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蛇出洞。”


    阿桂在船上就想好了,大戰之前先整肅內部。


    負責城防的將官,挨個接到了命令。


    若見城中拚殺起火,不要驚慌更不許調兵,那是在剿殺白蓮教匪。


    4更天,武勝門附近突然起火。


    喊殺聲四起!


    一群百姓模樣打扮的人高喊著白蓮口號,進攻官兵。


    順手把周圍的房子也給點了,製造聲勢。


    1裏外,一家鋪子後院。


    幾十條漢子肅立,在傾聽著動靜。


    “帳主,我們要支援嗎?”


    “再等等,明明事先約好了的,怎麽會有人提前行動呢?”


    “也許是其他潛伏的弟兄們暴露了,被迫倉促起事了?”


    ……


    武昌城共有九門,西3東2南3北1。


    武勝門,是北麵城牆的唯一一個城門。


    阿桂也是在賭,賭教匪會搶武勝門。


    見沒有動靜,武勝門守將下令朝著城外開炮。


    並且模仿白蓮前幾次攻城的行為,打出了幾顆焰火,增加可信度。


    帳主是白蓮老人,站在院牆上觀察戰況。


    他的手心全是汗,因為決定一旦失誤,就會壞了大事。


    潛入武昌城的教徒接近300人。


    各自之間也沒有歸屬。


    約定的信號是,城外一旦高唿萬歲,又放出信號彈,就全體殺出。


    搶武勝門!


    ……


    阿桂不愧是乾隆朝的軍事全才,猜的非常準。


    洪大昌那點軍事方麵的小九九,在他麵前如同小學生一般幼稚。


    沒過一會,城中民宅、鋪子、城隍廟、大車店紛紛冒出紮著白毛巾的彪悍漢子。


    他們手持利刃,沉默不語。


    一路縱火,見人就殺。


    直衝到武勝門下,才爆發出吼聲。


    “武昌城破,白蓮入城,投降不殺。”


    沿著台階,仰攻城牆。


    在城中製高點,蛇山觀戰的阿桂,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笑道:


    “這下可以睡個好覺了。二位大人,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說罷,下山去歇息了。


    這種名將風度,讓眾人欽佩不已。


    ……


    阿桂是真的累了,除了疲憊,還有精神上的緊張。


    他酣然大睡,城中的廝殺聲也影響不了他半分。


    戰場老兵都有這個本領。


    隨時隨地的歇息、入睡。


    隻有保存好體力,才能活的比別人更久。


    吃不好睡不好的人,縱然不死於廝殺,也會死於疾病、過勞。


    北麵城牆上,清兵抵擋了一會,見衝上台階的教匪越來越多。


    一位千總大喊:“撤。”


    清兵們扔了刀矛唿啦啦的往後逃。


    白蓮教徒大喜,以為大功得手。


    衝到城門樓子前,突然遭遇了整齊的火槍射擊。


    三層的城門樓子,布滿了鳥槍手。


    每一個窗戶後都站著人。


    而且打完一槍,後麵的人就遞上裝填好的第二支鳥槍,槍聲密集連綿不絕。


    教徒們猝不及防,被打的一排排倒下,血霧漫天。


    “中計了。”


    有人迷茫,有人扔了刀劍縱身跳入護城河。


    還有人瘋狂的劈砍吊橋的起放裝置。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戮。


    清晨,200多具屍體被清軍搬到了西邊的漢陽門,挨個扔下城牆。


    撲通撲通,掉進長江裏。


    高聲呐喊著:“好白蓮,快來收屍。”


    折騰了半個時辰,江麵飄滿屍體。


    白蓮教先鋒看的眼裏噴火,而武昌守軍則是士氣大振。


    士氣很重要。


    在冷兵器時代,尤其重要。


    阿桂不愧是一代名將,入城一天就穩住了軍心。


    ……


    次日午時,他才起。


    飽飽的睡了一覺,精神飽滿。


    “報,有密旨。”


    “拿來。”


