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隊長笑嘻嘻的說:


    “奴才可不敢欺瞞主子。是咱家隔壁郡王府的家奴小山子說的,他去廣州城辦了一趟差,說那邊熱的像火焰山,當地人出門的時候,就找一塊樹葉擋在前麵。”


    明亮笑的肚子都疼了,反問道:


    “巴掌大的樹葉能擋住什麽?”


    “小山子說廣州的棕櫚樹葉有3尺長,往前麵一擋,啥也瞧不見。又斯文又透風。”


    明亮忍俊不禁,笑著問道:


    “那後麵呢?”


    “後麵不用擋,瞧著都一樣。”


    “殺才。”明亮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行軍枯燥無趣,有個會講笑話的奴才陪著挺好的。


    這個愛講故事的殺才除了不擅長打仗,其他什麽都擅長。


    自己在伊犁領隊大臣任上時,本想把他踢出親兵隊伍的,結果一次巡視邊疆卡倫迷路,這個殺才,竟然硬生生的忍了兩天,把灌滿清水的皮囊留給了自己。


    十分感動,十分驚訝!


    奴才不需要有才,有十成忠心就夠了。


    此事之後,明亮對他刮目相看,提拔為核心心腹!


    ……


    “報~江寧城南發現大批賊兵集結,看旗幟,賊酋也在軍中。”


    “人馬多少?”


    “不低於五千,沒法太靠近。賊酋有輕騎兵斥候,一路窺視我軍。”


    “好,調1000火器營做先鋒,和主力拉開距離行軍,防止中伏。若敵輕騎窺視,則排槍驅逐。”


    “嗻。”


    1000火器營旗丁趕緊的從輜重車上取下火繩槍,還有火藥,鉛子,掛上腰刀,穿戴好棉甲,充當全軍的開路先鋒。


    傍晚,紮下大營時。


    身穿棉甲的先鋒1000人,中暑300多人,而且頗為嚴重。


    這種天氣穿棉甲,屬實是在挑釁老天爺!


    “主子,除非冷兵器肉搏戰,否則棉甲不能穿了。”


    “嗯,傳令下去吧。”


    軍中有些鬱悶,因為有十幾個中暑過於嚴重的,已經沒救了。


    甭說是在這個時代,就算是幾百年後,中暑引起的熱射病,也是無解的,神仙也沒法救過來。


    肝髒脾胃,已經七分熟了。


    ……


    李家軍的臨時陣地,那一片片的簡陋帳篷就是最好的佐證。


    作為土著,軍中大多都知道防暑的重要性。


    你可以不尊重江南的冬寒,但是一定要尊重夏暑。


    加上主公的再三囑咐,多喝水,喝涼開水,喝加了防暑藥材的涼開水,以及蘇式綠豆湯(薄荷蜜棗味的,十分黑暗)。


    太陽下山後,分批跳進小河,快樂的降溫。


    在保持戰鬥力方麵,遙遙領先。


    京師八旗援兵沒有馬隊,讓李鬱鬆了一口氣。


    可以說,直接將勝算提高了三成。


    李家軍幾乎是一支純火器軍隊,隻要是晴天對戰任何軍隊,哪怕人數是數倍也不怵。


    唯獨,害怕騎兵。


    一旦軍陣出現漏洞,被騎兵抓住機會衝進來,這仗就完了。


    失去了陣型的火槍兵,不比農夫好多少。


    京城八旗有一支高達3萬人的騎兵軍團——驍騎營。


    乾隆沒有調動這支軍隊,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渡江麻煩,暑熱天氣馬匹病死更是個麻煩。


    最終,他覺得不如以火器對火器,展示一下咱大清的自信!


    如果李鬱能夠站在乾隆麵前,


    一定會肅然起敬,豎起大拇指:“皇上,您一定要繼續保持自信。”


    ……


    清軍大營,明亮親自布置了很多的暗哨還有一支伏兵。


    不過,一夜無事。


    這讓他感慨賊酋不知兵。居然不玩夜襲,實在是不符合常理,平時肯定不看三國。


    李鬱當然不看三國,他愛看的都是禁書,比如什麽梅、什麽記。


    藝術是一輩子的追求,無關金錢和收益。


    清晨,太陽還未升起,清風還帶著一股涼爽。


    清軍大營中炊煙嫋嫋,


    臨時征發的民夫還有綠營兵,都在忙著做飯,抓緊這段還不算太熱的時間。大夏天的生火做飯,這種體驗許多人不曾有過。


    士兵們上戰場之前的夥食,都是異常豐盛的。


    有人總結過,這世上有三種飯不能省。


    第一種是斷頭飯,事關陰德!


