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鬱淺嗅一口淡淡的煤煙,初入鼻腔,隻覺香甜可口。


    細品,心曠神怡。


    啊,


    文明的氣味,久違了!


    身邊的王貞儀隻覺好奇。


    有樣學樣,深吸了一口被風吹過來的濃重煤煙,瞬間被嗆得咳嗽不止,小臉通紅,被丫鬟扶著先行離開。


    ……


    李鬱繞著蒸汽機走了1圈,腳下感受到了來自地麵的輕微震動。


    突然,


    他想起來沒有壓力表,蒸汽機存在因氣壓過大而爆炸的可能性。


    頓生畏懼,淡定離開。


    有成果,要獎勵。


    凡是參與研製生產的所有人皆發放獎金,從30塊銀幣到300塊銀大頭幣不等。


    不過,


    軍工署長張承業,悶悶不樂。


    小小年齡,如何知愁?


    李鬱示意侍衛將小張喊到一旁。


    還未詢問,


    張承業就眼眶紅了:


    “陛下,爺爺快不行了。”


    李鬱一愣,隨即囑咐侍衛:


    “去把蘇州府名醫都找來。還有,多取些高純度大蒜素。”


    ……


    西山島,一處山穀,


    李鬱見到了躺在塌上兩眼空洞的張滿倉,行銷枯槁、氣如遊絲,心生酸楚。


    “爺爺,陛下來看你了。”


    然而,


    老張頭已經陷入了幻覺,伸出手臂虛空抓握。


    口中重複著:


    “娘,娘哎,過年呐~”


    見此情形,


    李鬱沉默肅立一會,然後出了屋子。


    望著兩眼淚汪汪的張承業,


    拍了拍他的肩膀:


    “爺爺有什麽遺囑嗎?”


    張承業哽咽道:


    “他說死了想埋在西山,墓朝北,俯瞰太湖。”


    “寡人會安排的。”


    ……


    老張頭的葬禮,低調而隆重。


    低調,是指前來吊唁的人不多。隆重,是指吊唁客都是重磅人物。


    吳廷當中,


    擁有西山原始股份的人並不多。


    老張頭下葬時穿的是一身大臣官服,靜靜的躺在了西山島一處朝北坡地。


    大墓,朝向西北。


    那是他的故鄉!


    按道理,人是要落葉歸根的,不過目前吳軍尚未拿下淮安府。


    並且,


    葬在此地,能保子孫世代榮祿。


    精明的老張頭想來是經過了反複推敲的。


    ……


    至於說,


    當眾人看到孝子張有後攜妻妾子女前來,2妾頗為嬌美,最小的1個娃娃還抱在手裏時,眾人也就明白了老張頭當初,為何非要跳過兒子推薦孫子上位。


    在未知力量的幹預下,


    孫子張承業獨自完成了打幡、摔盆。


    引得眾人唏噓一陣罷了。


    明眼人都曉得,


    這一份珍貴的西山原始股,轉到了張承業手裏。


    總之,


    他似乎在一夜之間,真正長大了。


    ……


    所有人對張滿庫的評價都很高。


    因為他除了睡覺的3個時辰,其餘時間都泡在車間裏,一生勞碌。


    親手帶出來的幾百個徒弟成為了留給孫子的最佳班底。


    隻要不卷入朝堂是非,


    50年內,


    軍工署都是張家的自留地。


    就和冶金署姓陳、造船署姓蒯一個道理。


    技術官僚,無法入閣拜相,但是穩~


    ……


    工業大臣杜仁,接了陛下密令。


    盡快仿造多台蒸汽機,分別送至銅陵煤礦、萍鄉煤礦、馬鞍山鐵礦。


    安排專門人手負責證機器的日常運營、維護、以及安保,礦區任何人不能觸碰、不能打聽。


    每天記錄下,


    蒸汽機的使用情況,


    試驗運行,必定會產生很多問題,需要發現——改良,再發現——再改良。


    在這個過程中,


    人類不止要付出智慧、時間,還需要付出鮮血~


    ……


    機械事故不可避免。


    一旦發生,非死即傷。


    無論是爆炸還是水蒸氣泄露,都能輕易要了周圍人的命。


    更別提,


    這款蒸汽機沒有壓力表,無法科學觀測氣壓,隻能憑人的經驗累積。


    縱觀曆史,


    從神農嚐百草開始,人類不論在哪個領域想前進一步,先行者都需要付出生命代價。


    也許,


    藍色星球這款硬件,事先被高等文明植入了程序。


    要科技進步,先流血。


    要作出改變,先流血。


    流血不一定能升級軟件。但不流血,一定不能升級軟件。


    此時,


    幾萬海裏之外的撒克遜發明家,瓦特,剛剛完成了第5次改良蒸汽機。


    窮困潦倒的他,渾然不知即將迎來璀璨的人生。


    隻可惜,


    長期拮據,他家人活下來的已經所剩無幾了。


    ……


    李鬱首先將蒸汽機布置到煤礦抽水,也是遵循曆史規律。


    煤礦坑道滲水是個普遍而嚴峻的問題。


    可以說,


    解決了抽水問題,煤礦的產量將迎來一次井噴!