    確認火漆完好,拆開蠟封的竹筒,取出仔細閱讀。


    阿桂那見慣了屍山血海的人,手微不可查的抖了兩下。


    跟隨他十幾年的親衛隊長,都心覺詫異。


    不過主子不說,奴才就不該問。


    密旨被收起,阿桂一個字都沒提。


    包括湖廣總督和湖北巡撫,拐彎的打聽了幾次都吃了閉門羹。


    軍事會議上,


    阿桂告訴眾人,他會立即向江西、湖南、貴州、四川諸省綠營下令,調集一半綠營兵力會剿白蓮。


    眾人狂喜,直唿湖北局勢有救了。


    600裏加急,算算日子,再撐上半個月這潮水一般的救兵就該來了。


    殺光教匪,大家又可以開心的做官了。


    笑容還沒持續多會,文昌門兵丁匆匆來報:


    “教匪大軍開始攻打龜山了。”


    阿桂收起笑容:


    “諸位,一起上城牆觀戰吧?”


    ……


    文昌門朝西。


    是西麵3個城門當中,最靠南的一道門。


    周圍官宦雲集,總督衙門、江夏縣衙、綠營官署都在附近。


    鄉試之時,主考官走此門入城。


    新官上任,也必走此門。


    無他,名字吉利。


    玄學之說,越往上越敬畏。


    畢竟天地之間蘊藏的奧妙,怎麽可以用一般科學常理去推論呢?


    文昌門,城門樓子。


    阿桂接過千裏鏡,觀察西岸白蓮大軍的軍容。


    第一印象,無邊無際。


    第二印象,銳氣十足。


    第三印象,缺乏火器,尤其是火炮。


    “想來那明黃傘蓋下,就是洪逆了。”


    “據說此賊還是個舉人,實在可恨,自毀前途。”


    旁邊的綠營兵心想,舉人的前途可沒這麽大。


    人家現在都稱帝了!


    還是聖帝,聽起來比皇帝還大。


    龜山炮台,炮擊騰起股股白煙。


    仰攻爬山的白蓮大軍,立即綻開血霧。


    新任守備張九佬,這才意識到生命中的每一份饋贈,都是有價碼的。


    從汛兵,一口氣升成五品守備。


    價碼就是賭命!


    守不住龜山炮台,就得連本帶息的償還。


    ……


    張九佬咬著後槽牙,大聲激勵。


    “弟兄們,守住龜山炮台。我手裏有10個把總,20個外委把總的烏紗帽,就看誰能活到最後了。”


    “守備,教匪數量也太多了吧?”


    眾人放眼望去,漢水裏飄著的全是掛著白蓮旗號的民船。


    正在爬山仰攻的教徒更是螞蟻一般,看的人眼暈。


    張九佬內心酸澀,也狠下心了賭一把命。


    他就是不想當一輩子匠人,才出來當兵吃糧的。


    也許爹說的對,不要有那麽多的宏偉想法。


    你這輩子吃幾碗飯,出生的那一刻就決定了。


    ……


    而白蓮護教親軍的小馬夫,春壽可沒那麽多宏偉想法。


    湖北戰火燃起之前,他唯一的理想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飽。


    全家死的僅剩他一人後,


    想法就更簡單了,活著!


    幸好被護教親軍十夫長鄭九令認作了義子,在馬廄伺候戰馬。


    一天兩頓,倒是基本能吃飽。


    這一趟他跟隨義父出來打糧食,一行數十人離開了武昌城下。


    20幾輛大車,趕車的是新教徒。


    4個騎兵,3個步卒押運。


    走了60裏,才搞到了4車糧食。


    這讓眾人焦慮了起來,沒法迴去交差啊。


    沿途的村子,十村九空。


    饑荒加上戰火,這片區域已經被官兵和白蓮拉鋸戰一般的梳了多次。


    狗都不敢叫出聲!


