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鬱,


    站在鎮子外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歡唿,尖叫。


    他陡然想起了一句話:


    “人在資本積累的初始階段,難免使用點卑鄙見不得人的手段!”


    胥口鎮、橫塘鎮的百姓士紳,不是他殺的。


    但是,卻和自己脫不開幹係。


    因為,是自己和黃通判一起,把太湖協逼反了。


    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若幹年後,


    撰寫《李鬱大帝迴憶錄》的時候,此處要刪減潤色。


    為尊者諱,禦用文人們一定懂。


    大帝活著的時候一定是英明,神武,宇宙最棒的。


    他的每一句閑話都要記錄下來,編成小冊子。


    冊子就叫:鬱言鬱語。


    若是改朝換代,那就說不好了。


    一夜間,風評說不定就逆轉直下,大帝成毅絲。


    幻想一下,大約是這樣的畫風:


    299年後,


    李氏帝國亡了,新的帝國升起。


    市麵上,出現了一本《鬱黃大帝采訪錄》。


    撰寫人,浪島鬱子。


    問:大帝,你的第一桶金是怎麽來的?


    答:澀畫。


    (畫外音:大帝一生畫了數百幅澀畫,心就像檸檬一樣黃。)


    問,第二桶金又是怎麽來的?“


    答:打人。


    (畫外音,大帝年輕的時候,每天不是在打人,就是在打人的路上。晚年失眠,必須聽著犯人的慘叫才能入眠。)


    問:第三桶金呢?“


    答:挖煤。


    (畫外音:大帝挖了5年的煤,他的心早就和煤一樣黑。)


    ……


    林淮生,


    一直站在他身邊,按著刀柄。


    “軍師,小五呢?他可不能隨便離開你。”


    “我安排的,一大早我讓他迴西山島了。”


    見林淮生不解,又說道:


    “財帛動人心,我怕出亂子。調人,調船,調童子營。”


    “軍師是怕見了金銀,有的人就忘乎所以?”


    “對。”


    林淮生點點頭,又掏出一把糖鹽花生扔進嘴裏。


    嘎吱嘎吱的嚼著,


    和周圍的殘垣斷壁,焦黑屍體極度違和。


    宅子裏掏出來的金銀珠寶,


    都集中堆在了街道上。


    每一次傾倒,就發出令人悅耳的聲音。


    比世上最美妙的交響樂,都要攝人心魄。


    陽光下,貴金屬閃閃發光。


    李鬱的貼身護衛,在銀山旁站立,雖然稚氣,卻是殺氣騰騰。


    都是他的義子,從童子營中調出來的。


    刀劍,對於他們瘦弱的身軀來說,更多是一種裝飾。


    但是縮水版(青春版)燧發槍,卻是毫無壓力。


    任何人想打主意,怕是要被噴一臉鐵砂。


    ……


    李鬱對於人性琢磨的比較深。


    從搜羅,到裝車,最後裝船,運迴西山島。


    這一路上難免自己人不起心思,


    所以,西山島的第二波援兵一到,他才能放心。


    “希望,今天能少砍幾顆腦袋。”


    中午時分,


    許多人一邊胡亂塞著餅,一邊到處尋覓金銀。


    就好像,


    忘記了疲憊一樣。


    府城那邊,黃通判再次派來了管家,攜帶他的親筆信。


    “李官人好,小的替老爺多問幾句,您別見怪。”


    “管家客氣了。”


    “叛軍首領施令倫伏誅了嗎?”


    “瞧,首級裝在盒子裏了,你一會帶迴去。”


    “咱們的人損失幾何?”


    “損失頗大,城守營折損7成,我的人折損5成。”


    “老爺說,他先向兵部報捷。具體的事,晚上等伱一起商量一下,再寫詳細戰報。”


    “黃大人英明。”


    倆人在鎮子外聊天的,李鬱說鎮子裏不似人間,沒有囫圇人。


    管家就沒敢進去,怕晚上做噩夢。


    不過臨走前,李鬱塞給他兩錠沉甸甸的東西。


    外麵用布裹著。


    管家眉開眼笑,忙不迭推辭:


    “這樣不好吧?”


    “鞍馬勞頓,來迴奔波,留著路上喝杯茶。”


    拿人的嘴軟,


    迴去後,管家把李鬱一通誇。


    黃通判心情大好,當即磨墨寫文書。


    報捷!


