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軍隻在丹陽城的北麵和西麵挖掘了壕溝。


    東麵是大運河,不需要挖,南麵開闊地也沒有挖。


    典型的圍三闕一!


    就連丹陽知縣這個文官也瞧出來了,笑道:


    “阿大人,賊兵這是想讓我們朝南跑?”


    “嘁,簡直做夢。”


    江寧駐防八旗參領,阿思富也忍不住發笑。


    丹陽城雖小,可也是正經的厚實青磚夯土城牆,繞城一圈足有7裏,兵有2000。賊酋就憑城外的這幾千步兵破城,簡直癡人說夢。


    不過,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周知縣突然指著陽光下駛來的一艘大船,叫道:


    “阿大人,賊兵連炮船都有。”


    “什麽?”


    阿思富是打過仗的,運河上駛來的那艘戰艦,炮舷密布,簡直離譜。


    比官兵的戰船還正規!


    “周大人,這城可能不好守。”


    “不至於吧?”


    周知縣心中暗罵,阿思富這個八旗軍官怎麽這麽無恥?前麵剛說固若金湯,現在就改口不好守了。


    ……


    大運河,流經丹陽城東。


    水師的這艘船是從太湖西山島一路開過來的“太湖幽靈號”。


    船上搭載了兩門36磅重炮,這屬於西山槍炮廠目前能拿出來的最大口徑火炮。


    為了更好的安置這兩門大家夥,內部還進行了簡單的改裝。


    兩側各拆除了3門炮,騰出足夠空間,還將原有的炮舷拓寬了。


    太湖幽靈號是一艘嶄新商船改裝,在李氏水師的一眾內河平底戰船中,屬於噸位最大的一艘。


    除了幹舷太低,禁不起風浪,其他沒有明顯缺點。


    在內河作戰,足夠了!


    “船長,準備就緒了。”


    “那就轟吧,替步兵弟兄們砸開丹陽城的烏龜殼。”


    一側的36磅炮口,猛地噴出白煙。


    巨大的後坐力,導致整艘船都向另外一側平移,至少原地平移了半丈。


    這是中式硬帆平底船的缺點之一。


    30多斤的實心鐵球,唿嘯砸在了東門的城門樓子上。有著兩層飛簷的城門樓子,瞬間坍塌。


    船上的水手們哈哈大笑,控帆調轉船頭。


    用另外一側的36磅炮,再次轟擊。


    很遺憾,這一炮打偏了。越過城牆,打進了城中,隻看見騰起煙塵卻看不到具體毀傷情況。


    ……


    這就是艦炮沒有裝備燧發機的弊端,沒法立即觸發,火繩有個燃燒時間。


    一個小小的波浪起伏,就會導致炮口角度誤差很大。


    一發上天,一發入地不是說著玩的。


    太湖幽靈號又開始原地調頭了,兩側的36磅輪著裝填,每一次裝填都需要2分鍾左右。


    半裏之外的河麵騰起根根水柱,這是丹陽清軍的火炮在反擊。


    夠不著!


    阿思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在急劇的思考。


    一旦被重炮轟垮城牆城門,自己該怎麽辦?巷戰,還是突圍。


    臨行前,江寧將軍崇道曾經叮囑過他,若事不可為,當保人製敵。大白話講就是打不過別死撐,保住兵力。


    “參領大人,賊兵開始進攻了。”


    西麵,南麵都有身穿青色軍服的李家軍民兵,推著盾車開始緩緩前行,和他們一起前進的還有推著火炮的炮兵。


    根據主公製定的炮兵手冊,與敵交戰,短途移動炮位,當用人力。


    很快,丹陽城就硝煙四起,兩邊都在瘋狂的開炮開槍。


    林淮生站在遠處,突然冷冷的說道:


    “都說八旗騎射為本,我看他們也離不開火器嘛。”


    “總指揮說的是,什麽騎射都是騙人的鬼話。”


    ……


    見步兵弟兄們頂著傷亡開始強攻。


    太湖幽靈號也急了,不再遠距離開炮,而是徑直的切入抵近轟擊。


    如果你覺得炮擊的威力不夠大,那是你靠的不夠近。


    趁著城牆上清軍火炮裝填的空隙,船頂著弓弩、鳥槍的火力,在100多米距離時猛地開炮。


    36磅炮,威力恐怖如斯。


    將城門整個給打爛了,煙塵滾滾。


    一側的其餘所有火炮也紛紛開炮,打的東城牆一片狼狽。


    “大人,東門破了。”


    “什麽?”


    周知縣幾乎暈倒,扶著牆壁。


    阿思富則冷靜的多,將避雷針頭盔扣在腦袋上。


    抓起佩刀,說道:


    “集合所有旗丁,各自準備馬匹,準備突圍。”


    周知縣急了,張開雙臂攔住路:


    “阿大人,這城守得住。”


    “守不住。”


    周知縣怒吼道:“守得住!”


