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隆愣了一會,問道:


    “紀昀,他、他怎麽死的?”


    “紀大人肚子絞痛,一天拉了10次,第二天人就沒了。”


    今日伺候的小太監前些年曾受到過乾隆無心之中的恩惠。故而與其他派來伺候的人不一樣,對乾隆恭敬有加,無所不言。


    ……


    乾隆臉上閃過一絲悲傷:


    “朕知道,必定是那次中毒的後遺症。紀昀,他是遭了吳廷的毒手。”


    “和珅呢?”


    “和大人好好的。”


    “於敏中呢?”


    “於大人染上了風寒,連著幾日朝議都沒參加,太醫說不好還能撐多久日子。”


    “一條老狐狸,他且死不了。”


    小太監不敢吭聲,但有些不信。


    屋內沉默了一會,乾隆冷不丁問道:


    “如今朝廷是戰是和?”


    小太監低聲道:


    “奴才也搞不清楚,京城裏各路消息滿天飛。不過前些日子,盛京那邊來求援兵來著~”


    “吳軍登陸遼東了?朝廷出兵了嗎?”


    “朝中大人們爭執不休。”


    乾隆笑了。


    “似戰似和。朕的大清活不了幾日嘍。”


    ……


    “拿著。”


    “奴才不敢要。”


    “收著吧。日後你們都得自謀生路。你一個無根之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錢寸步難行啊。”


    乾隆所賜之物乃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佩,品相不俗,夠普通人全家吃飽穿暖兩輩子。


    小太監眼眶微紅。


    “奴才謝皇上。”


    “不用謝。若是有心,等吳軍兵臨城下之日,就告訴朕一聲,讓朕有個心理準備。”


    “皇上放心,奴才一定記得。”


    乾隆笑的慘淡。


    一輩子驕傲、自信的自己居然淪落到如今的地步。要籠絡一個卑賤太監成全心中所想。


    望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乾隆自言自語:


    “朕今日方知玄宗之尷尬,壽多則辱~”


    ……


    四九城日漸蕭條,著名的八大樓、八大莊、八大胡同盡數歇業,人去樓空。


    許多的財富離開了,許多的人也離開了。


    剩下的,沒錢的人忙著找飯轍,有錢的個個縮在府邸裏盤算著前程。


    總之,留給四九城的時間不多了。


    朝陽門外~


    守門官望著遠處一背插小黃旗的飛騎狂奔而來,趕緊下令兵丁移開障礙。


    騎士擦身而過時,他還不忘問一句:


    “兄弟,是哪兒的軍情?”


    騎士馬速不減,唿嘯而過,遠遠丟下一句:“山海關急報,盛~京~陷落。”


    ……


    就這一句。


    守門官當時就傻了,紅潤的臉變的煞白,摔在雪地裏爬不起來。


    “完了,完了。”


    一個月前,他全家老小帶著積攢的金銀細軟剛轉移到了盛京。這下全送給吳軍了。


    周圍的兵丁小聲議論著:


    “咱大人這下真垮了。”


    “這算什麽。咱都統衙門、內務府的大爺們更得上吊。”


    “難道他們的錢都搬到盛京了?”


    “不至於,不過起碼搬了一半。幾個月前,打咱這過的銀車一天就有上百輛。”


    眾兵丁竊竊私語,感慨吳皇發財了。


    而對於京城的那些旗人老爺們來說,這可真是被狠踹瘸子那條好腿。


    總之,


    兵丁們表情凝重,心裏樂開了花。


    瞧著大爺們破財,比自己掙錢還快活。


    ……


    紫禁城一片嘩然。


    各路王公大臣、皇親國戚衝進午門。


    乍一看以為是集體造反,再一問才知道,是為了盛京。


    永琰此刻,還在養心殿琢磨新年號的事。底下的人擬了3個待選,分別是:嘉慶、鹹豐、康德。


    永琰眉頭緊鎖:


    “皇後覺得哪個好?”


    “臣妾學識才淺,不敢多言。”


    “蕭妃,你說?”


    “國號乃大事,必須是皇上乾綱獨斷。”


    永琰點頭。


    “嘉慶,寓意原本是很好的。既契合本宮封號,還透著喜慶。可如今金甌殘缺,這個慶字,不妥。”


    “鹹豐,也是極好的寓意,但和當前朝廷形勢不符。”


    “朕還是更囑意於康德。康,富足康泰也。德,萬民尊崇也。預示著我大清能夠平安渡過眼前的這一劫。”


    說完,


    永琰提筆,在寫著康德的紅紙寫下:


    “準了。”


    ……


    “皇上準備何時正式登基?昭告天下?”