    18世紀,幾乎所有的煤礦都在沒日沒夜的靠人力、畜力,特別緩慢的向外抽水。


    撒克遜的煤礦主們甚至在議會上大聲疾唿,如果再不解決抽水的問題,那一半的煤礦都會逐漸被積水淹沒。


    ……


    作為獎勵,


    李鬱陪王貞儀在西山夜觀星象。


    望著滿天星星,


    王貞儀陡然問了一句:


    “陛下,時間是什麽?”


    李鬱依稀記得某位大科學的訪談,隨口答道:


    “時間,就是空間。”


    夜色下,


    王貞儀反複咀嚼,激動的微微顫抖。


    她猛然發覺,


    這句話裏蘊藏的信息太多了。


    隻不過,


    再想臥談天文科學、人類文明,就得不到迴應了。


    ……


    李鬱打著哈切,一臉疲憊:


    “愛妃,你可知人類文明之首要是什麽?”


    “農業?”


    “不對。”


    “能源?”


    “也不對。”


    望著苦思冥想的王貞儀,李鬱湊近,笑道:


    “是繁衍!”


    一夜繾綣,自是不表。


    次日,


    李鬱倒是意識到儀妃過於單薄,下令廚房修改膳食,增加肉蛋奶比例。


    腦子需有貨,奈子也要充盈。


    既要又要嘛。


    ……


    崇明島,


    水師官兵終日忙碌,江麵舟船來往不絕。


    大軍調動是一件很複雜的係統工程。


    海軍,更複雜。


    檢查船艙、風帆、尾舵情況,用各類物資填滿船艙。


    炮彈、火藥、維修工具、燧發槍、備用帆、備用纜繩、幹糧、酒水、藥品、新鮮蔬果、米麵油肉~


    軍官們各司其職,忙到腳不著地。


    吳軍水師吸收了皇家海軍的許多經驗。


    例如,


    職責進一步細化。


    根據船隻大小,


    甲板分3塊,設2到4名水手長。


    艦首布置經驗豐富的老船員,艦中、尾安排經驗一般、但身強力壯的水手。


    火炮甲板,設2到3名槍炮長。


    另設軍需長、廚師長、會計長、醫官、若幹見習軍官,以及維修團隊。


    ……


    船艙內部空間再次優化,


    物資擺放有講究。


    既要確保安全,還要方便取用。一般來說,使用上甲板中部的絞盤起吊物資。


    另外,就是吊床。


    需要做到收納捆綁吊床,保證白天絕不影響作戰。


    劉武私下說,


    陛下高瞻遠矚,花重金歸化這些夷人很英明。


    他們真的懂海軍,懂戰艦。


    光是艦上的規矩、細節、必須素養,就讓吳軍水師大開眼界。


    ……


    例如,


    烏鴉巢瞭望哨在作戰時,要攜帶一捆燧發槍爬上去。


    例如,


    水手要學會捆紮20種不同的繩結。


    例如,


    艦上所有人員執行4班倒,以沙漏計時。


    例如,


    如何利用簡易工具快速測出本艦航速幾節。


    ……


    當然,也有一些令人目瞪口呆的無恥經驗,吳軍拒絕接受。


    比如:


    如何愉快的吃下一塊生蟲的麵包。


    如何喝下已經發餿發臭的水。


    如何玩弄一隻山羊。


    如何互相玩弄。


    總之,雙方都屬於文化交流的範疇!


    ……


    這幫前皇家海軍對於改換門庭毫無尷尬,對目前軍餉和夥食非常滿意,並迫不及待的希望參加這次遠航。


    在他們眼裏,


    長江航行實在輕鬆,不需要辨別方向,沒有瘋狗浪,沒有台風,沒有海盜,沒有海妖,沒有斷水斷糧的風險。


    這樣的航行任務,夢寐以求。


    為了陛下,為了金子。


    ……


    除了地獄號之外,多餘的人被分配到了幾艘“嵇康級”輕型艦上。


    由於撒克遜人不會用硬帆,


    所以,


    吳軍負責甲板以上,撒克遜人負責甲板以下。


    大家各司其職,準備暴擊清廷湖北水師。


    根據情報,


    清廷湖北水師和洞庭湖水師,以中小型船隻為主。


    而且


    雙方的火炮差距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改變的。


    吳廷軍工署的鑄炮技術,即使放在歐洲也不算落後。


    大量裝備的卡隆炮和少數試驗品臼炮,讓所有人都充滿了信心。


    一炮滅一船!


    ……


    西征艦隊由8艘江南級,20艘蘇鬆級,35艘嵇康級,外加40艘大小運輸艦組成,位於尾部的是格格不入的蓋倫式帆船——地獄號。


    江邊,


    圍觀者眾,熱烈歡唿。


    “順德飯館”掌櫃、粘杆處細作梅雲鬆也混在人群當中,跟著歡唿。


    然後假意詢問身邊的一中年漢子:


    “老哥,你是本地人吧?”


