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將梁鳳業戰場經驗豐富,嗅覺敏銳。


    他看透了一點,失去機動性和隱蔽性的流賊,就是砧板上的肉。


    而官兵可以用優勢兵力四麵合圍,一仗擊潰,然後尾追捕殺。


    灶丁們開始忐忑不安了。


    骨子裏,還是對官兵存在畏懼。


    李大虎冷笑,他聽義父講過類似的戰例。


    “傳令下去,趕緊吃飯。吃完飯,我帶大部人馬立即開拔,燧發槍兵留下,二狗你指揮。”


    “嘿嘿,你個子高,聽你的。”


    雙方就這麽隔著河溝,詭異的對峙著。


    隔著200多米,也沒人胡亂放槍放炮。


    這裏的戰場靜悄悄。


    突然,參將梁鳳業驚訝的發現,流賊拔營而走。


    速度很快,好像要逃跑。


    “傳令,準備渡河追擊。”


    “遵命。”


    突然,他瞅見了怪異的一幕,一小股流賊,百餘人規模居然在原地靜靜不動。


    不僅如此,還留下了十幾輛大車。


    騾馬被趕到了一旁,這是準備用大車做屏障啊。


    “斷尾求生?看來流賊中有知兵之人。”


    “參將大人,追不追?”


    “哼,當然要追。全軍脫靴,收好兵器,渡河!”


    ……


    李二狗眼神興奮,看著這些準備渡河的綠營兵。


    “弟兄們,咱手裏握的可是最好的燧發槍。大清國的綠營兵沒嚐過的好玩意。”


    “待會你們幾個看準了當官的打。”


    “二狗隊長,瞅不準啊。”


    “騎馬的,穿盔甲的,拿寶劍的,一準是當官的。”


    “哦。”


    最前麵,100多舉著盾的綠營兵小心翼翼的走進了河水。


    不深,但是很冷。


    梁鳳業是個合格的將官,知道讓兵丁把棉褲和靴子都卷起來,背著過河。


    否則上岸後冷風一吹,就得病倒幾十個。


    ……


    槍聲響起,一個千總,一個把總中彈栽倒。


    隨即,是密集的槍聲。


    李二狗心花怒放,愛死了手裏的線膛燧發槍。


    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河岸有一百五十米,依舊可以殺傷敵軍,這就是武器的代差。


    清軍也開始反擊,鳥槍打的劈啪。然而射程不夠,一點威脅都沒有。


    梁鳳業離開了馬背,蹲在盾牌後。


    “把炮拉過來,轟他們。”


    “告訴渡河的弟兄們,第一個殺進敵陣的,賞銀20兩。”


    這個賞格,就不低了。


    一群勇敢的人,終於過了河,顧不得穿靴子,就呐喊著衝鋒。


    遭到了一輪齊射,齊刷刷倒下一片。很顯然,盾牌擋不住鉛彈。


    一分鍾四發的射擊速度,是清軍從未想過的。


    綠營兵,不可能有這種頂著死亡衝鋒的勇氣。


    過河的人趴著不動,後麵的人不敢再過河了。


    戰場上,隻聽得雙方的槍炮聲。


    銅炮偶爾轟鳴一聲,給李家軍造成了威脅,一人被炮彈滾到,當場死亡。


    其餘人立即後退,避開炮彈威脅。


    劣質銅炮連續打了3發,也就需要降溫冷卻了。


    這種短管銅炮,本來是用來打霰彈的,現在全裝藥打實心彈已經是冒風險了。


    再打下去,必定炸膛。


    ……


    在炮彈的掩護下,渡河的清軍又撤了迴來。


    勇氣喪失殆盡,再不願意強攻了。


    梁鳳業隻得派人探路,在下遊2裏外有座石橋,全軍過橋後繼續追擊。


    而李二狗也見好就收,帶著人撒丫子就跑,追趕主力去了。


    若是這股清軍頑強,頂著傷亡全軍過河。


    那李大虎就會率領灶丁殺一個迴馬槍。


    還好,這種情況沒有出現。


    梁鳳業要保住手下的兵丁,李大虎也想趕緊登船遊擊。


    李鬱警告過他,在和劉武的戰船會合之前不許硬拚。


    會合後順江而下,然後拐入鬆江府境內的黃浦江,擇機決戰!


    堪稱瘋狂!


