水一戰,哀兵必勝”的小概率事件。


    他痛下決心:


    “弟兄們,丟盔卸甲,扔掉軍旗輜重,跑啊。”


    兵丁們如蒙大赦,趕緊扔掉手裏沉重的火繩槍、盾牌、佩刀、旗幟、幹糧~


    甚至是涼帽、靴子、號服。


    極致減重,逃命專家。


    ……


    胡之晃騎在馬背上,緊握大旗。


    他心裏盤算著,


    帶翻大軍節奏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後麵一團亂。接下來的任務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安全返迴江浦縣。


    丟掉的兵器還可以再買迴來。


    陛下會支援給他更好的火槍、火炮。當然,需要全城士紳付費購買,合情合理。


    順便再把江浦縣的錢糧全部截留,


    開始向聽調不聽宣的“地方軍閥“轉變,清廷最好識相,不要逼著自己易幟。


    想清楚了接下來的事,


    胡之晃隻覺心中火熱,迴頭大吼:


    “弟兄們千萬別做逃兵。我老胡鄭重承諾對天發誓,隻要迴到江浦,每人發5兩犒賞。”


    心腹們跑的氣短,依舊幫著吆喝:


    “咱們一心跟著總戎,總戎愛兵如子。”


    這個時候,


    老胡平時的威信就顯出來了。


    江浦鎮所有兵丁都選擇信任老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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