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秀山,四方炮台。


    得了廣州城派來的援兵200人,彈藥炮彈糧草300擔。


    不過,


    由於這該死的迴南天,食物儲存不了2天,就開始發黴腐爛。


    閻九一邊慶幸,一邊咒罵這鬼天氣。


    “守備,吳軍今日發狠了。”


    “狠?閻爺平生就不怵狠人。今兒非得好好讓北佬領教下我嶺南好漢的厲害。”


    ……


    閻九站在炮台垛口,張開雙臂,感受那包含珠江水汽的暖風。


    興致所至,還居高臨下尿了一泡。


    直到遠處,吳軍進兵的牛角聲響起,


    他才扭頭囑咐:


    “打開火藥桶。”


    “嗻。”


    不是閻九托大,而是火藥提前開啟很容易受潮報廢。


    即使能用,也會威力大減。


    清軍製作火藥工藝太落後,木炭比例太高,特別吸水。


    吳軍的火藥配比更科學,木炭比例遠低於清軍。


    而且,


    還有一道顆粒拋光、石墨粉沾敷的工序,防潮性能提高了許多。


    ……


    第1派遣軍未曾披甲,肩扛引火材料開始奔跑。


    按照軍令,每人需將肩負的一捆扔至林子裏就算完成任務。


    山頂炮聲隆隆。


    炮彈落下,死傷都是天意。


    為了準備今日這頓燒烤,第5軍團的夥食裏油水全無,將全部油脂獻給大清~


    四方炮台如臨大敵,等待吳軍鑽出林子出現在開闊地。


    可奇怪的是一個鬼影都沒有。


    閻九探出腦袋,嘀咕著:


    “這群撲街早該爬到山頂了啊。二十幾丈高的小山包,一口氣爬到頂。今天咋迴事?”


    “九爺,你看。”


    閻九望著潮水般又撤下去的吳軍,瞳孔縮小。


    “誰敢下去探探情況?賞銀5兩。”


    沒人吭聲。


    “20兩!”


    ……


    20兩,夠逍遙一陣子了。


    一個賭鬼自告奮勇順著繩索垂下炮台。


    一炷香時間沒到,


    他就氣急敗壞的跑迴來,手裏還舉著一束稻草:


    “九爺,他們要縱火燒山。”


    閻九抓過稻草嗅了嗅,又搓了搓。額頭瞬間瀑布汗~


    “不好,不好。”


    “九爺,燒也燒不了多大區域吧?你看這天潮的,樹葉都能攥出水。”


    ……


    閻九也沒主意,隻能幹等著。


    他覺得吳軍可能隻是想幹擾視線。


    迴南天燒山?


    北佬怕是有點異想天開。


    他扭頭望了一眼南邊的廣州滿城。


    心想,這大清的天下還得是綠營兵守護,駐防八旗一幫慫貨。


    廣州城牆上,


    總督伊爾杭也盯著這詭異一幕,問道:


    “富敏老弟,你說吳賊在搞什麽?”


    富敏搖搖頭:


    “我覺得他們今日不會攻城,再有半個時辰太陽就下山了。”


    巡撫趙士生欲言又止,他猜到了幾分,但是又覺得難度太大。


    ……


    悶熱疊加緊張,


    3巨頭額頭冒汗,汗珠越擦越有。


    本府特產的涼茶也壓不住心中燥熱。


    再看周圍旗丁,個個臉色凝重、汗如雨下。


    富敏是土生土長的廣州旗人,他能坐到這個位置,是因為他爹曾官居巡撫,他嶽父曾官居廣州將軍。


    所以,


    論資排輩,他也應該坐上這個位置。


    富敏自詡能力強,在滿城8000口矮子裏可以稱雄。


    5尺半的身高,1石半的體重,讀過儒家學過兵法,能開弓,能騎馬,對銀子也不甚打緊。


    不像有的同僚見到銀子就如蒼蠅見了血,趕都趕不走。


    他自詡人品高潔,確實也沒毛病。


    ……


    “陛下,準備完畢。”


    “過1刻鍾開始。”


    下完命令,


    李鬱騎馬匆匆離開。


    一口氣後撤了2裏地,害的苗有林心情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他低聲詢問一侍衛:


    “老弟,那火箭是不是很危險?”


    侍衛笑笑,一聲不吭。


    總之,


    硬木架子上,一顆顆火箭騰空而起,拖著長長的尾焰,頗為壯觀。


    李鬱眯著眼睛看軌跡,總的來說,軌跡和自己預料的不太一致。


    果然,


    火箭隻管發射,其餘的要看老天爺的心情。


    有1顆突然墜地,最多飛出去1裏地。


    有1顆直衝雲霄,好像搞錯了目標。


    有1顆開始搖擺,好似醉酒。


    最終,


    落在越秀山的,不足十分之三。


    ……


    第二波騰空而起。


    這次好多了,明顯修正過了。


    落在山林裏,火焰隨之騰起。


    苗有林詫異道:


    “陛下,這是縱火武器?”


