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


    潘老爺子有著敏銳的嗅覺,家業危矣。


    府城四四方方,就這麽大點麵積。


    滿城,肯定要占據一角,不會低於2成。


    西麵,


    有諸多的官署,還有最繁華的商業區。


    滿城設在西麵的可能性極小。


    大概率會在東麵選址。


    而平江路這一塊,就是最好的選擇。


    富,而不貴!


    “賢侄,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


    李鬱同情的歎了一口氣,搖搖頭。


    從他的內心來說,


    清廷設滿城,有益於造反事業。


    這很好理解,


    滿城落地,蘇州百姓民心肯定憤怒、不滿。


    而一開戰,他就可以摧毀眼皮子底下的滿城,震懾江南。


    理論上,


    還可以獲得一手情報,對八旗有更深的了解。


    抓些俘虜,撬開嘴就行了。


    所以,


    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甚至是期待滿城的。


    ……


    一騎快馬狂奔而來,騎士大喊:


    “欽命鑲黃旗滿洲都統,江蘇巡撫,福康安大人到。”


    遠處,雪霧滾滾。


    隆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福康安,來了。


    布政使朱珪、知府黃文運,向前兩步,跪在雪地:


    “恭迎撫台大人。”


    身後,200人齊刷刷的跪倒。


    福康安摘下避雷針鐵盔,又解下麵罩,撣去積雪。


    “諸位請起,隨本官入城吧。”


    他甚至沒下馬,


    20幾個隨從也沒下馬,


    就這麽在馬上客套了兩句,就催馬前行了。


    一眾官紳目瞪口呆,心裏mmp。


    朱珪歎了口氣,對於日後充滿了擔憂。


    就算你血脈高貴,出身不凡,客套也要做一下吧?


    然而,


    更滑稽的事,在後頭。


    福康安一行人速度太快,


    蘇州府歡迎的官吏士紳,大多是坐轎的。


    跟不上了。


    ……


    朱珪坐著一頂綠呢大轎,被顛的頭暈腦脹。


    黃文運也差不多,帽子都顛掉了。


    “停轎。”


    李鬱恰好路過,


    趕緊讓出了他的馬:“黃大人,你快趕上。”


    “好。”


    時間緊急,黃文運也顧不得客氣,


    打馬一溜煙地跑了。


    留下李鬱,在原地捧腹大笑。


    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身後,李二狗帶著數名護衛過來了。


    “瞧清楚了嗎?”


    “義父放心,我們幾個看的真真的。”


    “他就是福康安,是皇帝的一柄利劍。你們要牢牢記住他那張臉。”


    “義父,什麽時候弄他?”


    “別急。迴去把槍法好好練練。”


    李二狗笑的很殘忍,露出一口白牙。


    一拱手道:


    “義父放心,到時候您下令,我保證一槍打爆他的狗頭。”


    李鬱點點頭,


    轉身對著挑選出來的幾人說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過些天,我會讓人給伱們特意打造幾杆精準度超高的火槍。”


    “屬下遵命。”


    ……


    閶門城牆上,兵丁們目瞪口呆。


    幾十騎在前麵狂奔,幾百人在後麵跟著跑。


    有坐轎子的,有勉強騎馬的,有撒丫子跑步的。


    儀仗旗幟,歪歪扭扭,


    整個隊伍,稀稀拉拉,拉的老長。


    許多士紳,品級不高的官吏,為了不在巡撫大人麵前出醜。


    扔掉了轎子,把袍子夾在腰間,


    按著帽子,在雪地裏狂奔。


    口中唿喊:“撫台大人,等等下官。”


    如此滑稽的場景,大約是許多人此生未見的。


    道前街,


    巡撫衙門口,


    福康安一行人,齊刷刷下馬,摘下頭盔。


    看門的差點傻了,連忙下跪迎接。


    又過了一會,


    黃文運騎馬趕到,匆匆跑進去。


    又過了好一會,大堆人馬亂糟糟趕到。


    朱珪從轎子裏出來,先嘔吐了一會,方在下人的攙扶下進去了。


    元和知縣張有道,


    出轎子就摔了個大馬趴,狼狽的扶著暖帽進去了。


    震澤知縣更慘,


    奔跑的時候,和常熟知縣撞到了一起,倆人頭破血流,也互相攙扶著進去了。


    讀書人就不提了,


    一個個像狗一樣,喘氣,臉色青灰,


    額頭上冒汗,腳步虛浮。


    有幾個體質虛弱的,已經倒在了大街上,


    被抬去醫館了。


    ……


    巡撫衙門內,


    福康安剛換上棉袍,擦幹淨了臉。


    隨從們也是如此,看不出太多的旅途疲憊。


    這些人都是跟著他轉戰帝國數省的八旗精銳,


    乃是大清朝當下少有的,未被奢靡風氣汙染的旗人。


    “下官黃文運,拜見撫台大人。”


