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同一時間裏,大唐各地其它的折衝府。


    “拔營,拔營……”


    “夥夫們死哪裏去了啊?為什麽還沒有生火做飯?老子剛才的將令,被你們當放屁了嗎?”


    “燉肉,給我用大鍋狠狠的燉肉。要讓每個兄弟都吃飽喝足,大家鉚足了勁頭去爭第一。”


    “拆帳篷,立刻給我拆帳篷。半個時辰之內,我們必須啟程。”


    各地都有折衝府,每個折衝府都有一位折衝都尉,由於出身地域不同,說話的口音必然不同。但是無論他們的口音如何不同,他們的咆哮之聲全都表達一個意思。


    那就是,拆帳篷拔營。


    大唐時代的折衝府,沿襲了前麵幾個朝代的習慣,由於府兵乃是平日為兵戰時為民,所以用來征召府兵的折衝府都很簡陋……這個原因比較容易理解,折衝府修建房屋屬於浪費。


    為什麽屬於浪費,因為府兵們隻有在戰時才會前來集結,並且集結之後很快就要拔營啟程,這種情況下修建房屋豈不就是一種浪費?


    雖然折衝府不修建固定房屋,但是府兵們並不會缺乏住處,隻見偌大一片營地之中,密密麻麻全是油布帳篷,形色各異,製式不同,有的油布帳篷比較新,有的油布帳篷略顯舊,然而更多的則是破敗泛黃,油布上麵縫縫補補全是補丁。


    這又是大唐折衝府的一個特點。


    府兵們集結之後的住處乃是帳篷。


    並且這些帳篷還不是折衝府給提供的,而是各個地方的縣衙必須配置的東西。每當朝堂發出征召之後,各地府兵朝著折衝府匯集,在這個時候,縣衙不能閑著,不但要幹好組織和護送工作,而且還要提供一定的保障……


    比如府兵們居住的油布帳篷,這玩意就屬於縣衙必須給予的資助。


    然而大唐畢竟不是每一天都在打仗,府兵們大多數時間乃是在家中種田,所以對於各地的縣衙來說,帳篷這玩意屬於不太重要的儲備物資……大體意思就是,這東西庫房裏必須要有,免得朝堂征召府兵的時候拿不出來,但是平日裏它又沒什麽大用,隻能擱在庫房裏麵吃灰。


    並且由於帳篷乃是油布製作,所以采買的價格比較高昂,這就更讓各地縣衙心不甘情不願,很多縣衙都是很多年不肯更換油布帳篷。


    髒了,就雇傭一些女工洗洗。


    壞了,就買點油布打個補丁。


    對於縣衙的官員來說,這玩意純粹屬於應付考核的東西。


    但是對於應征而來的府兵們,每一頂帳篷都意味著他們從軍時的家。天冷時頂風禦寒,下雨時遮擋雨水,於府兵們而言,這是他們臨時的家。


    所以他們拆卸帳篷的動作總是小心翼翼。


    尤其對於破舊類的帳篷更是輕柔嗬護……


    這必然會減緩拔營的速度。


    然而折衝都尉們要的恰恰就是速度!


    於是!


    呐喊聲,嘶吼聲,咆哮聲,還有扯著脖子跳腳大罵聲……


    各地的折衝府中,形色各異的咆哮,最終全都變成同一個意思,那就是又焦又急的催促……


    ……


    大唐,肴山以東。


    此地古稱山東,大體可以理解為後世的部分山東。


    “兄弟們,加把勁,俺程十三現在不以將軍的身份跟你們說話,俺程十三隻以鄉裏鄉親的身份發一個請求行不行?”