    “對。”


    負責發射火箭的近衛軍團很忙,不斷將新火箭彈裝上架子,點燃引線。


    他們私底下說,就是放大了一百倍的竄天猴。


    形狀、原理差不多。


    攻防雙方都在大聲議論著眼前這罕見的一幕。


    廣州駐防八旗:


    “偽吳王真的會妖術!”


    第5軍團參謀:


    “東風夜放花千樹~”


    客家民夫:


    “飛龍在天!神跡~”


    騎兵少尉吳老二,眼眶發紅:


    “真好,像是過年了。”


    第1派遣軍營官張老三,咧開大嘴,說出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話:


    “我們如今真的很強,強到自己都害怕。”


    ……


    近衛軍團不緊不慢的操作,周圍百丈之內空無一人。


    太陽逐漸下山。


    但並不影響李氏火箭的施放~


    足足放了15輪,鐵皮火箭彈落地後猛烈燃燒,引燃浸透油脂的稻草。


    在熊熊火焰的烘烤下,樹林裏水汽蒸騰。


    火和水博弈,勢均力敵。


    結果就是產生了大量濃煙。


    煙越來越大,


    大到遠遠望去,整個越秀山被籠罩在灰白色煙霧中,又透著點點紅光。


    宛如仙境。


    如果不是這場戰爭,廣州百姓一定會高唿:


    觀音顯靈了!


    ……


    李鬱放下了千裏鏡,指著遠處的越秀山:


    “四方炮台完了。”


    “陛下聖明。”


    此時,


    四方炮台清軍劇烈咳嗽、掙紮。


    許多人離開炮台求生~


    但很快又被濃煙逼了迴來。


    濃煙裏夾雜著硫磺辣椒,氣味令人窒息。


    炮台守軍不斷有人死亡。


    閻九知道,


    越秀山完了!


    廣州完了!


    大清也完了!


    當務之急是保命!是逃跑!


    迴廣州,被自己人哢嚓。被吳軍抓住,也是哢嚓。


    ……


    當初修建炮台,防止被圍困,士兵沒水喝,特意修了一口水窖。


    原理類似西北幹旱區域收集雨水的那種地下水窖。


    雖然說,


    南方水窖,水質很糟糕。


    但關鍵時刻,有變質水喝也比渴死好。


    閻九摸到水窖位置,掀開蓋門,人往裏麵一跳。


    頓覺水質腥臭,


    悶氣2下,趕緊扒住水窖邊緣,爬上來離開~


    一個人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避開沿途紅光處。


    唿吸道煙熏火燎,腦袋一陣陣眩暈。


    靴子好像被燙穿了,腳底板在流血。


    ……


    區區百丈的下山路,閻王爺如影隨形。


    閻九奇跡般的跑到了山下,浸濕的衣服已經被烤的半幹。


    廣州城燈火通明,沒人敢出城營救。


    吳軍也撤走了,偶有巡邏隊在戰場邊緣出現。


    黑夜,


    不適合作戰。


    炙熱滾燙的越秀山更不適合人類涉足。


    閻九仗著熟悉地理,繞著廣州城走了一大圈,終於聽見了水聲。


    珠江~


    他跌跌撞撞的跳下去大口喝水,感受江水的涼意,灼熱的傷口頓覺清涼許多。


    ……


    廣州,一夜無眠。


    八旗兵丁不時抬頭望著北邊的越秀山,懷疑隱約的紅光霧氣裏有妖怪。


    人人絕望,甚至吃不下晚飯。


    “恩祿,你說朝廷會有援兵嗎?”


    “會有吧。”


    “什麽時候能到?”


    恩祿搖搖頭,抱緊了手裏的那杆重型火繩槍,靠著城磚。


    問話的同伴叫壽全。


    人在恐懼的時候,有人會沉默,有人會話癆。


    顯然,壽全是後者。


    絮絮叨叨的迴憶他的家族史:


    “老祖宗是當初跟著李率泰李總督南下,定居廣州,算下來得有130年了吧,足足6代人。”


    恩祿沉默,嗯了一聲。


    ……


    壽全繼續絮叨:


    “我爺爺的爺爺名字叫鄂費,滿語意思是打野雞的腳套。我爺爺的爹叫薩馬拉,就是大木碗。我爺爺叫阿卜薩,意思是樺木桶。我六世祖才搞笑,叫薩克達,滿語意思是母野豬。你說他們取名咋這麽逗呢?指著一片老林子取了5代人的名字,哈哈哈哈。”


    恩祿還是沉默,嗯了一聲。


    “你瞧現在,我們倆的名字多優雅,多好的日子,可是,可是~”


    一員參領走過,低聲喝道:


    “恩祿,壽全,你們倆混小子聽好了。江寧、乍浦、杭州3座滿城人都死光了。我們如果守不住,廣州滿城內哪怕是一條黃狗,也會被他們剮了做清湯火鍋。”


    “總之,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夠本,殺三個就踏馬的血賺,聽明白了嗎?”