    李大虎等人沿途又遭遇了兩次小股清軍的攔截。


    都是百十人規模,稍微交火後就躲得遠遠的,但是也不離開,就這麽一路跟著。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李大虎終於明白了,為何義父再三強調行動迅速,軌跡漂乎。


    因為江南人煙稠密,行蹤是瞞不住的,一旦被清軍尾追,就再也無法藏匿。


    戰爭迷霧,已經被撕開了。


    江南提督南雲升,還有巡撫福康安皆率本部兵在強行軍,準備合圍。


    尤其是福康安手底下的100多號騎兵,甩下了撫標步兵,直撲戰場。


    王六一路上也在鼓氣:


    “弟兄們,隻要登船我們就贏了。”


    “六哥,都是朝廷的天下,我們能跑到哪兒去?”


    “拚死一抗,才有活路。造反造一半,朝廷也容不下我們,殺頭都是輕的。”


    ……


    劉武率領的2艘戰艦,終於抵達了太倉州,和李大虎留下看守船隻的人手會合了,這是事先約好的一部分。


    傍晚,終於接應到了迴撤的大隊人馬。


    李大虎慶幸不已,若是沒有這些騾馬擔負腳力,怕是沒這麽迅速。


    實際上,最近的一股騎兵已經在20裏外了。


    打仗,事先製定的方案是一迴事。真打起來,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途中產生一絲誤差,後麵就會不斷放大,直到麵目全非,亂打一氣。


    眾人不敢耽誤,連夜登船。


    然後,就安靜的吃飯,歇息,積蓄體力。


    直到次日清晨,看到了岸邊的清軍騎兵。


    福康安就在其中,騎著一匹伊犁馬,眼神犀利。


    他皺著眉頭,看著江水中的這些船隻。


    “流賊竟然如此勢大?”


    “這哪是鹽梟灶丁,分明就是一支軍隊!”


    “去,喊話探探底。”


    一騎得令,催馬跑上碼頭木棧:“誰是頭兒?撫台大人要和他陣前對話。”


    此人喊的很大聲,就是腦子有點蠢。


    福康安聽到這話,立即撥馬橫跑。


    果然,下一刻船上就飛出了炮彈。


    水手們急於開炮,割開船舷蒙布直接扔進了江裏。


    劉武在甲板上還在大聲喊:“開炮,轟死福康安。”


    八旗騎兵狼狽迴撤,丟下了12具屍體。


    ……


    那個喊話的蠢貨,被燧發槍集火打死了,連人帶馬打落江中,激起好大的水花。


    劉武遺憾的看著那個縱馬狂奔的背影,遺憾的搖了搖頭:


    “素聞八旗精銳馬術嫻熟,今日一見方知不虛。”


    他文縐縐說話的模樣,惹得李二狗一陣賊笑。


    “小乞丐,你笑啥?”


    “劉叔,你就別裝秀才了吧。你認識孔子,孔子不認識你。”


    “滾到後邊去。”


    李二狗嘿嘿笑著,到後麵玩去了。


    劉武則是站在船頭,體驗一把“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英雄”的孤獨感。


    最近沉浸式的追三國,頗為入迷。


    用他自己的話說,讀三國好啊,既能學文化,又能學兵法。


    他貧乏的識字儲備,在急劇上升。


    兩艘戰船打頭,十幾艘民船隨後,沿江而下。


    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福康安臉色鐵青,一字一頓的說:


    “800裏加急,稟告皇上,江南出了巨賊。戰船先進,火器犀利,應當不是普通民間分子。”


    後麵一句話,他沒說。


    不過朝廷諸公肯定能猜到,這意思是朝廷內部出了問題。


    大清立國百年有餘,從未見過擁有戰艦,火炮的反賊。


    就算是明末的李闖王,初期也沒有火炮。


    福康安根據常理,一下子就發現了其中的蹊蹺。


    又繼續下令:


    “再派幾路信使,分別稟報欽差,和杭州將軍設防,流賊行蹤不好判斷。”


    “調遣蘇鬆鎮總兵麾下水師,巡航長江口。”


    “通知江南各州縣,防禦流賊偷襲攻城。失城者,殺!”