    全殲太湖協叛軍,施令倫梟首。


    ……


    午後,


    西山島的第二波船隊終於到了。


    帶來了蒙布,小車,還有更多的人手。


    為了避嫌,負責搬運的人都赤膊,隻穿一雙草鞋。


    沿途,


    都有護衛隊看著。


    李鬱站在一輛車上,大聲吼道:


    “待迴去後,論功行賞,人人皆有賞。”


    “但是,若有私藏金銀者,嚴懲不貸。”


    隊伍中一陣騷亂,竊竊私語。


    李鬱繼續喊:


    “前麵有一幢屋子,裏麵黑咕隆咚,一個個的穿過去。若是有私藏,就扔到地上,既往不咎。弟兄們看到金銀的心思,我能理解,但是若人人私藏,就是昧了其他同伴的那份。”


    “開始吧。”


    一幢大宅子,窗子都被堵了。


    裏麵的光線,勉強隻夠走路。


    一個個人從後門走進去,前麵再出來。


    出來的時候,很多人的臉上表情也輕鬆了。


    所有人都走過去後,


    屋子裏清出了500多兩金子,2000多兩銀子,還有一些珠寶。


    “義父,還是你厲害。”


    小五在一邊,興奮的說道。


    他這個年齡,對於金銀的興趣還不算很大。


    成人則不一樣,深知錢的重要性。


    林淮生也歸隊了,指揮火槍兵登船。


    這一次,


    財物都集中在了兩艘船上,


    一艘是李鬱親自監督,另外一艘是李小五監督。


    艙門,由童子營四人守著。


    具體數額不清楚,但是怎麽也有20萬兩。


    江南小鎮的繁華,遠超世人想象。


    這還僅僅是實物金銀,銀票地契要麽被主家帶走了,要麽被燒了。


    若是仔細翻找,掘地三尺,


    怕是收獲還要翻倍。


    ……


    胥口鎮,


    劉武也帶著人滿載而歸。


    有黎巡檢的指點,尋找的也不困難。


    相比橫塘鎮,胥口鎮更慘烈。


    因為是在睡夢中被亂兵包圍,少有活口。


    劉武幾次摔倒,都是因為地麵的鮮血。


    他也明白,這是一次考驗。


    那麽多的金銀,若是自己貪心昧了,說不定李鬱會知道。


    誰敢說,


    他帶的人馬中,沒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就連那黎巡檢,搞不好也會為了討好李鬱,而賣了自己。


    所以,


    這一趟他很規矩,搜羅金銀裝車裝船。


    中途,鎮子外還響了幾槍。


    哨兵說是,有人鬼鬼祟祟靠近,被他們開槍打傷了一人,就逃了。


    劉武也不想節外生枝,猜測是太湖協的潰兵漏網之魚。


    掀不起什麽大浪了,隨他去吧。


    直到揚長而去,駛入太湖。


    胥口本就是個臨湖小鎮,鎮子裏有一條河直通太湖。


    ……


    蘆葦蕩中,


    一隊人趴在泥地裏,悄悄窺視著。


    為首的是施令倫的親兵隊長,陳茂坤。


    “隊長,施將軍會不會出事了。”


    “別烏鴉嘴。”


    “老陳,你清醒點。如果施將軍沒出事,這幫人敢大搖大擺的打掃戰場?”


    “我親自去打聽一下。”


    陳茂坤因為受過施的恩情,所以一定要搞清楚他是死是活。


    他換了一身百姓衣服,悄悄的繞路,去了府城。


    一路潛行,抵達府城外。


    他看到了城牆上掛著的頭顱,頓時就暈了。


    還有鞭炮聲。


    醒來後,跌跌撞撞的迴到了蘆葦蕩,已經是一天後。


    路上,


    他砍了一個騎驢的百姓,省了些腳力。


    “施將軍死了。”


    “咱們怎麽辦?”


    有人提議:“要麽分了這些銀子,散夥吧。”


    還有人說:“分開會被官府通緝,不如聚在一起,去浙北山區落草。”


    陳茂坤從悲痛中恢複過來後,


    就一言不發,隻是盯著所有人。


    “老陳,你是隊長,你來拿個主意。”


    “好聚好散,想散夥迴家的拿著銀子走,留下兵器。想落草的,咱們有船有銀子,去浙北。”


    很快,50人分成兩派。


    其中十幾人想迴家,不想吃刀頭舔血飯了。


    有這幾十兩銀子,日子也能過下去。


    陳茂坤看著這些人離去的背影,


    轉身對著剩下的人說道:


    “他們當了叛徒,如果落到官府手裏,肯定會出賣我們。”


    “如果官府知道,太湖協的人還沒死絕,會怎麽做?”