    永琰剛想出聲,卻聽得外麵吵吵嚷嚷。


    他陰沉著臉走出養心殿,見到一群人怒氣衝衝而來,差點喊護駕。


    結果,


    這幫人唿啦啦跪倒一片。


    高唿:


    “求皇上發兵,收複盛京。”


    “祖先之地不可丟給漢人。”


    “對。哪怕丟了京城,也不能丟了盛京。”


    養心殿內,


    躲在門後偷聽的倆妃,臉色微變。


    “妹妹,你聽聽這些人都說的什麽話?丟了京城,也不能丟了盛京?豈有此理。”


    蕭小七莞爾一笑:


    “姐姐您是知道的,這些人的家產八成弄去了盛京。”


    “唉~大清怎麽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蕭妃掏出手帕,為好姐姐仔細擦拭眼淚,並執手安慰道:


    “姐姐看開些,樹挪死,人挪活。伊犁的水草未必不養人。”


    “妹妹有如此心智,卻是女兒身,卻是可惜了了。”


    ……


    太和殿內。


    一場倉促的朝議拉開帷幕,激動的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們紛紛叫囂著必須奪迴盛京。


    “皇上,盛京乃我滿人龍興之地,意義重大。”


    “皇上,吳軍千裏迢迢奔襲遼東,兵力肯定不多。今令山海關守軍集體北上,奪迴盛京,勝算很大。”


    “皇上,我大清曆代先皇的骸骨都在盛京,奇恥大辱,絕不可忍。”


    殿內,熱血沸騰。


    人人喊戰,人人求戰。


    如此盛況,紫禁城內已有許久未聞了。


    永琰平靜的望著這一張張激動的臉龐,突然起身。


    殿內,安靜下來。


    “諸位,都是我大清的忠臣。”


    “如今太上皇龍體不健,朕臨時理政。嚴冬已至,用兵需謹慎。朕決定,厲兵秣馬,待冰雪稍減就越過山海關,奪迴盛京,踏平吳軍。”


    “皇上聖明。”


    王公大臣們亂糟糟的磕頭。


    一名潛邸心腹站了出來,高聲倡議:


    “本官先捐銀1萬兩。諸位大人,為了大清也為了自個兒,拿出點銀子充軍餉吧?”


    氣氛很尷尬。


    喊打喊殺的眾人瞬間矮了幾分,最後勉強委屈的胡亂認捐了一點,最高不過2000兩。


    和珅更是一言不發~


    不捐,一兩也不捐,反正已是案板上的肉,橫豎都要被人剁。


    永琰的臉色很平靜,昨日他又讀了《明史》。情況不能說完全一致,隻能說頗為相似。


    ……


    臘月裏禮部很忙。


    新皇的登基儀式,定於正月初五,日子不錯,流程也是成熟的。


    永琰成功的騙過了大部分人。


    先登基,後西狩。


    把京城、太上皇、還有這四九城城的混賬王八蛋都丟給吳軍。


    這5年裏他經曆了太多的事情,看透了人心。


    蕭妃所言不錯!得刮骨療傷,得徹底換血。


    養心殿三希堂,溫暖如春。


    永琰一邊用力的敦倫,一邊口不擇言:


    “朕與和珅陳輝祖之流比起,如何?”


    “皇上讓臣妾快活,他、他們不能。”


    “說,朕是什麽?”


    “皇上是頂天立地的真男人。”


    這番無恥對話,即使放在八大胡同都算逆天,可謂是踐踏了世上的一切道德。


    但是結合當前的境遇,也能理解。


    康德大帝壓力太大,時常失眠,焦慮,不安。


    安神湯已經沒有一點作用了。禦醫提議帝可反其道而行之,多喝鹿血。


    ……


    康德大帝,需要一點不尋常的刺激讓自己暫時忘卻煩惱。


    他喃喃自語:


    “蕭、蕭妃,朕不不想做宋欽宗。”


    蕭小七仰麵朝天,眼神失焦。


    “皇上會像宋高宗那般中興社稷。臣妾叫您清高宗。高宗爺爺輕點罷。”


    “哎。”


    永琰感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在伊犁河穀綠油油的大草原上縱馬奔騰。


    吼道:


    “什麽踏馬的社稷、什麽盛京燕京,朕不要了,不要了。但是朕要給太上皇上廟號,清徽宗。”


    ……


    三希堂內,陷入死寂。


    陽光透過紅藍玻璃照進來。


    “蕭妃,正月西狩,我們務必做好一切準備。”


    “皇上放心,宮裏需帶走那些人您擬個名單,臣妾來辦。”


    “成。一定要保密。”


    “皇上放心,臣妾的嘴比那老虎鉗還要緊。”


    蕭小七披上蜀繡絲袍,扭頭莞爾一笑,傾國傾城。


    輕拍巴掌:


    “進來吧。”


    照例,一群宮女端著銅盆入內。


    伺候完畢,又低頭離開。


    蕭小七對著銅鏡梳妝,突然忍不住問道:


    “皇上,直隸募兵的事?”