    ……


    清點戰損,


    索倫兵死了4個,福康安自己的護衛死了8個,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在福康安眼裏,綠營死掉一個營(一般五百人左右)也是小事。


    索倫兵死掉1個,也是大事。


    今天這一仗就死了4個,心疼啊。


    而且是被炮彈打死的,太浪費了。


    唯一配得上索倫勇士的死法是,戰場先登,斬將奪旗而死。


    原因很簡單,綠營兵今日打光,明日就能補齊。


    而索倫,可就太費勁了。


    出了山海關,再走上2000裏,到老林子裏抓野生的索倫。


    抓捕人手不能少,少了容易被反殺,或者溜之大吉。


    好不容易抓到了,以武力,食物,銀子為誘餌,吸納成軍。


    海蘭察就是這麽來的。


    每一個索倫男丁,都是朝廷的核心資產。


    索倫軍隊,除了皇帝,任何人無權調動一兵一卒。


    平定西域後,伊犁將軍在當地屯田築城,將兵力分散布置在各個重要關隘城池。


    兵力布置圖送到紫禁城,


    乾隆沉吟許久,提筆批示道:此處哨卡,可增加5個索倫。


    ……


    胡之晃帶領的城守營,一路行軍。


    他心裏頗為不安,覺得李鬱的安排太過冒險。


    一旦暴露,就被動了。


    所謂的“起伏式造反”,到底是什麽鬼,聽了一節課,反正他覺得沒聽懂。


    最為荒誕的是,李鬱竟然強迫算命的大師改了大婚的良辰吉日。


    硬生生提前到了明天,差點把負責籌備的王婆累死。


    她急的滿嘴燎泡,不吃不睡的全城采購。


    東市買紅綢,西市買首飾。


    緊趕慢趕,總算把婚禮所需的排場給撐起來了。


    花費銀子,無法統計。


    總之,府城商人們樂壞了,遇上大主顧了。


    王婆走到哪家,哪家的櫃台就清空。


    用李鬱的話說,我富哥做事,不愛聽勸。


    在胥江園區外,臨時平整了200畝平地,作為婚禮現場。


    燙金的請帖,一灑就是700張。


    這麽說吧,如果你沒收到請帖,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在蘇州混的好。


    全府城有點名氣的廚子,都被他包了。


    各種食材,更是堆滿了倉庫。


    吳縣縣衙的三班衙役全部出動。頭戴紅帽子,維持秩序。


    光這肯定不夠,東山團練也來了。


    大婚的日子,刀槍肯定是不吉利的。


    不過萬一出點啥事,沒點武力也不行。


    變通一下,木棍刷紅漆,兵刃裹上紅綢子。


    胡師爺從淮安府匆匆趕來,一路抱怨。


    她的掌上明珠胡靈兒,提前2天趕到了蘇州城。


    兩個陌生人,培養一下感情。


    至少,高矮胖瘦,外觀模樣,起伏溝壑要有點印象。


    不然萬一認錯了人,可就不好了。


    ……


    “爺,為啥突然提前?”


    “為了避嫌。”


    西山島,新辟出了一間作戰會議室。


    中間是鋪著藍色緞子的長條桌,兩側的高背椅,可容納20人同時入住。


    頂端,自然是李鬱的專座。


    作為一個藝術生,比較在意氛圍。


    如此布置,一看主公就很英明。


    兩側牆壁掛著地巨幅地圖。


    一邊是蘇州府地圖,一邊是江南地圖。


    還有一處沙盤,能夠看的出地形起伏。


    旁邊放著根“指揮棒”。


    鋼製的,沉甸甸,看起來很霸氣。


    “改天我要去一趟寒園寺,讓滅空住持開個光。”


    “給誰?”


    “給這根指揮棒!”


    楊雲嬌笑笑,她已經熟悉了這位爺的做派,天馬行空。


    “雲嬌,我大婚你難受嗎?”


    “奴,奴家強顏歡笑。”


    “等過了這事,我會給你一個名分。”


    “妾身拜謝夫君。”


    楊雲嬌微微一拜,剛想起身,卻感覺肩上一沉。


    “跪下。”


    “妾身遵命。”


    楊雲嬌一點都沒有反感,喜滋滋的伺候了一番。


    ……


    府城,一騎突然狂奔入城。


    直奔知府衙門,騎士滾落下馬就大喊道:


    “太湖水匪登岸,襲擊了震澤縣城,縣丞戰死,縣衙被燒。”


    黃文運不可置信:


    “流賊規模幾何?是撫台要圍剿的那一支嗎?”