    啪,挨了一大耳光,原地旋轉一周半。


    文官體弱,當初被打暈過去了。


    阿思富快步走下城牆,低聲喝令:


    “弟兄們全部集中到南門,隨本將突圍。”


    “賊勢浩大,我們要趕迴去守住江寧城,那裏有我們的家。”


    ……


    旗丁紛紛撤下城。


    其餘綠營兵也喪失了鬥誌,城牆的防禦火力逐漸稀疏。尤其是東城牆,沒人敢待著了。


    駛遠的太湖幽靈號,重新裝填後,就沒有繼續轟擊。


    而是開始南下,準備堵截突圍的八旗馬隊。


    果然,南門一開。


    先是綠營兵被驅趕在前麵,吸收了許多的火力。


    緊接著就是數百八旗馬隊,瘋狂的衝出來,他們個個趴在馬背,拚命的抽打鞭子。


    眾旗丁見賊兵火槍軍陣和運河之間還有不小的空隙,隻要馬速夠快就足夠衝出去,瞬間大喜。


    林淮生亦大喜,野戰才好打,能夠以最小傷亡,達成最大殲滅。


    隨著火槍的多輪轟鳴,不斷有旗丁墜馬。


    阿思富心中暗自叫苦,他發現賊兵的火器比他預料的還要密集。


    中途挨了兩波槍,終於衝出了火器的射擊範圍。


    他鬆了一口氣四周望去,僅隻剩下一半的人。


    “先往南然後往西,走句容迴江寧。”


    200多人,唿啦啦的集團狂奔。


    突然他的餘光瞥見了前方河麵停著一艘船。


    火光一閃,周圍就是人仰馬翻。


    太湖幽靈號,一側的火炮齊射,就是十幾顆炮彈砸進了密集的撤退群體,還有馬蜂一般的霰彈鉛子。


    這艘經過改裝的船裝備了4門短管霰彈炮。


    還有20杆大抬槍,拿到甲板上打一波齊射,效果簡直太美。


    能裝如此多的火器、彈藥,是因為沿途都是自己的地盤,隨時可補給生活物資。


    從而船艙內騰出了更多的空間裝槍炮。


    ……


    阿思富墜馬,嚴重耳鳴。


    他的身上都是血,抹了一下發現似乎是別人的,旁邊是一匹被打成兩截的戰馬。


    前麵是個被打成糊糊狀的旗丁,鏟都鏟不起來。


    一個忠心家奴衝過來,將他拉起。


    拚了命的將他扶上一匹戰馬:


    “主子,快走。”


    西邊跑步趕來的火槍兵原地站住,騰起白煙。


    阿思富終究是沒能逃走,因為騎上了戰馬,反而目標更顯眼。


    被米尼彈集火射擊,棉甲都被打爛了。


    而逃出生天的十幾個幸運兒,遭遇了李家軍騎兵的攔截。


    兀思買高舉騎兵刀,一個迴合,就將滿人的血塗滿了自己的刀鋒。


    他終於可以宣稱,蒙八旗遠勝於滿八旗了。


    隻不過,主公對他很不滿意。


    因為他麾下的騎兵團居然僅有300多人能算馬術嫻熟,其餘人都是半吊子騎兵。


    一怒之下,被主公勒令降格,騎兵團降格成了騎兵營,他任營指揮使。


    其餘的一千騎,改成了龍騎兵。


    眾所周知,龍騎兵和龍沒有半毛錢關係。


    就是一群步兵邂逅了一群戰馬。行軍時騎馬,抵達戰場就下馬。


    馬匹,僅僅是作為交通工具。


    不過從成本來看,相同規模的龍騎兵花費遠遠低於輕騎兵。


    ……


    兀思買小心的繳獲了十幾匹完好的戰馬,悄悄藏入營中,他還是希望能夠擴大自己的輕騎兵營。


    其餘的幾十匹好馬被第一軍團繳獲,編入了他們的斥候隊。


    “林總指揮,屬下兀思買前來報道。”


    “一個時辰後,全師開拔打句容。你部做先鋒。”


    “遵命。”


    丹陽周知縣,不負眾望。


    蘇醒後的第一時間,就下令焚城。


    守城收集的熱油,成了很好的引燃物。火燒起來後,城中所有兵丁全部嚇的出城投降。


    周知縣自己則是站在城牆上,縱身跳入了火海,也算是為清廷盡忠了,給乾隆留下了一些欣慰。


    這種玉石俱焚的態度,很符合乾隆的小心眼。


    林淮生倒是沒有太多的憤怒,甚至沒打算救火,隻是撥出了200民兵善後,將俘虜押送去北邊做苦役。


    大運河和長江交匯處的灘塗之上(鎮江府),準備修築一座磚石水泥結構的炮台,正需要大量的人手。


    ……


    很意外,大軍趕到距離句容還有數裏之外,就看到了一座同樣陷入熊熊火海的城池。


    誰燒了句容城?


    林淮生令人尋找了幾個城中逃出的百姓,詢問才知。


    2個時辰前,城外突然過了一股官兵。


    然後句容縣衙就滿城敲鑼,通知百姓在半個時辰內撤出去,否則燒死勿論。


    衙役們和江寧府的官兵一起,將府衙、官倉逐次點燃,直到全城都燒成了火炬。


    有些不願離開的,又或者是跑的慢的全部葬身火海。


    “林總指揮,這是什麽情況?”