    “兄弟們,大叔們,求求大家啊,一定要給咱們濟州東阿爭口氣。”


    “加快速度,收起帳篷,半個時辰之後,咱們立刻啟程,這一次,俺程十三決定拚了。這一次,俺們程家也決定拚了。”


    這是山東濟州府東阿縣的一座折衝府,府中擔任折衝都尉的漢子名叫程十七。


    從他一口一個俺們程家就可以知道,這貨很可能是出身程家的某個親信,山東人重情重義,兼且脾氣又衝又直,做事不懂的使用彎彎繞,有什麽心思全都擺在明麵上。


    所以程十七壓根沒有糊弄麾下的府兵們,而是清清楚楚的將一切隱秘全都說了出來。


    他不是在利用府兵,而是請求府兵們幫忙。


    然而也許是運氣不好,這段時節的山東到處大雪,寒風肆虐之下,滴水可以成冰。這種天氣之中,做事必然艱難,但是這座折衝府裏的府兵不愧是山東人出身,竟然咬牙怒吼著硬生生幹出了一副熱火朝天的場麵。


    甚至還喊起來號子。


    甚至還唱起來歌子。


    “兄弟們加把勁呀,愛嗨喲……”


    “拆帳篷要迅速呀,愛嗨喲……”


    大吼的號子聲中,一個個油布帳篷被拆卸,而每當一個帳篷被拆卸之後,立馬會被迅速的打包成捆。


    這時候必然見到一個山東漢子衝過來,二話不說直接把包裹往肩膀上一扛,他口中大吼一聲,仿佛仰天盟誓般道:“你們這些兵娃子放心,這個帳篷俺負責給扛著,不管幽州有多遠,也不管這個帳篷有多重。隻要俺還有一口氣,俺就會一直扛著它,保證跟上你們的大隊伍,保證讓你們紮營的時候有帳篷住……”


    不愧是山東漢子,說話辦事透著一股子厚重,言語之間沒有任何花巧,有的隻是一份重重的承諾。


    不管幽州有多遠。


    也不管帳篷有多重。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保證跟上大隊伍。


    這就是古代的後勤!


    而這種負責後勤的漢子,年齡基本都在三四十歲開外,他們已經沒有資格成為府兵,但卻同樣屬於是受到征召的人,比如古籍之中經常記載征發民夫多少萬,民夫這個詞匯指的就是剛才漢子這種人。


    大雪肆虐,寒風如刀。


    程十七身為折衝都尉,此時站在一塊高高的大石頭上,他自己也仿佛是一塊石,任憑寒風肆虐而不動。


    他的目光帶著一股子急躁,急躁之中又帶著濃濃愧疚,他雙目死死盯著整座折衝府,每當看到一座帳篷被拆卸就會輕出一口氣,然後,繼續看向別的帳篷拆卸處。


    眼前熱火朝天的場景,在他眼中卻意味著愧疚,隻因這是他的命令,是他想要大家在一個時辰之內啟程……


    在如此苦寒的天氣之下,下達一個如此倉促的軍令,如果不是因為程家在濟州府的名望夠好,恐怕府兵們早已經被他的命令給激怒炸營了……


    但是這些府兵們根本沒有炸營,甚至沒有任何一人表現出不爽,反而當他們聽到這是程家的請求,聽到這將會給整個濟州東阿爭口氣,幾乎所有府兵全都表現出狂熱,他們仿佛已經忘記了天氣的嚴寒。


    這就是厚重的山東漢。


    輕易不許諾,許諾必踐行。一旦人有所求,隻要我有能力,那麽即使拚上全身,也要達成你的請求。


    大雪降的越發猛,寒風吹的越發厲。


    程十七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一道濃濃的白霧,陡然他站在大石上再次開口,放聲大吼道:“兄弟們,大叔大伯們。今日你們做的一切,俺程十七必然匯報給家主……”


    “大家應該都知道,俺們程家的家主如今已經封了國公。他是咱們濟州府的驕傲,但他從未忘記父老鄉親。”


    “今次,程公爺在朝堂上跟人打了賭。賭注是咱們濟州府的府兵們,可以在這場競賽之中進入頭三名。”