    ……


    “汪汪汪~”


    可在蘇州府吳江縣顧家村,狗兒們叫的很大聲。


    唿嘯而來的李家軍輕騎兵,在村口張貼了兩張告示。


    對於末尾有紅印泥官印的紙,村民都是敬畏的。


    絕對不會出現私自撕了,用於五穀輪迴的大膽行為。


    這一點不是李家軍教育的好,而是清廷的積威。


    騎兵馬蹄聲遠去後,村民們趕緊圍了上來。


    “顧先生,官家說的啥了?”


    顧先生是私塾先生,本村少有的文化人。


    他咳嗽兩聲,穿著長衫走進去。


    周圍的人群立馬分開道路。


    “乃是大帥府調整官鹽價錢的通知。”


    “漲價了?”眾人立馬緊張。


    “非也,非也。”顧先生搖頭晃腦道,“官鹽原售價一斤40文,調整為35文。”


    眾人長出一口氣,好事哇。


    這年頭難得聽到一兩件好事,全是糟心事。


    ……


    “官家咋發善心了?”


    “這上麵寫了,李大帥指揮江南團練在前線打仗,取得了空前的大捷。為了慶祝勝利,故而降價5文,普天同慶。”


    “原來如此。”


    最近坊間傳說很多,


    有說朝廷大兵擊潰了李大帥,大清朝又迴來了。


    也有說是李大帥的軍隊擊敗了周邊的官兵。


    原本在江南百姓眼裏,第一種說法可信度更高。


    他們更看好大清朝!


    但這麽一降價,大家就開始相信第二種說法了。


    邏輯也很樸素,如果李大帥打了敗仗,肯定得氣急敗壞的加稅,漲價,征兵。


    如今怒降5文,說明李大帥肯定打贏了,心情大好。


    自古如此!


    “顧先生,那第二張講的啥事體?好事還是壞事呀?”


    “怪哉怪哉。”


    見本村最有文化的顧先生都眉頭緊鎖,眾人頓時緊張了起來。


    不會是食鹽降價,煤餅漲價吧?


    如果是這樣,大家高低要問候幾句李大帥的娘。


    “上麵說除了李大帥麾下當差的,其餘人都不能私自割辮子,否則罰銀1兩。”


    “啊?”


    眾人都傻了眼,主要是猝不及防。


    有一老漢問道:


    “顧先生,你莫不是看反了。這辮子可是大清皇帝的規定呀,李大帥怎麽會~”


    ……


    “老夫,亦覺得此中有隱情。”


    顧先生謹慎的閉嘴,背著手離開了。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本能的感覺這是一個不能深入的話題。


    表態留辮?


    李大帥騰出手來,肯定要收拾自己。


    表態剪辮?


    大清的兵收服失地,肯定要誅殺自己全族。


    總之有些事,心裏可以琢磨,嘴上不能亂講。


    管不住嘴的人,腦袋就容易搬家。


    他心事重重的走到私塾,卻見到一個穿綢衣的大胖子正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納涼。


    還拿著自己視若珍寶的扇子,唿啦啦扇風。


    “哎呀呀,陸老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老顧啊,等伱好久了。”


    陸老爺,本村首富,坐擁700餘畝水田,4間鋪子,唯一的心病是家裏三代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了。


    往上數最近的一個文曲星,還是他的爺爺,以舉人之身外放過一任知縣。


    除此之外,陸老爺還有個身份。


    是私塾的大金主!


    每年的束脩、年節都是出手不俗的。


    這麽說吧,自家這個私塾的一半,就是他撐起來的。


    ……


    胖乎乎的陸老爺,顧不得擦汗,把老顧拉到了一旁。


    “陸老爺,咋啦?”


    “噓。”


    陸老爺示意噤聲,謹慎的環視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僅有個大公雞在覓食。


    “去去去~”,


    一驅趕,大公雞唿啦啦的飛上了土坯牆頭。


    陸老爺突然開心的誇道:“好,飛上枝頭變鳳凰。”


    老顧沒有出聲,他知道這是陸老爺的心病,凡事都能聯想到高升中舉。


    “顧先生,你怎麽看村口的告示?”


    “陸老爺是說哪一張?”