    “請起。”


    福康安很傲氣,徑直就詢問了一些他關心的問題。


    而對朱珪,也僅僅是稍微客氣了一點。


    大約,是看在他年齡資曆的份上。


    論尊卑,


    不是我福大爺狂妄,


    在座的各位都不配。


    ……


    接風宴,吃的也不熱烈。


    因為,福康安總是缺乏笑容,麵無表情。


    即使是麵對同僚下屬的吹捧,也是淡淡的點點頭。


    他極度瞧不上這些庸碌的官僚,


    如果能夠偷聽心聲的話,大約是這樣的畫風:


    不裝了,福大爺就是瞧不起你們,在座的都是垃圾,都是我大清的蛀蟲。


    除了吹吹捧捧,吃吃喝喝,你們還會什麽?


    靠你們,這大清吃棗藥丸。


    宴席結束,


    眾人各懷鬼胎,散場迴家。


    黃文運坐進轎內,冷笑了一聲。


    他看出來了,這位新任巡撫的成色。


    要不了3天,


    蘇州一府九縣,乃至整個江蘇都會知道。


    朱珪迴去後,感慨道:


    “福康安如此傲慢,要吃虧的。地方不同於軍營,他這一套行不通的。”


    親信則是憤憤不平道:


    “老大人休要管他,待看他出醜。”


    “老夫倒是無所謂,隻要他別拖後月退,誤了本省明年的錢糧。”


    朱珪離京前,


    乾隆叮囑過他,金川大戰消耗太大,得勝後又大肆犒賞有功將士,國庫空虛。


    到了江蘇,一定要督促錢糧。


    為朕分憂。


    ……


    朱珪了解乾隆,乾隆也了解朱珪。


    所以,把他放到江蘇布政使任上,是給予厚望的。


    私下,


    戶部尚書和珅,也和朱珪聊過,


    暗示過他,賞賜了金川有功將士後,戶部銀庫要見底了。


    一旦明年再有什麽賑災,河堤工程,


    又或者,皇上心心念念的巡遊江南,


    朝廷的袞袞諸公,就要集體加入丐幫了。


    朱珪打死也想不到,


    第二天,在巡撫大堂,


    福康安第一次召見4品以上官員,就放出了個震天消息。


    “本官上任,第一件事是開滿城。”


    嘩,


    在場的知府,道員立即炸了鍋。


    尤其是蘇州府的官吏,更是驚訝的表情失控。


    福康安冷眼瞧著這些人的反應,不耐煩的說道:


    “在蘇州,設滿城。是皇上的意思,也是軍機處諸位大人的意思。”


    “諸位大人,誰反對?”


    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眾人麵無表情,拱手領命。


    “本官再強調幾點要求:地段要好,麵積要大,城牆要堅固,水井要多,屋子要新。開春後,駐防八旗就會陸續到位。”


    黃文運拱手問道:


    “撫台大人,蘇州駐防八旗,兵額幾何?”


    “500人左右。加上家眷,當在2000人以內。”


    “下官明白了。”


    ……


    眾人各懷心思,離開了巡撫衙門。


    耳中還迴蕩著,福康安的那些話。


    “除夕之前,選好址。春節一過,立即騰空屋子。最晚三月初一,滿城城牆主體必須竣工。”


    “本官喜歡行軍法,違抗不從者,軍法行事。”


    揚州知府,臨離開前對黃文運小聲說道:


    “老黃,你的好日子到頭嘍。”


    黃文運苦笑,無話可說。


    設滿城,


    他的擔子最重。


    可以預料,他的官聲會臭到堪比下水道。


    被拆房子的蘇州百姓,


    肯定天天紮他的小人,詛咒他。


    ……


    “速速把消息放出去,如此大事,不可瞞著百姓。”


    “遵命。”


    府衙的差役們,立即化身人形自走大喇叭。


    半天能耗一碗茶。


    府城炸了,從勾欄瓦肆,到茶樓飯莊,都在熱議此事。


    所有人的眼神裏,


    都是恐懼,憤怒,不滿。


    若不是因為前兩次抓捕反清分子的餘威震懾,說不得就要有人當場破口大罵了。


    今日,不同尋常。


    就連黑心的差役們,也沒有伺機抓人。


    因為,在這件事上,


    所有居住在城內的人都是受害者。


    無論朝廷怎麽宣傳,滿城是個什麽玩意,老百姓都清楚。


    在這一點上,


    李鬱低估了大清的百姓,雖對大事渾渾噩噩,可對涉及自身的事,極度敏感。


    ……


    他早在半個月前,


    就從王神仙那打探到了準確消息,並開始應變。


    300兩換一個準信,不貴。


    今日得空,王神仙也來了李家堡。


    倆人一邊賞雪,一邊喝茶聊天。


    “小2000旗人,都從京城遷來嗎?”