    眾人默然不語,


    有人握緊了手裏的刀。


    “追上去,殺了他們。”


    ……


    夜幕中,


    三艘舢板載著剩下的30餘人,消失在了太湖深處。


    為了掩蓋痕跡,還在蘆葦蕩放了一把火。


    熊熊大火,讓逃難的人心悸。


    直到3日後,才陸續迴到各自的村子。


    府衙中,


    李鬱和黃通判徹夜未眠。


    斟酌報捷戰報的細節,該怎麽寫。


    首先,


    肯定要突出領導的作用,黃通判運籌帷幄,大擺空城計。


    激勵城中兵丁奮勇殺敵,


    全城百姓踴躍上城,叛軍膽寒不敢攻城。


    之後,胡千總率軍出城,和叛軍激戰數場。


    最終,


    手刃施令倫,這個功勞夠大了。


    而石湖巡檢,胥口巡檢,橫塘汛兵,金雞汛兵,守土有責,在黃通判的感染下,都有殺敵。


    首級功勞各分了二三十顆。


    李鬱,也作為本府義民,被寫進了戰報中。


    就連元和知縣張有道,也分潤了一些功勞。


    ………


    熬到清晨,雞都叫了。


    黃通判才讓人把戰報送了出去,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按照驛站的速度,


    這份加急戰報,會在7天後送達紫禁城。


    也就是說,黃通判需要耐心等待半個月,就能升任知府了。


    “來,熬了一夜,喝點蓮子羹。”


    黃夫人親自端著托盤來了,托盤裏是兩碗精致的羹。


    李鬱道謝後接過,一飲而盡。


    這倒是給黃夫人留下了好印象,覺得這個少年不虛偽。


    她是胥吏家族出身,


    更看重實際內容,利益互惠,對於繁文縟節倒是有些方案。


    “府尊大人,夫人,有一份厚禮你們千萬莫要推辭。”


    “哎,不可如此孟浪,朝廷的旨意還沒到呢。”


    “有如此軍功,加上和大人從中斡旋,知府不在話下。”


    李鬱笑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


    上麵寫著10萬兩!


    黃通判愣住了,隨即她的夫人也湊過來瞧了一下。


    “這是?”


    “叛軍一路燒殺,粗暴斂財。被城守營擊潰後,略有繳獲。”


    ……


    黃文運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麽迴事。


    他是文人出身,雖然功名心熾熱,卻還有點矜持。


    “想到那些無辜百姓死難,本官有些~”


    黃夫人卻比他想得開,笑盈盈的收了紙條:


    “李小哥不是外人。”


    “夫人說的是,等金銀整理清洗幹淨了,這兩天就可以送來。”


    李鬱也收斂起了笑容,突然說道:


    “黃大人不忍百姓受難,在下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以府衙的名義邀請高僧,做場法事。”


    “好,好。難得你有這個心思。”


    “李小哥心善,人又精明,以後前途無量。”黃夫人笑道。


    出了府衙,


    李鬱又尋了老胡,在茶樓一聚。


    “老胡,準備升官吧。”


    “這麽快?”


    “黃大人給你報的是遊擊,夠意思了。”


    “其他人呢?”


    “都往上提一提,職位高了才方便做事。”


    老胡點點頭,問道:


    “城守營一仗下來,一千人僅剩200人。準備怎麽善後?”


    “朝廷出撫恤金唄。”


    “我的意思是,會不會補齊兵額?”


    李鬱一愣,馬上就明白了老胡的意思。


    用李家堡的弟兄,進入城守營當差吃糧。


    如此一來,


    吃著朝廷的餉銀,養著自己的兵。


    這些人就可以公開的扛槍訓練,沒人會生疑。


    “是個好主意,容我再想想。”


    因為即使要鳩占鵲巢,也需要走一些官麵手續。


    ……


    城守營目前暫時劃歸黃文運節製,


    那補充兵額,就需要他點頭。


    官場,有它的一套遊戲規則。


    除非你下一刻就掀桌子,否則還是要遵循規則。


    李鬱對此深有感觸,


    雖然他經常打破遊戲規則,讓對方不知所措。


    不過那都是經過審慎考慮的。


    隨便掀桌子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突然,他想起了烏鴉,自從大嫂銷聲匿跡後。


    李鬱就贈送路費,


    把存菊堂的弟兄們都送走了,送到了潮州府。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既然他們當初選擇跟著大嫂走,就不宜納入自己的勢力。


