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外,


    一人騎馬狂奔而來,竟是巡撫衙門的抄手。


    “李大官人在嗎?”


    李鬱翻閱了一下他帶來的謄抄副件。


    皇上的懲罰,雖遲但到。


    這很乾隆!


    處罰如下:


    江蘇巡撫,布政使皆罷免,迴去養老。


    按察使已死,不再追究。


    蘇州知府馬忠義辦事不利,貶到盛京去管馬場。


    蘇州城守營參將斬首,千總以上流放西北軍前效力,家眷沒為官奴。


    京口副都統海兒哈,罰俸半年。


    吳縣知縣黎元五,罰俸一年。


    滸墅鈔關監督,調任他職。


    楓橋汛千總斬首,家眷沒為官奴。


    巡撫衙門,知府衙門,從五品以上官員,全部罰俸三個月。


    ……


    李鬱點燃了謄抄副件,看著殷切的書吏,笑道:


    “一並給你結算,去找管事的吧。”


    “哎,謝謝大官人。”


    書吏眉開眼笑,走了。


    工作之餘,掙點外快,何樂而不為。


    撫台藩台臬台鯨吞狂撈。


    咱微末小吏,細水長流。


    靠山吃山,


    一年下來,能多掙出一份俸祿。


    什麽廷寄邸報,機密不得外傳,呸!


    ……


    官場地震。


    所有人都在惶惶不安,等震蕩結束。


    這就是最好的窗口期。


    李鬱遣人到江北,購買了兩船青壯。


    這些人在法律上,已經不屬於自由人,而是奴隸。


    將他們投放到西山煤礦,緩解勞動力緊張。


    然而,和島上的原住民也矛盾日益增多。


    頭一條就是擾民。


    洗煤的黑水排入太湖,還有炸礦的動靜,島上漁民在附近捕不到魚了。


    還有,就是礦工們時常去偷采農作物。


    和原住民發生了幾次小規模鬥毆。


    西山百姓們寫了狀紙,去太湖廳同知那告狀。


    結果很慘淡,


    同知大人本身就是煤礦的股東,哪會替他們撐腰。


    一頓板子,算是表明了我方堅定立場。


    而西山的百姓們不服,誓要捍衛家園。


    又跑到了知府衙門,


    馬忠義正忙著收拾行李,添置棉衣,準備去關外養馬。


    從上到下,都沒心思管什麽西山擾民案。


    把麻煩留給後人。


    門子收了銀子,卻不給通報。


    再催,就讓人一頓水火棍打出去了。


    ……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更何況,黃四還在府衙做捕頭呢。


    消息,就傳到了李鬱耳中。


    引起了他的警惕!


    老子謹小慎微,低調發展,結果你們一個勁兒的咬著告狀,這是把我往聚光燈下拉。


    於是,他親自坐船,趕到了西山島。


    水都沒喝一口,就下令召集礦工。


    先展獠牙,和這幫本地“刁民”開戰。


    在大清朝,恩威並施的正確理解是,先威後恩。


    順序很重要,


    否則,別人就會以為你是怕了。


    欲行菩薩心腸,先施閻王手段!


    李鬱站在礦區的高處,


    看著地下黑壓壓的人頭,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了:


    “我是李鬱,西山煤礦的主人。”


    “告訴我,伱們挖煤辛苦嗎?”


    沒人敢答話,隻敢偷看幾眼。


    你辛苦嗎,幸福嗎,這種釣魚問題最好不要上鉤。


    李鬱又繼續問道:


    “誰能迴答我這個問題,賞一隻烤雞,一壺酒。”


    沉默,令人尷尬的沉默。


    一旁護礦隊的人,


    用惡狠狠的眼神暗示,你們踏馬的識相點,別讓老爺尷尬冷場。


    終於,有個漢子舉起手:


    “很累,很辛苦。”


    ……


    李鬱點點頭,示意護礦隊把這個人帶過來。


    礦工們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這憨貨要被當場打死,有人覺得他可能要吃雞了。


    “你敢站出來,說明你是個爺們。”


    “賞他一隻烤雞,一壺酒。”