    “一半是京城八旗,還有一半是從各地駐防八旗抽調。”


    “這蘇州府,要遭殃嘍。”


    “誰說不是呢。”


    倆人的關係,早就不同尋常了。


    所以這些吐槽的話,也照樣敢當麵說。


    “胳膊拗不過大腿,再怎麽鬧,也沒用的。”


    “哎。”


    李鬱突然問道:


    “皇上何時南巡,可有準信?”


    “聖心難測。”


    王神仙突然左右觀察了一下,確定沒人才小聲說道:


    “李爺,你捐個官兒吧。”


    “芝麻官沒興趣,知州知府,怕是朝廷舍不得。”


    “我和你說正經的,戶部最近窮瘋了。監生,不入流的佐雜官,給銀子就賣。”


    “不是年年都在賣嗎?”


    “今年不同往年,賣瘋了。甘肅那地,光監生就賣了2000個。”


    王神仙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李鬱。


    好熟悉的橋段,


    乾隆朝第一案,甘肅窩案?!


    於是,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好像聽元和知縣張有道提過,甘肅捐監,拿這銀子救災去了。”


    王神仙噗嗤一笑,眼神輕蔑:


    “這裏麵水深著呢。甘肅藩司那位王大人,厲害著呢。”


    見李鬱不解,他又解釋道:


    “甘肅布政使,王亶望,他爹是前江蘇巡撫,家世不俗。”


    這個名字,李鬱很熟悉,


    於是裝作感興趣,聽王神仙吹牛。


    ……


    “這位王大人,做事如此大膽。朝廷知道嗎?”


    “李爺說這話就露怯了。什麽是朝廷?誰是朝廷?”


    李鬱語塞,啞然失笑。


    王神仙繼續說道:


    “所謂朝廷,可大可小。小到一個人,皇上即朝廷。大,也就是軍機大臣加六部尚書,都算在內。”


    “甘肅的事,朝廷袞袞諸公真無一人知曉?我看未必。”


    “朝廷的諸公做事,都講一個動機,一個收益。”


    李鬱肅然起敬,


    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你的聰明人,一點就透。”


    “幫我買幾個監生吧,不過不是給我,而是給我的手下。”


    王神仙眼神複雜,豎起大拇指:


    “李爺,你這人做事是真講究。”


    “人家跟著我混,不就圖個出人頭地嘛,江湖不是長久事,還是做官兒安穩。”


    一口氣,買了4個監生名額。


    王神仙笑嘻嘻的走了,


    迴去和他的主子有交代了。


    臨走前,他贈送了一個情報。


    太湖協,以後不歸屬綠營建製了。


    而是歸蘇州駐防八旗的副都統節製,打破常規。


    兵勇,則是滿漢各半。


    滿兵,來自大沽口水師。


    漢兵,就地招募。


    這條情報,是軍機處剛下發到兵部和工部的。


    工部,要負責籌建40條戰船,


    乾隆,是來真的了。


    ……


    李鬱覺得,


    繩索距離自己的咽喉,越來越近了。


    乾隆這是不信任綠營,讓八旗來鎮場子。


    他覺得,


    有些事要加快速度了,以防黑天鵝降臨,猝不及防。


    西山島,


    眾人都在圍觀水泥試驗。


    除了李鬱,沒有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鬼。


    10天前,


    配比不同水泥,砂石,沙子,各砌了一堵厚牆。


    炮兵,推來了幾門3磅炮。


    眾人連忙後退,避免被傷到。


    李鬱笑道:


    “經過戰場考驗的,才是可靠的。”


    “開炮吧。”


    隔著100米,直接轟擊。


    牆壁上碎屑飛濺,十分壯觀。


    楊雲嬌在冊子上翻閱,


    看起來,是添加了小石塊的牆最堅固。


    其中,


    受損最輕微的一堵牆,


    水泥,水,沙,石子,重量配比大約是2:1:3:7。


    類似後世的矽酸鹽水泥。


    “老爺,就是它了。”


    李鬱不露聲色,擠出人群,


    耳語說道:


    “水泥配比,要嚴格保密。”


    “明白,奴家會把配料和砌牆的人分成兩波。”


    “找一批方言晦澀難懂的,負責配料。比如溫州人,胡建人。”