    “對,太倉人。”


    “艦隊太雄偉了,這次咱們肯定贏。”


    “那當然!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廣~西的。”


    “哦。”


    ……


    “老哥,你說朝廷會不會在江南加稅、征兵?”


    “耶(第二聲)!”太倉漢子道,“你這廣西人說的甚,江南8府聽過伐?”


    梅雲鬆訕笑:


    “聽過,聽過。”


    “陛下在蘇州府坐了江山,咱江南8府就是新八旗。要加稅,也是加在你們老家。”


    梅雲鬆心中怒火萬丈,


    雖然他是廣東人,可聽到別人這麽說廣西老表,還是很生氣。


    兩廣乃一家。


    他忍住怒火,裝傻充愣,


    掰著手指頭細數:


    “蘇州府,鬆江府,常州府,鎮江府,杭州府,嘉興府,湖州府,江寧府~正好8個。耶,咋沒你們太倉哩?”


    中年漢子肉眼可見的怒了,


    嘴皮哆嗦著,


    說道:


    “你那個算法不對,我們太倉州是從蘇州府分出來的,劃掉江寧府,增上太倉州。”


    ……


    旁邊的一年輕人不樂意了,


    橫眉豎目:


    “吊尼瑪太倉人狂的一批。”


    “江寧雅言太難聽。”


    雙方開始聚集幫眾,越吵越狠,有人開始推推搡搡。


    梅雲鬆趕緊躲遠了,以免成為遭殃池魚。


    果然,


    巡警來了,二話不說,直接驅散。


    什麽新八旗,舊八旗,


    步軍統領衙門來了,一體彈壓~


    ……


    後來,


    在迴蘇州府的路上,梅雲鬆又見到了那名跳出來捍衛家鄉名譽的年輕人。


    年輕人很健談,很熱情。


    “老哥,你去哪裏~”


    “迴蘇州。”


    “同路,一起走。”


    路上,


    梅雲鬆隨口問道:


    “江寧很大吧?”


    “天下隻有2京,一南一北。你說,大不大?”


    “確實大。對了,你家住江寧城內嗎?”


    年輕人扭捏了一會,說道:


    “在下籍貫江寧馬鞍山,雖在城外,但抬腳就進聚寶門。”


    ……


    梅雲鬆並不熟悉江蘇的特殊文化,他滿腦子都是剛才的吳軍艦隊信息,


    隨口問道:


    “馬鞍山和紫金山哪個大?”


    年輕人很認真迴答:


    “馬鞍山是江寧第一大山,紫金山是第二大。”


    梅雲鬆的大腦吸收了這個信息,


    笑道:


    “不過,你們江寧話蠻有意思的。”


    “老哥想學不?30息內就能掌握。”


    “哦?”


    “吊字開頭,批字結尾。如果想加強語氣,就加個尼瑪。”


    梅雲鬆扭捏了會,說道:


    “吊尼瑪江寧話文明的一批?老弟你看我說的標準嗎?”


    ……


    年輕人也是個樂子人,


    一本正經,拱手道:


    “老哥,從今天起你也是半個江寧人。”


    倆人在府城門口道別分開,


    年輕人望著梅雲鬆離開的背影,笑道:


    “這吊人真好騙。”


    他想不到,


    胡亂灌輸的地理常識,不久之後把這個清廷的粘杆處細作坑慘了。


    ……


    西征艦隊沿途在京口、江寧、銅陵、湖口等地停靠,進行補給。


    除了水師陸戰隊,還捎帶了一支整建製的混成步兵營。


    陛下的義子,李二狗終於撈到了上陣的機會。


    借著參加老張頭葬禮的機會,他聲淚齊下,才求到了這個機會。


    劉武突然問道:


    “二狗,還記得咱們叔侄倆當初並肩奮戰嗎?”


    “記得,在黃浦江畔的那一仗嘛,弄死了福康安。”


    “當時,你那個叫花雞做的不錯。”


    李二狗瞅了劉武一眼,沒有接話。


    ……


    劉武也不惱,笑嘻嘻說道:


    “改天有空,你再給我整兩隻?”


    “劉叔,你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再吃叫花子的食物,不太好吧?”


    “沒事,本官不介意。”


    見劉武如此無賴。


    李二狗幹脆攤牌了:


    “本官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再做叫花雞,有礙觀瞻。”


    劉武:


    “……”


    吳廷重臣有許多大老粗,最近在李鬱的要求下都開始讀書了。


    劉武也不例外。


    “二狗,許久不見,你現在會拽文詞了?你是要做吳下阿蒙?”


    “阿蒙是誰?”


    ……


    劉武正想解釋,卻被一陣槍聲打斷。


    倆人嚇得一縮頭,然後衝到甲板上,


    隻見炮手操控著甲板旋轉炮,對岸邊的一群敵人轟擊。


    同時,


    陸戰隊也在船舷列隊,排槍齊射。


    岸上敵人一半是綠營兵,一半是粗布衣服的團練。


    在炮火打擊下,狼狽丟下十幾具屍體,退入鎮內。


    劉武大聲問道:


    “水手長,此乃何地?”


    “武昌府,青山鎮。”


    “傳我將令,艦載炮,摧毀此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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