    這個赤膊,渾身煤灰的漢子,笑的露出了牙齒。


    黑白分明。


    “吃!”李鬱頷首示意。


    漢子愣住了,左右觀察。


    護礦隊的頭目趕緊低聲說道:“老爺讓你吃,你就趕緊吃。”


    “哎,好。”


    漢子想了想,坐在地上。


    撕著烤雞,就著壺嘴。


    一口肉,一口酒,正好填補空虛的腸胃。


    所有人就這麽看著,目瞪口呆。


    礦工們,眼裏都快噴火了。


    羨慕嫉妒恨啊。


    幹重體力活,肚子裏缺油水。


    看不見還好,看見了簡直是百爪撓心。


    ……


    一炷香的功夫。


    隻剩下了雞骨,漢子搖了搖酒壺,把剩下的酒液全部倒進嘴裏。


    “吃飽了嗎?”


    “飽了。”


    “我問你,真的吃飽了嗎?吃不下了?”李鬱重複問道。


    “吃的下,不過老爺賞我酒肉,我已經知足了。”


    “嗯,你說實話,就說明你對我忠心。讓廚房,再弄點硬菜過來。”


    李鬱不按常理出牌。


    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然而沒人敢異議。


    隻有杜仁,嘿嘿笑了。


    他自然能猜到,軍師的用意。


    廚房的人很識趣,端來了一盆肉。


    原本是護礦隊今天的午餐,油汪汪的百葉結紅燒肉。


    “吃吧,吃飽了為止。”


    “哎,謝謝老爺。”


    漢子笑的煤灰直掉,接過筷子。


    端著一碗白米肉,就地而坐,吃肉。


    風卷殘雲,如同胃裏藏了個黑洞。


    然而,沒人吃驚。


    現代人飯量小,因為油脂糖分攝入多。


    還有各種零食。


    古代平民,經常幹重體力活兒,沒葷腥吃,都是這樣。


    敞開了吃,一頓飯兩斤餅,一斤肉。


    ……


    一滴肉湯都沒剩。


    漢子用米飯,倒進去拌了一下。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痛快。


    這大約是他活了20年,第一次吃飽飯,而且是十二成飽!


    李鬱示意他過來:


    “吃飽了?”


    “真飽了。”


    “我需要100個人,去和鬧事的百姓械鬥。自願報名的人,站到護礦隊那邊去。”


    沒一會,


    “老爺,人滿了。”


    “好。”


    護礦隊舉著棍子,讓反應遲緩的礦工們退迴原地。


    這些人懊惱不已,


    失去了一次打牙祭的好機會。


    僅僅是打一架而已,誰還怕那幫原住民呀。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出了礦區。


    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了西山島最大的一處聚居點。


    村口的漁民撒腿就跑,口中大喊:


    “礦工開鬧事啦,抄家夥。”


    當當當,村裏銅鑼聲響起。


    杜仁笑著對李鬱說:


    “你準備打到什麽程度?”


    “打到他們服輸,搬家。”


    二人站在高處,身後是滿臉興奮的劉阿坤。


    護礦隊押後,礦工們在前。


    衝進了村子,一頓猛砸。


    石磨,給它掀了。


    柴垛,給它點了。


    散養的家禽,給它剁了。


    杜仁眼尖,看到了一頭驚嚇嚎叫的騾子。


    也被兩個礦工活活敲死了。


    “阿鬱,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沒看出來這幫人有這股狠勁?”


    “是。”


    李鬱笑笑,解釋道:


    “人的潛力,是需要激發的。每個人的心底,都藏著魔。”


    ……


    村子裏的青壯,也衝出來了。


    舉著鋤頭,釘耙,叉子,奮力對打。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保家衛宅。


    場麵極度的混亂。


    不過,還是很壯觀的。


    一炷香的功夫,態勢竟被逆轉。


    戰線竟然有些後移。


    看來,村子裏的人氣勢很足,而且是全員壓上了。


    男女老幼,齊上陣。


    劉阿坤看的眼饞:


    “軍師,我也下去幫幫忙吧?”


    李鬱瞥了一眼,他杵在地上的長棍,前頭是包鐵的釘錘。


    鏽跡斑斑。


    “你這是破傷風之刃,犯規了。”


    “我們今天要對付的不是敵人,不需要你死我活。”


    “這都不是敵人?”