    ……


    壽全淚流滿麵。


    恩祿騰的站起身,瞪著血紅的眼睛朝著自家參領大人吼道:


    “老子聽明白了,不就是一死嗎?”


    參領沉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點沒有因為被普通旗丁冒犯而發怒。


    這一夜,


    廣州滿城無人入睡,默默的擦拭刀槍,熟悉火器。


    許多人家把祖宗牌位塞進棉甲,準備以這種方式血祭祖先。


    滿城之內,


    零星的槍聲不斷響起~


    這是平日裏疏於軍事訓練的旗丁們在熟悉手中冰冷的武器,互相教授。


    尤其是老弱婦孺,


    一家人聚攏在油燈下,神經質般的重複裝填。


    所有人都在希冀,


    熟悉武器,人槍合一。


    隻不過平日裏能熟練推麻將、輕鬆握筆杆的手這會顯得有些笨拙。


    ……


    壽全對著城外砰的打出一槍,然後蹲在垛口後笨拙裝填。


    他手裏這杆仿讚巴拉克火繩槍,質量過關,威力很大。


    絮絮叨叨:


    “恩祿,打槍不容易哎,我肩膀被撞的好疼。”


    恩祿難得的開口迴複了一句:


    “你少裝點藥,明天吳賊攻城,你再裝全藥。”


    “哎~”


    沒一會,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費勁吧啦的上來了。


    “蘇納爺爺,你怎麽來了?”


    蘇納,在滿語裏的意思是,牽狗的繩子。


    不過,


    蘇納是全城最高壽的老頭,據說~已經88歲了。


    ……


    “孩子們,明天城外的漢人肯定全力攻城。咱們狠狠的打,讓漢軍的屍體鋪遍城下。”


    蘇納的眼睛閃爍著狠勁,說話時,


    拿拐杖猛懟城牆磚:


    “我滿人天生就是戰士。孩子們,明兒打一仗,你們曾祖高祖的血性就都迴來了。”


    “嗻。”


    眾年輕人單膝跪地表達尊敬。


    88歲,真是罕見的高壽啊。


    如果不是這場戰爭,蘇納老頭很可能要到京城參加“千叟宴”的。


    ……


    前幾年,乾隆爺想模仿聖祖爺想搞“千叟宴”的風聲早就傳遍了天下各滿城。


    廣州都統衙門為了推出蘇納這個祥瑞,


    給他每月撥白米1石,豬肉50斤。


    早在5年前,


    富敏就開始偷偷的篡改當事人的記憶,妄圖把蘇納的歲數往上漲漲,直接躍進到99.


    當事人也很配合,


    本著循序漸進的原則。活一年,就跳躍3年,為廣州滿城爭光。


    如今,


    已經成功漲到88歲了,儼然是活著的祥瑞。


    乾隆爺見了肯定龍顏大悅,必須賞賜蘇納,還要賞賜廣州八旗衙門。


    結果~


    都成了泡影。


    ……


    老祥瑞很有自知之明,“千叟宴”肯定辦不成了,“萬鬼夜行”倒是有可能。


    激勵滿城這幫生瓜蛋子打出一場頑強的守城防禦戰,讓城外漢軍血流成河,就是老家夥最大的心願。


    因為活的夠久,


    所以他對人性不抱一絲希望,戰爭,就是征服和殺戮。


    當初,


    八旗入關,野戰殺人盈野,攻城殺人盈城。


    次次如此,從無例外。


    李率泰總督攻陷廣州,殺明軍以及城中百姓十萬,屍體多到堵塞珠江航道。


    上百條鯊魚在伶仃洋遊弋,漁民舢板數年不敢出海。


    城外的野狗個個體型如狼,眼珠血紅。


    有些事,


    就是輪迴。


    一百多年前,八旗瘋狂殺戮,如今,漢兵進了滿城就不會報複嗎?注定是血流成河。


    ……


    蘇納老頭打過仗。


    不斷提點眾人,明日該怎麽辦。


    “恩祿,你這個鐵盔不行,前麵快鏽穿了,下去找個鐵匠趕緊墊塊厚鐵片。”


    “壽全,你人太瘦。射擊的時候,左手別端著,就架在垛口打。肩膀這兒墊厚點,下去尋點棉絮塞裏邊。


    “你們打槍的時候,千萬別傻乎乎的伸著腦袋瞄準。一定要快,快瞄快打快撤。不然腦袋被人轟爛了。”


    “還有,你們怎麽都不用弓箭?”


    一胖旗丁尷尬道:


    “蘇納爺,我不會瞄。”


    一瘦旗丁手一攤:


    “我,我拉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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