    “小二百人,奇襲奪取了城門,得手後就跑了。”


    “他們沒占據縣城?”


    “沒有。”


    黃文運鬆了一口氣,沒失城就好。


    “快,速速去稟告撫台大人。請求調一支偏師迴援。”


    “遵命。”


    探馬又飛奔離開,軍情十萬火急。


    至於說福康安會調哪隻兵馬,就不是他黃文運能考慮的了。


    無非是城守營、平望營,二選一。


    蘇州滿城的旗人們聽說了有流賊在本府出沒,第一反應就是關閉了城門。


    反正滿城是自成一體,確保自家安全就行了。


    一眾京旗感慨道,讓城守營代替出征的銀子,花的值!


    這要是上了戰場,指不定多少人家要哭喪戴孝呢。


    鬆二爺一直念叨著,這江南咋也不太平呢。


    在京裏常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民風淳樸,恭順溫良。


    就這?


    都快趕上小號金川了。


    ……


    不管他怎麽碎碎念,也不管東邊打成了什麽模樣。


    李鬱的大婚,是如期舉辦的。


    胥江園區旁邊,搭起了無數的彩綢。


    一為美觀,二為防風。


    參加的賓客太多,沒有一間酒樓能夠容納,所以隻能選擇了流水席。


    天氣晴朗,無風。


    這讓胡師爺感慨,老天爺眷戀,說明天命所在。


    理由是牽強了點,可對於一對造反夫妻來說,有個好彩頭還是很重要的。


    知府、知縣、縣丞、士紳、胥吏、商人,烏泱泱的都來了。


    貴賓自然是不能露天吃飯的,有損顏麵。


    李鬱臨時搭建了木屋,牆壁全部用彩綢包裹,裏麵僅有兩桌。


    本府的頭麵人物,才有資格坐進來。


    朱珪沒來,意料當中。


    畢竟作為一省布政使,能送來一副對聯就已經是格外的青睞了。


    黃文運來了,喝了幾杯酒後,又拉著李鬱聊了一會就提前離開了,這也符合他的身份。


    其餘人就沒這麽多顧慮了。


    幾個知縣,縣丞喝的東倒西歪,聊的眉飛色舞。話題很不高端,無非是升官發財修園子娶妾。


    大清忠誠,聖人忠誠,那是說給外人聽的。


    自己人的聚會,就沒必要裝了。


    做迴真實的自己!


    ……


    李鬱的高調,減輕了許多人的懷疑。


    本府官紳,都一致認為流賊是江北流竄來的,既然巡撫大人親自帶兵去了,定然是手到擒來。


    不影響大家的喝酒玩耍。


    然而,此時福康安和南雲升的臉色,都像豬肝一樣。


    “流賊駕船進了黃浦江?”


    “吳淞口守軍是幹什麽吃的?炮台沒攔住?”


    (吳淞口,乃是黃浦江流入長江的交匯處,修築有大型炮台。)


    前來報信的綠營千總,一臉血汙,痛苦的說道:


    “撫台大人,弟兄們死的冤啊。”


    “他們掛著荊州水師的旗號,穿著咱大清的官服,開著戰船,炮舷一門又一門,大搖大擺的開進黃浦江,炮台的弟兄們以為是友軍,看著太正規了。”


    “然後呢?”


    “然後他們靠岸補給,襲擊了炮台。弟兄們根本擋不住,守備大人戰死。”


    江南提督南雲升也是一臉的晦氣,他想不通,這打的是什麽鳥仗。


    到現在,都沒搞清楚敵人的來曆。


    “撫台,末將覺得這倒是個機會。”


    “嗯?”


    “流賊進入黃浦江,這路就走窄了,總比在長江裏飄著好。”


    福康安點點頭,這倒是實話。


    隻要能抓住流賊的行軍軌跡,他就可以調動四麵兵力合圍殲滅。


    二人的分析看似很有道理,


    可如果換個角度,也可以視為流賊進入四通八達的黃浦江水係,就像老鼠進了瓷器店。


    跑到哪裏,就能霍霍哪裏。


    ……


    胡之晃鬆了一口氣,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巡撫軍令到了,讓他迴援,剿殺震澤縣出沒的小股流賊。


    他嘴裏念叨著,剿賊好啊,升官又發財。


    畢竟,那股賊的頭目就坐在他帳中喝茶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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