    讓他們在當地繼續從事老本行,給人打打殺殺。


    潮州府有結拜兄弟,福成罩著。


    他們可以安全無虞。


    最重要的是,不會成為李鬱的軟肋。


    走造反路線,李鬱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的軟肋,兄弟也好,女人也好,心軟也好。


    否則,敵人會對著軟肋狠狠的刺下。


    ……


    他不能主動提起城守營補充兵源的事,


    黃文運這人機警的很,某種程度來說,不亞於馬忠義。


    隻不過,


    是人就有弱點。


    黃文運是寒門子弟,靠讀書和婚姻翻身,他對於世俗成功的渴望,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隻要李鬱永遠拿捏住他這點心思,不斷給他希望。


    黃就不敢,也不會和自己翻臉。


    否則,一旦此人冷靜下來通盤思索,就會發現自己有太多的秘密。


    沒兩天,竟然就有人來找麻煩了。


    橫塘鎮的一位士紳,嚴監生。


    嚴格來說,其實他早就全家搬到震澤縣居住了。


    僅有祖墳,還有兩間小鋪子還在橫塘鎮上。


    這一次兵災,


    他損失了幾百匹布,還有兩個本家夥計。


    此人對於錢財非常渴望,到衙門告狀。


    說城守營黑了橫塘鎮死難父老的積蓄,要求歸還。


    若是家中還有幸存者,就應該歸還家人。


    這個,自然是從善如流。


    若是全家殉難,應當捐給鎮子重建。


    這個,就不可能了。


    ……


    賊精的嚴監生,一下子就撕開了最關鍵的黑幕。


    李鬱閉門不出,反正我不是官。


    黃通判就頭疼了,他可是在關鍵時期。


    若是在這段時間掉鏈子,搞出醜聞,被那幫禦史知道了,來幾道彈劾。


    他都不敢想,


    自己會不會發瘋,拿把刀去和嚴監生決鬥。


    同知老大人走了,


    兩條船,一條載人,一條載宦囊。


    悄然無息。


    這老家夥病了半年,就連總督府都看不下去了,批準了他的迴鄉申請。


    起碼,


    也要讓人家一把老骨頭葬在家鄉的土地裏吧。


    最近黃通判風頭正盛,幾乎成了蘇州城的頭把交椅。


    也正因為如此,


    許多人幸災樂禍,希望他吃癟。


    嚴監生拉攏了一幫橫塘鎮幸存者,天天到府衙去。


    若是普通百姓,黃通判早就命人一頓水火棍打出去了。


    然而,


    都是些有功名的士紳,不好動粗啊。


    就連栽贓,都有些不好下手,因為眾怒難犯。


    李鬱裝作不知,


    忙著整肅內部,打仗後有兩件事必做。


    一是撫恤傷亡,厚葬,養著家眷,孩子編入童子營。


    二是總結經驗,補上漏洞。


    ……


    這一仗,施令倫帶著幾十個披甲殘兵。


    在躲過了槍炮齊射後,突入陣型。


    給火槍手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淮生,你怎麽看?”


    “技不如人,刀也不如人。咱們的人就沒訓練過刀劍廝殺,用的窄刃刀對砍的時候也吃虧。”


    李鬱的手裏,就是一把這樣的刀。


    李家軍裝備了火槍,卻沒有刺刀。


    腰間都挎著一柄窄刃長刀。


    “你說,如何才能避免這種情況?”


    “披甲,長矛結陣。”


    李鬱搖搖頭,他覺得都不太適合。


    甲胄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他沒這個打算。


    寧願放棄防護,多生產火器。


    “小規模裝備,不夠的先用盾,富裕了再披甲。”


    冷熱兵器混編,倒也是個辦法。


    “軍師,我覺得這窄刀就是個雞肋,不如不配。”


    “你說說看。”


    “敵人能夠突破火槍齊射,和我軍廝殺,必定已經是殘兵,沒有軍陣。”


    “嗯,你繼續說。”


    “若是敵人披甲,手持刀盾或者長矛。咱們的人扔掉火槍,抽出長刀對戰,非常弱勢。就算是不披甲的綠營,也能碾壓咱們。”


    ……


    李鬱沉默,腦補了一下作戰的過程。


    “幹脆火槍兵不配刀劍,敵人貼近就後撤,刀盾兵上前頂線。”


    “我也是這麽想的,5隊火槍手,配1隊長槍甲兵,或者刀盾兵。”


    於是,


    正式立項,挑選人手,打造少數甲胄,盾牌,長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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