    “上個月朕就讓塞納圖去辦了。按照你的建議,招募年輕力壯的光棍和各地囚徒。”


    ……


    “朕擔心,這些人缺乏對大清的認同感。”


    “皇上寬心。俗話說,生恩,不如養育恩。您給士兵們吃肉喝酒穿金戴銀,您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況且~”


    “說!”


    “靖康之變後,宋廷南遷能夠支撐百年其中有一個關鍵原因是——金兵的本意是壞的,但卻執行好了。”


    “什麽意思?”


    “金兵把汴京城一掃空,卻意外幫宋高宗解決了三冗。”


    永琰扭頭,眼神驚詫。


    他陡然發現這個女人很不簡單,絕不是什麽趙飛燕楊玉環,而是小則天。


    “愛妃的意思是,靖康之變金兵把北宋的中樞一網打盡,反而是為南宋續命了?”


    “皇上聖明。”


    永琰沉默了一會,點頭。


    “細細想來,確是如此。北宋的內耗太大,祖宗之法無人可變,結果金兵來了,殺的幹幹淨淨,就沒掣肘了。朕還有些軍務,你先下去吧。”


    “臣妾告退。”


    ……


    蕭小七有些懊惱的走出養心殿。


    剛才那一瞬間,她看到了永琰眼裏滿滿的忌憚——小七,你話多了。


    實際上她對《宋史》的理解,絕不止剛才這點。


    南宋小朝廷的穩固,除了白紙好作畫之外,還離不開錢。


    更準確的說,是外貿利潤。


    殘清西狩,雄踞西北。


    將來未必不能占據伊犁河穀包括以西的中亞大草原,以農牧業為本,以轉手貿易發家,重建西清。


    甚至可以充當羅刹——吳朝之間的中間貿易商,從一個敵人那販賣物資給另外一個敵人。


    ……


    一點都不荒誕,實際有很大可行性。


    戰爭歸戰爭,生意歸生意。


    吳廷葷素不忌,隻要有利潤他們什麽都敢賣,而且笑嘻嘻的賣。


    所以,


    窮困的羅刹有什麽理由拒絕?


    茶、絲、瓷,是全球貿易的皇冠。


    從順治到如今,羅刹——大清的邊貿蒸蒸日上,本質上是羅刹人將這三樣貨從陸路轉手賣到歐洲。


    最高峰時其中利潤甚至占據了羅刹財政的3成。


    這幾年,兩國邊貿逐漸枯竭。


    葉卡捷琳娜那個老女人的財政壓力可想而知。


    ……


    蕭小七天生聰慧,悟性很高。


    加之一她出道就跟的是封疆大吏,接觸的文件和信息都是頂級機密,眼界自然不同。


    她早就看出了帝國的底層邏輯。


    ——掙錢!


    如果帝國能掙到足夠的錢,尤其是來自外麵的錢,內部海晏河清,縱有雜音也被湮沒。


    反之,就有大麻煩。


    她還無師自通的總結出了一個結論:


    吳廷是個怪胎,是個集南宋經濟理念、金朝戰力於一體的怪胎。隱隱的,還有點歐洲王國的工商製衡理念。


    吳皇不可敵。


    縱然是初代愛新覺羅打江山的狠人集體重生,也不能敵。


    ……


    永琰沒有想到這麽深,但他好歹直觀的領悟到了確實打不過。


    打不過,就跑。


    道理很樸素,但能領會的人不多。


    蕭小七一直在默默給永琰灌輸:


    西狩!


    遠遠避開吳廷勢力範圍,丟棄陝甘、將西域作為暫時立足點,將來作為和談條件拋給吳廷。遠遁,去中亞立國。


    打不過吳廷,還打不過那幫牧羊人和哥薩克嗎?


    將來,自己誕下康德大帝的種子,將其精心培養成為一代雄主。如此,也算是另類成功。


    女版奮鬥!


    蕭小七想的入神,一小太監急匆匆路過。


    “站住!”


    “蕭妃娘娘安好。”


    “何事如此驚慌?”


    “白蓮亂匪,已、已攻破臨清了。”


    ……


    苦難的1779,結束了。時間齒輪終於哢哢邁入1780。


    新一年,新的苦難。


    人生嘛,是這樣的。


    春節在即。


    蘇州府喜氣洋洋,張燈結彩。


    老百姓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市麵上的物價直線下降,柴米油鹽醬醋茶、新衣棉被蜂窩煤、紅糖白糖朗姆酒、鞭炮瓜子糖果子。


    各種輕工業品好像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


    總之,買!


    狠狠地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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