    第二種是上戰場之前的飯,丘八們一怒,直接宣布戰敗!


    第三種是散夥飯,錯失了吐露衷腸、最後一次把握純真的良機,終生遺憾!


    ……


    富察.明亮和十幾個軍官坐在帥帳內,吃的是相對精致的食物。


    其中一條淡水鱸魚,是夫役剛下河撈起來的。


    火器營外營左翼長麵露憂色,問道:


    “大人,真的不穿棉甲嗎?”


    “不穿,否則這仗打上2個時辰,將士們未必會被賊兵打死,卻會中暑熱死。”


    外營左翼長歎了口氣,擦擦汗,開始兇狠的對付一塊牛肉。


    他也是要親自上陣的,所以務必多吃。


    內營左翼長是遠支宗族出身,吃相相對斯文。


    但是他也忍不住問道:


    “大人,咱內營的火炮這一次不上場嗎?”


    “對,本官想先摸一下賊酋的底,再決定後續戰略。兵部關於江南的所有折子本官都看了,說實話,本官信不過那些人。咱大清的官,說話都不老實~”


    明亮突然噤聲,覺得話有些過了。


    眾人裝作沒聽見,默默的進食。


    帳內一片“稀裏嘩啦”,好似十幾頭野豬在拱食槽。


    ……


    突然間,有護衛麵色古怪的來報:


    “諸位大人,賊酋派人打了幡兒,前來邀戰。”


    拱食槽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看著主帥明亮,眼神裏的含義不言而喻。


    明亮清清嗓子,問道:


    “賊酋下戰書了?”


    “對。”


    “拿來一觀。”


    一封簡潔的書信,拆開後是龍飛鳳舞的書法:


    “江南暑熱難耐,念爾遠道而來,辰時之末巳時之初(上午9點)各出一軍,以火器對火器,公平公開,速戰速決可好?蘇州府李鬱敬上。”


    明亮遞給眾人輪流觀看。


    一彪悍佐領猛地一拍桌子,盤子跳起。


    “賊酋欺人太甚。”


    眾人紛紛附和,要求應戰。


    早一天打贏這場戰爭,就能早一天進江寧城快活。


    早就聽說那秦淮河的名聲了,這會必須好好快活一陣子,讓南蠻女知道京城爺們的厲害。


    見群情沸騰,明亮在戰書末尾寫下:


    “固所願也”。


    然後將戰書折疊好,遞給護衛:


    “告訴賊酋,各出4000人,本將佩服他的悍勇,會給他選一口上好的棺材。”


    ……


    帥帳以外,


    旗丁們以佐領為單位,6人一桌。


    實際上沒桌子,就鋪塊布在地麵,盛滿食物的大盆放在上麵。


    除了各種肉、白米飯、酒,更有京旗愛吃的一些點心,例如沙琪瑪、杏仁餑餑之類的。


    眾人默默的胡吃海塞,生怕吃的不夠多!


    因為


    對於帝王而言,戰爭是一門藝術。


    對於將帥而言,戰爭是一次仕途冒險。


    對於旗丁們而言,戰爭是交納給愛新覺羅氏的血稅,鐵杆莊稼沒一口是白吃的。


    雖然不穿棉甲,負重大大減輕。


    可炎熱的天氣,和死亡的恐懼感,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會讓體力消耗的異常迅速。


    7裏之外的李家軍,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吃!