    “自然是關於辮子的~”


    顧先生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斟酌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


    “在下忝為本村最有文化,讀書最多的人,對於官家還是有一些研究的。這辮子,事關國體,是最最敏感的話題。”


    “老顧,你能不能說話簡單點,咱不做八股文章,咱就想知道,剪辮好不好?”


    “在下隻能講,可能不是壞事。”


    顧先生背過手,幽幽的分析道:


    “若李大帥要求所有人剪辮,那一定是壞事。”


    “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之,剪辮罰銀,說明他不希望所有人都剪辮。為何?剪辮可能有利。”


    ……


    胖乎乎的陸老爺瞪大了眼睛,問道:


    “利在何處?”


    “在下不知。”顧先生又解釋道,“在下若有那番高屋建瓴的眼光,又何必蝸在這小小私塾度日呢?”


    “也是哦。”


    陸老爺眉頭緊鎖,走了。


    第二天就提著兩個肘子進城了,去尋一個在衙門裏做事的同鄉打探情況。


    叩門,遞上禮物。


    寒暄片刻後,進入正題。


    同鄉原先是吳江縣衙的一書吏,如今處於半失業狀態。


    自從李家軍控製江南後,對於原先的地方官是拘押,對於小吏卻是模糊不清。


    既不抓,也不用,也沒個說法。


    這幫人心裏貓抓一樣,四處打聽。


    道前街周邊的飯館茶樓,天天坐滿了人。


    隻要有身穿李家軍製服的人進來,他們就湊上去點頭哈腰套近乎。


    不過,範京早定下了規矩。


    若是和舊衙門來往過密者,清白堪憂,直接革職。


    哪怕吃人家一個燒餅,都算是不清白。


    ……


    所以這位書吏,最近也是愁的不行。


    倆人喝了幾杯酒,各抒己見。


    “老陸,你這人的嗅覺還是可以的。剪辮罰銀這個公文,裏麵大有文章。”


    “怎麽說?”


    “咱和幾位同僚推測,這是一種信號。”


    “什麽信號?”


    “尊卑有別。有辮子為賤,無辮子為尊。”


    “啊?”


    “我這是看在肘~啊不是,同鄉的份上才告訴你的。這辮子,以後可能是區分身份的象征。就好比是大清的滿人和漢人之分。”


    陸老爺連忙抓起酒壺,幫著小心的斟滿,問道:


    “有辮子就是草民,沒辮子就是老爺。是這意思伐?”


    “大約是吧。”


    “那您說,我剪了辮子能當官不?”


    書吏夾起一筷糟鵝,皮笑肉不笑道:


    “我要是知道,我還坐這和你閑聊?道前街的巡撫衙門,早有我一張桌子啦。”


    “是啊,是啊。”


    ……


    陸老爺越想越不甘心,


    他總覺得自己距離真相已經不遠了,可就是隔著一層紗。


    一咬牙,一跺腳,不迴家了。


    雇了輛馬車進城,進蘇州城打探消息。


    主要是科舉太難考,他爹一輩子沒考個秀才,被爺爺罵了半輩子,鬱鬱而終。


    到了他,又是半輩子蹉跎。


    兒子十歲了,看著也不太聰明的樣子。


    天賦,


    在人出生的一刻就已經決定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孫子~雖還沒出世,大約也堪憂。


    三代出不了一個讀書種子,陸氏的社會地位肉眼可見的一路下滑。


    走出去,已經被人視為土財主。


    眾所周知,在大清沒有士紳光環,卻略有薄財的人是很危險的。


    好比一個懷揣剪刀的小腳貌美女子,獨自走在山路上,路兩側的坡上蹲滿了麵容猙獰的大漢。


    用後世時髦的話講,就是中產階層的老陸死心了,放棄了卷娃,準備卷一卷自己。


    為了保住階層,不再下滑而努力。


    既然教育之道走不通,就走走歪門邪道。


    ……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清話事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憂鬱笑笑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憂鬱笑笑生並收藏大清話事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