    “充其量,是對我方有利益糾紛的第三方勢力。”


    杜仁問道:


    “先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不過,你要是再不增援的話,今天就是村民打咱們一巴掌了。”


    ……


    自願報名的100礦工在前麵械鬥。


    後麵跟著來圍觀的礦工,還有好二三百人。


    李鬱大聲喊道:


    “再來30個人,給我打垮這幫種田打漁的。”


    “打贏了,殺豬宰羊犒勞。打輸了,都踏馬的給我滾。”


    這一次,唿啦就衝過來50個。


    護礦隊都沒來得及阻攔,人就超標了。


    “算了,不數了。把你們的短棍,給他們用。”


    李鬱一聲令下,


    50個礦工就配備了前頭包鐵的短棍,還有挖礦的鐵鍬。


    呐喊著衝進去了。


    援兵到了,就是不一樣。


    而且,這幫人裏麵顯然有幾個老6.


    他們沒有徑直加入戰團,而是虛晃一槍。


    踩著一片菜地,衝進了村子腹心。


    看樣子,是去偷塔了。


    由於果樹的遮蔽,李鬱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是,他可以猜到。


    這幫偷塔的貨,幹的漂亮。


    因為,村民的戰線崩了。


    一個個舉著鋤頭,嚎叫著迴防了。


    這群憨厚的礦工,在幾個老六的帶領下。


    在村子裏瘋狂的搞破壞。


    家裏的鍋碗瓢盆,家畜家禽,棉被衣物,都被這幫人給霍霍了。


    甚至把嗷嗷叫的豬仔,一腳踢進了水井。


    後續迴防趕到家裏的村民,心疼的嚎啕大哭,軍心不穩。


    頂在前麵的礦工,一口氣推到了村裏。


    把失去了組織的村民打的狼奔豕突。


    “差不多了,準備收場吧。”


    “把人都集中起來,我要和他們聊聊。”


    李鬱和杜仁,走進了村口。


    一片狼藉。


    頭破血流的村民,老實的聚集在了打穀場。


    ……


    “直說吧,我要整個西山島。”李鬱站在一輛車架上,大聲說。


    村民們顯然是不服的。


    他們生存了幾輩子的地方,哪能這樣輕易拱手讓人。


    這都在李鬱的預料當中,


    他繼續說道:


    “你們搗亂煤礦生產,斷我的財路,就如殺我的父母。”


    “你們如果不走,我就燒了整個村子。”


    村中的一書生站出來:


    “天底下總有講理的地方。”


    “我有人,有銀子,我說話聲音就這麽大。你有什麽?”


    書生垂頭不語,總不能說:


    吾有浩然正氣吧?


    萬一把麵前這家夥笑死,手下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鄉親們,天天和煤礦當鄰居,舒心嗎?”


    杜仁趕緊切入,這是他最擅長的角色。


    “鄙人是府城的大訟師,最了解人間疾苦。這樣吧,就當是我們買下來了。”


    村民們有所鬆動。


    這說的還像句人話,掏銀子!


    不過,李鬱立馬潑冷水:


    “我打下來的地盤,幹嘛要給你們銀子?”


    “你去衙門告我嗎?還是再打一場?”


    氣氛瞬間冰冷,村民們氣抖冷。


    這貨看著斯文,簡直是個惡魔。


    村裏最老資格的人,站了出來。


    拄著拐杖:


    “這位官人,你給個合理價格,我們才能搬家。不然,出了島,我們去喝西北風嗎?”


    “老人家貴姓?”


    “老朽姓李,今年70了。”


    李鬱肅然起敬,一拱手:


    “原來五百年前是一家。老人家,我們到一邊聊聊?”