    “前麵我已經跟大家坦白過,這場競賽程家是奔著獎勵去的,但是程家不止是自己想要獎勵,程家想的是咱們濟州府兵都能拿到獎勵。”


    程十七昂聲大吼,不斷給府兵們鼓勁,仿佛咆哮般又道:“程家為什麽想讓大家得到獎勵?程公爺為什麽把獎勵看的這麽重?原因很簡單,這是咱們濟州東阿的一次大際遇……”


    他的吼聲越來越大,漸漸竟然有蓋過風雪的勢頭。


    漫天狂風怒吼,壓不住他飽含赤誠的暴吼:“曆朝曆代以來,咱們山東人最窮。並且咱們幾乎每年都要遭災,要麽是旱災要麽是水災,所以咱們山東人逃荒的情況最多,給人留下的印象總是這地方人真沒骨氣,動不動就逃荒,動不動就離開故土……”


    “可是他們那些外地人哪裏能知道,我們山東人的故土情節何等之重?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我們怎會舍得離開生我養我的家鄉。”


    “前些年的時候,大家逃荒都是奔著關中去。那裏自古以來號稱中原腹地,逃過去隻要肯吃苦總能讓人活著。”


    “但是最近幾年,咱們山東人的逃荒又有了新地方,當我說到這裏的時候,想必大家已經猜到了,沒錯,我說的就是幽州。”


    “在咱們大唐的北方,曾經有一片荒涼之地。那裏號稱幽雲諸州,以前是被突厥人占領的,三年之前,我們大唐跟突厥幹了一仗,在那位顧先生的謀劃之下,我們收迴了屬於漢人的幽雲諸州。”


    “從那一天起,顧先生全家搬到了幽州城。”


    “他的妻子是大唐長公主,他這輩子原本可以待在家中享清福。但是他沒有這麽做,他立誌要把荒涼北方變成老百姓的衣食之地。”


    “他有多累我們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艱辛我們也很難體會。但是有一件事我們山東人很明確,那就是他的幽州真被發展起來了。”


    “一天一個樣,一天比一天好。”


    “而我們山東人在逃荒之時,從此也就多了一個更好的選擇。”


    “顧先生的幽州,最為善待百姓。”


    程十七的這一段大吼,聽起來似乎跟現在沒有任何牽扯,但是這家夥話風陡然一轉,再次大吼又道:“以前我們山東人去幽州,是因為活不下而逃荒。所以那些老鄉們總覺得抬不起頭,一直認為自己給山東人丟了臉……”


    “但是今次不一樣了,今次咱們是要去爭榮耀。不但要爭榮耀,而且要拿獎勵。隻要拿到了這份獎勵,咱們整個濟州府都將受益。”


    “這份獎勵,乃是顧先生鑄造的第一批新幣,據說每一枚新幣都很精良,已經被世家炒到了一換四的高價……”


    “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這意味著你們拿到一枚新幣之後可以當成枚去花銷!”


    “除了獎勵,還有安家費,此前你們剛剛接到征召的時候,肯定都被衙門裏的差役告知過。那位顧先生由於心疼府兵們背井離鄉,所以在大家接受征召的時候就給定下了一份安家費。但是這個安家費暫時無法下發,因為顧先生暫時沒有能力把錢幣同時運往大唐各個折衝府,迫於無奈之下,隻能讓府兵們到達幽州之後再領……”


    “除了安家費,還有以後的兵晌!”


    “俺程十七不妨給大家露個秘密,今次咱們大唐是鐵了心要跟遼東人幹一仗狠的,幹狠仗,咱們山東人從來不怕。咱們唯一害怕的是,戰場上拚了命卻拿不到應該拿的錢。”


    “隻要錢給的夠,命算個什麽東西?對於咱們窮困潦倒的山東人來說,咱們反而盼著能用自己的性命多換一些錢。寄迴家中,養兒育女,讓老婆孩子能有一口吃喝,再也不用背井離鄉的去逃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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