    吃完了,就靜靜的坐著檢查火槍和隨身攜帶的彈藥。


    腰間的皮盒子裏,是20發硝化紙定裝彈。


    優點是紙皮燃燒徹底,不會留下殘渣。


    ……


    然而,今日卻不同往昔。


    準備打頭陣的3000民兵,除了槍膛裏已經填裝的那一發。


    隨身彈藥全部換裝,換成了裝滿25g(標準裝藥是20g)火藥的小竹筒,和圓溜溜的鉛彈。


    昨晚,李鬱突然緊急召集所有分隊長以上軍官傳授了一種新的裝填方式——頓槍裝填法。


    從皮革方盒子裏取出一枚竹筒,將少許火藥倒入藥池,放下藥池蓋。


    然後手扶燧發滑膛槍,槍托著地,竹筒內剩餘的顆粒火藥倒入槍口,將槍托在硬實的地麵重重頓兩下。


    而鉛彈,事先抓三五顆放入口中。


    此時,即可快速拿出一顆放入槍口,再重重的頓兩下。


    舉槍,射擊!


    這一反流程的裝填法,差點讓在場所有人傻掉。


    省略了通條懟實這一步驟,速度是很快,可威力射程要大打折扣的。


    李鬱當場做了一次示範,對著30米外的大柳樹開了一槍。


    鉛彈依舊嵌入了樹皮,隻是不太深。


    “諸位,誰願意站在那兒?”


    眾人笑了,開玩笑,誰還能比樹皮更堅硬?


    林淮生冷靜的問道:


    “主公,若八旗兵穿棉甲出戰怎麽辦?”


    “很簡單,那就換我的近衛軍出戰。用線膛槍米尼彈遠距離打崩這幫野人。”


    又有人問道:


    “那若是八旗拒不出戰呢?”


    李鬱冷笑:


    “來都來了,打不打可由不得他們。”


    ……


    3000名裝備滑膛槍的民兵,500名裝備線膛槍的第一軍團火槍兵。


    出營後,迅速整隊成4排。


    遠處,出現了八旗大軍的旗幟。


    各色旗幟,遮天蔽日。


    象征著八個旗的不同顏色旗幟,都出現在了戰場。


    陣型嚴整,鼓號整齊,盔甲鮮亮。


    李鬱拉開千裏鏡,觀察了許久,小聲嘀咕了一句:


    “很有精神。”


    “看來八旗並沒有爛透了,還是有些能打的。”


    從鏡頭裏看的很清楚,不少火器營的旗丁臉上雖然掩飾不住緊張恐懼,可步伐依舊堅定。


    沒有東張西望,沒有步伐虛浮。


    京師火器營,不愧是乾隆王朝的戰略預備隊。


    每一次戰爭中,都有他們的身影。


    ……


    李鬱輕輕一夾馬腹,衝出大營。


    衝到了己方軍陣的最前麵,勒住馬,抽出佩劍指向南邊:


    “南邊來的,是大清王朝的最精銳之軍團。他們打敗了準噶爾,打敗了大小和卓,打敗了金川。你們怕不怕?”


    在軍官的帶領下,士兵們瘋狂呐喊:


    “不怕,不怕。”


    李鬱又大吼一聲:


    “隊長以上軍官,全部向前一步。”


    唿啦啦,數十人走出了隊列。


    “佩劍出鞘!”


    刷,數十人抽出軍官身份象征的佩劍。


    李鬱也高舉佩劍,吼道:


    “帶領著你們的士兵,前進,再前進,在50步距離和八旗瘋狂對射。他打一發,我們至少打2發,爭取打3發,用密集的彈雨打斷京旗的脊梁。”


    “趙二虎!”


    “屬下在。”


    “此戰過後,趙二虎這個名字天下將無人不知。你,就是八旗的克星。”


    一番鼓勵,把他激的眼睛發紅,手臂微微發抖。


    李鬱慢速騎馬,橫向巡視陣型,讓所有人都聽到自己的聲音。


    “第一排,活下來的全部升分隊長。”


    “凡是此戰重傷無法再打仗的,就去村公所替我管著一個村。死了的,我就在這雨花台上給你們修一座大墓,讓你們永享風水寶地。家中妻兒老母,我養了。”


    “萬歲,萬歲。”


    瘋狂的吼聲,驚天動地。


    即使是膽怯,存有雜念的人,在這種集體瘋狂意識下,也會迅速的被感染融入。


    ……


    同樣在觀戰的富察.明亮也是大為驚歎。


    如果不是因為軍服,他甚至認為遇到了第二支火器營。


    全火器化,軍服鮮亮,陣型嚴密,士氣高昂,一點不亞於八旗勁旅。


    “大人,把火炮推上去吧。”


    “賊酋軍陣嚴整,士氣高昂。打起來怕是死傷不會少。”


    “是啊。咱們八旗健兒隻能死在衝鋒道路上,這樣打消耗戰,不明智。”


    眾軍官突然恢複了理智,開始陣前勸諫。


    明亮心裏心中惱火,恨不得砍下幾顆人頭泄憤。


    大戰當前,動搖軍心,死罪。


    他在半個時辰前已經告訴了所有人。


    此戰,無論是官是兵,凡膽怯逃跑者,殺!全家流放。


    畏葸不前,不執行軍令者,殺!