    “本官也不知。下達焚城令的人,倒是有些魄力。”


    被林淮生讚揚的這個敵人,正是兩江總督李侍堯。


    一直在戰場之外的清軍斥候目睹了丹陽城陷落的全過程後,就飛馬返迴江寧府。


    李侍堯做事狠辣果斷。


    聽完了斥候描述的全過程,就意識到句容縣城守不住。


    與其損兵折將,城中府庫囤積的糧草還被賊兵所獲,不如幹脆點,先一把火燒幹淨。


    他將自己的督標馬隊派了出去,監督句容知縣執行了這個瘋狂的命令。


    將全城付之一炬,官紳綠營兵全部遷入江寧。


    百姓就算了,各尋生路。


    在戡亂大局麵前,沒人在乎他們的死活。


    ……


    次日,李鬱趕到。


    進攻江寧府是大事,他不放心。


    當即下令:


    “凡句容無家可歸之百姓可往東走,替我軍修築工事管吃管住,發放工錢。”


    “有一技之長的匠人,可自願編入後勤序列,讓杜仁安置。”


    “青壯願意當兵的,編入新兵營整訓,先從民兵做起。”


    很遺憾,願意接受好意的隻有幾千人,這大約是城中百姓的十分之一。


    而這其中願意當兵的,僅有13人。


    這讓李鬱大為震驚,不過隨即又釋然了。


    寬慰林淮生道:


    “不必憤怒,大約是怕被我們驅趕作為消耗箭矢的炮灰。”


    “主公,屬下憤怒的是為何沒人願意加入李家軍當兵?餉銀全額發,夥食三頓飽。”


    李鬱笑笑,不願過多解釋。


    這個問題很複雜,江南人不當兵,是個社科曆史問題。


    至於兵源問題他另有考慮。


    隻是說道:


    “我帶來了10船糧,讓伱部輜重營去運河邊接收一下。接下來要啃硬骨頭了。”


    “我們把重炮運抵江寧城下轟。”


    “不是這麽簡單,算上我帶來的民兵,輜重,匠役全部加起來,我軍也就8000多人。江寧城有多少兵?至少2萬。江寧城有多大?光繞一圈就超過60裏。城牆有多厚?四輛馬車能並行。”


    林淮生愕然,不知說什麽好。


    “淮生,我們攻打江寧府就好似是那蛇吞象。稍有不慎,就會撐破肚皮,死的四分五裂。”


    ……


    林淮生臉色凝重,半天才點點頭說道:


    “主公,我聽你的。”


    “不妨告訴你,劉千他就在江寧城中,伺機而動。”


    “什麽?”


    “對。”


    倆人默然不語,這是擺在李家軍麵前的又一道坎兒。看似形勢烈火烹油,實際上腳底下踩得都是火藥桶。


    若是圍攻江寧府失敗,搞不好就會一潰千裏。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幹脆卷起包袱,收拾殘兵登船出海,去南洋二次發育,過十年再卷土重來。


    退路是永遠存在的。


    但是不能講出來,否則會動搖軍心。


    “主公,劉署長潛入江寧城準備做什麽?”


    “無惡不作,策應我軍攻城。”


    李鬱說的一本正經,卻是把林淮生聽笑了。


    臨行前,劉千鄭重的詢問過權限。李鬱的答複就四個字:“便宜行事”。


    相比白蓮教的內應喜歡采取武力搶城門。


    劉千帶進去的一二百號人,則是以“細作”角色為主,減少無謂戰損。


    走出大帳,


    見輜重隊拉著空車出營,去運河邊拉軍糧。


    李侍堯火燒句容縣城,就是變相的堅壁清野,製造麻煩。


    天空逐漸變高,放晴。


    梅雨季正式結束,正是廝殺的好季節!


    ……


    一陣馬蹄聲,


    原來是兀思買偵查迴來,麻利的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拜見主公。”


    “起來吧。江寧城什麽情況?”


    “城門緊閉,斥候四出,和屬下打了一仗。”


    李鬱這才注意到,兀思買的戰馬都染上了血跡。


    他走到馬鞍旁,打量著他的武器。


    一張騎弓(比步弓略短,更軟),一支短矛,一壺箭,還有一柄截短的燧發槍。


    於是問道:


    “你不是騎射的忠實擁護者嗎?怎麽也用上火槍了。”


    “嘿嘿,我又不傻。”


    他的這杆燧發槍,槍托穿孔,用繩子扣在馬鞍的鐵環上,這是一種防遺失的措施。


    “取下來,給我瞧瞧。”


    “主公請看。”


    李鬱接過,倒過來看槍管。


    “塞了個軟木塞?有彈?”


    “對,馬上顛簸怕鉛彈掉出去,拿軟木塞堵住了。”


    “霰彈還是獨頭彈?”


    “一顆獨頭彈,加四顆小霰彈,拿紙包了。”


    “不錯,有創意。你的騎兵營?”


    “人手一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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