    楊雲嬌忍不住笑了,頻頻點頭。


    爺在缺德這方麵,向來是遙遙領先。


    ……


    “在長興煤礦,三山島,還有東山團練營區,各建一幢試點。”李鬱展開了一張圖紙。


    匠人們看呆了,


    圓形建築,上麵開槍眼,炮口。


    美術生的自豪感,不容許任何人提出異議。


    李鬱大手一揮:


    “就這麽定了,三層。”


    “算了,在西山碼頭旁邊,也來一幢吧。”


    這是小日子炮樓的改進版,


    磚砌,外層是厚厚的水泥。


    最上麵一層,可以防止3門短管火炮。


    一開炮,震耳欲聾。


    還有濃煙滾滾,生存環境非常惡劣。


    後來,改進了屋頂天窗。


    增加了排煙設計,空氣流通更好。


    至於說噪音,塞個棉花吧,其他沒辦法了。


    考慮到江南地區多雨,


    炮樓的頂部,有坡度設計。


    而且,


    屋簷向前延伸了一些,這樣做的好處是擋雨。


    理論上講,


    即使是雨天,一樣可以槍炮齊鳴。


    水泥的凝固時間較長,


    經過測試,發現至少10天,整體結構才算穩定了。


    ……


    氣溫驟降,


    小水塘已經全部結冰了,雖然說沒到堅固能走人的程度。


    可也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新蘇幫,或許應該叫蘇幫才最恰當。


    畢竟,


    漕幫在蘇州府,隻有一派了。


    蘇幫的漕船,漕丁全部出動,加上李家堡的自有運輸船,還有臨時雇傭的民船。


    進行了一次規模空前的運煤行動。


    船隊綿延10幾裏,一直開進府城。


    走盤門水城門,


    百姓們嘖嘖稱奇,卻不知接下來會麵臨什麽。


    短短3天,


    氣溫斷崖式下跌,城中水井都結冰了。


    就連太湖靠岸區域,也開始結冰。


    李鬱站在西山島高處建築,慶幸他下棋早了一步。


    府城過冬的煤餅,蜂窩煤,


    這一趟就算送夠了。


    麾下的幾千號人,所需物資也囤夠了。


    西山島,是核心,自不必說。


    即使是東山團練營區,還有長興煤礦,米麵肉菜都囤了2個月的量。


    棉衣,也是人手一件。


    在這個時代,棉衣是家庭的重要資產。


    一件棉衣的價格,就相當於一戶中等人家一月的夥食費。


    4000件棉衣,


    李鬱都有些心疼,太貴了。


    雖然說,這其中有1000多人還不算自己嫡係人馬。


    隻是拿自己工錢,給自己挖煤的礦工。


    但是他堅信,這些人很快就會被融入的。


    ……


    “阿仁,長興縣那一攤子,你去管起來。”


    “明白。”


    “冬季上凍封航,那邊沒有大將鎮守,我不放心。我再給你4個火槍隊,1個輕炮隊。”


    杜仁一身狐皮袍,瀟灑地應承了下來。


    趕在湖麵徹底封凍之前,


    他要坐船趕到長興縣,在那裏過年。


    同行的,還有趙二虎。


    杜仁坐在船艙內,


    和這位略顯拘謹的趙二虎,聊了一會。


    這一趟,他帶上了妻子。


    杜仁對於這樣的安排,心知肚明。


    他是個聰明人,


    一下子就猜透了如此安排的用意。


    趙二虎在礦工中,有一定的號召力。


    若是王六在,他就是小跟班。


    王六不在,礦工們就會擁戴他。


    李鬱怕萬一長興縣有變,杜仁控製不了局麵。


    故而,將此人塞給了自己。


    另外,


    礦區有武裝150人,劉阿坤那貨統領。


    再加上自己帶來的200火槍兵,足夠應變了。


    ……


    臘月已過半,


    然而府城卻比往年少了一些祥和氣氛,多了一絲陰霾。


    因為,


    知府衙門貼出了搬遷告示。


    將府城的東北角區域,大約占全城五分之一的麵積,劃成了滿城。


    其中,也包括平江路。


    全城嘩然,哭聲震天。


    普通百姓也好,富家士紳也好,在這件事麵前,都是豬狗。


    用一位胥吏的話說:


    “若是其他事都有緩,有的談。大清朝嘛,事在人為。”


    “但是滿城這事,是國//策。”


    “死一百人,死一千人,也不會取消。就算全蘇州人都死光了,也要推行。”


    搬遷告示,貼的遍地都是。


    黃文運一臉扭曲,心煩意亂。


    福康安也來了,騎馬繞了一圈。


    差役們瞧著鑼,吆喝著,用油漆畫出了滿城的範圍。


    凡是紅線以內區域,除夕之前必須搬遷。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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