    第一個衝入敵陣者,賞200兩。第二個賞100兩,第三個50兩。


    斬將奪旗者,升3級!


    作戰英勇打出威風的,全隊每人賞銀10兩。


    並且特意從各旗挑選了總計100人督戰,記錄賞罰。


    他的親兵隊長吃不準,該不該給主子台階,於是小聲說道:


    “主子,賊兵有些邪乎。”


    “閉嘴。滾一邊去。”


    ……


    見八旗兵的步伐明顯慢了下來,李鬱有些擔憂。


    拉開千裏鏡,發現清軍正在把大炮向外推。


    這是玩不起了!


    在他的授意下,一騎兵舉著象征信使身份的小旗,跑到兩軍中間區域。


    大聲喊道:


    “我部隻出3500兵,挑戰爾等八旗4000兵。怎麽樣?”


    配合他的挑釁言論,數百名民兵原地停住了腳步,調頭迴營。


    明亮和一眾軍官,氣的手哆嗦。


    今日之事若傳出去,會讓江南人徹底失去去八旗的敬畏之心。


    瞧瞧,優勢兵力都不敢打。


    慫壞了。


    對於以少數旗族統治億萬漢民的清廷來說,讓天下臣民產生懷疑八旗戰鬥力的鄙夷之心,比吃了敗仗更為可怕。


    天下臣民的敬畏之心,是比金子都寶貴的東西。


    身為皇親貴胄,富察氏子弟,自然通曉這一切。


    他抽出佩刀,表情猙獰地吼道:


    “傳令,大步向前,堅決擊敗賊兵。”


    ……


    500名第一軍團火槍兵,站在第一排。突然單膝跪下,平端燧發槍。


    火器營的旗丁們一陣喧囂,心中困惑。


    這距離遠著呢,估摸著有700步左右,毛都打不著。


    “不許開槍,無令開槍者,斬。”


    “賊兵胡亂射擊,乃是畏懼我八旗天威。”


    一員鑲藍旗鳥槍護軍參領,剛大聲說完,就見對麵騰起了一股股白煙,己方陣型立馬傳出慘叫。


    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一個疑惑?這怎麽可能。


    尤其是主帥明亮,抓起千裏鏡觀察李家軍。


    沒有火炮,沒有抬槍,都是手持的燧發槍。


    賊兵的火器,居然恐怖如斯?


    在鏡頭裏,那些第一軍團的火槍兵麵如表情快速裝填。


    自由射擊!


    槍聲不密,但是精確度不錯。


    鏡頭轉移到還在前進的火器營,不斷看到有人中彈倒下,雖是受傷居多,可打過仗的都清楚,中了鉛彈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鉛毒,會慢慢的折磨致死。


    ……


    “加快步伐,衝到150步。”


    外營左翼長及時修改了軍令,不能再保持陣型了,必須速度優先。


    再慢吞吞的行軍,會被敵人射殺在途中。


    又前進50步後,他陣亡了。


    一顆米尼彈擊穿了喉部,仰麵朝天倒下了。


    外營右翼翼長接管了指揮權,大聲催促跑步前進。隨著距離的拉近,傷亡率更大了。


    因為米尼彈打的更精準了。


    李鬱透過望遠鏡觀察著這一幕,露出了殘忍的微笑。


    到了這會,八旗兵即使發現吃虧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了。


    若是撤退,那等於把勝利拱手送給自己。


    400步,300步,200步~


    火器營的鮮血染紅了這塊地,傷亡已經超過500人。


    看著越來越近的八旗兵,第一軍團的火槍兵從容的打出了最後一顆米尼彈。


    從軍陣空隙,退到了後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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