    ……


    半個時辰後。


    李鬱拿出了一份方案:


    “原本我是不願意出錢的,但是這位李老先生成功的說服了我。做人,要聽勸,你們也一樣。”


    李老漢拄著拐杖,一副為民請命的模樣。


    賺取了圍觀群眾飽含敬意的眼神。


    “補償標準如下:


    房屋,三間以下,補償10兩。三間以上,20兩。


    田地,十畝以下,40兩。十畝以上,80兩。


    一口價,拒絕商議。


    村民們的反應不一,有的竊喜,有的憤怒。


    然而,李鬱繼續大聲說道:


    “前十戶和我簽合同的,可再拿一份獎勵。”


    “第一名,獎勵30兩,第二名,28兩,以此類推,先到先得。


    這個策略,極度超前。


    以至於村民們沉浸在盤算中,好久沒迴過神。


    一個不起眼的婦人,走到李鬱前麵:


    “我們家現在就簽。”


    “好,去那邊。”


    杜仁帶著兩個會寫字的,已經鋪開了桌子,現場辦公。


    簽字畫押,按手印,拿銀子走人。


    灘塗邊,安排了船隻。


    李家堡辦事,講究的就是一個快。


    前十位,喜氣洋洋。


    無他,賺了!


    後來者捶熊頓足,嚎啕大哭。


    很快,發展成了村民內部的矛盾。


    反應慢的,咒罵前十位拿了獎勵金的村民。


    尤其是第一位婦人,已經是千夫所指。


    把她嫁過來後的虧心事,還有娘家的密辛,全部挖了出來。


    而李老漢,也在這十位當中。


    排名不前不後,第四名。


    小賺一筆。


    既得到了為民請命的美譽,自家又未曾吃虧。


    暗合“中庸之道”。


    袖中,還有晚輩李鬱給的一錠銀子。


    這是私人饋贈,和補償無關。


    登船後,李老漢盤算了一下。


    可以在岸上置個更大的家業,而且略有盈餘。


    經此一事,


    兒孫們,也更為孝敬。


    他們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薑還是老的辣等等古訓。


    ……


    短短兩天,


    西山島就空了,幾百戶人家全部搬遷走了。


    對李鬱的仇恨不多了。


    反而內部仇恨頗大,上岸後四散居住,並未再聚居。


    因為有人賺,就有人虧了。


    搬遷的人當中,顯然不是家家都劃算的。


    但是,其餘人都搬走了。


    自家也待不下去了,所以仇恨就很神奇的轉移了。


    杜仁看到透徹,暗唿軍師實乃神人。


    世人皆以為李鬱最擅長的是澀畫,其實在拿捏人心方麵,他才是個妖孽。


    傍晚時分,


    李鬱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爬上了島的最高處。


    海拔300多米的縹緲峰。


    俯瞰全貌,


    “此處乃是太湖第一大島,東西長30裏,南北寬20裏。”


    “除掉山地,灘塗,低窪處,還有很大的麵積可以發展。”


    “精心選址,把那些工坊全部搬過來。”


    島嶼有一個天然優勢,那就是隔絕。


    隻需一些瞭望哨,巡邏隊,配合水上船隻,就可以確保安全。


    比如,冶鐵,試炮,軍事訓練。


    隨時都可以進行,不必擔心泄露出去。


    李家堡不方便做的事,西山島都可以。


    距離最近的陸地,也有6裏。


    島上就算槍炮震天,也不怕泄密。


    盡量在山穀中,或者麵向太湖一側進行槍炮訓練即可。


    從此,世上再無西山島。


    李家島!


    ……


    經過了械鬥考驗的礦工,也大不一樣了。


    其中150人,已經脫離了礦工身份。


    在聽了李鬱慷慨激昂,極具蠱惑的演講後,


    他們都成了李氏的家丁,


    生活待遇提升了兩個檔次,不必再像鼴鼠一樣下井。


    和最惡劣,最艱苦的環境鬥爭,獲取微薄的果腹食物。


    而是在陽光下,在天地間。


    握著長矛,列隊訓練。


    等互信建立起來後,會配發火槍。


    李鬱告訴他們,


    與其窩窩囊囊,死在陰暗的礦井,或死於疾病,或死於饑餓。


    不如搏一把。


    羊群有了狼的帶領,就不再懦弱。


    迴到李家堡,


    範京從石湖巡檢司匆匆趕來,就為了告訴自己。


    沒錢了!


    西山島搬遷這一項開支,掏空了最後的家底。


    ……


    “怎麽辦?”


    “不急,車到山前必有路。”


    “可是,我們的哪個生意能掙錢?”


    “獲得財富最快的方式,不是生產,而是掠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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