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湖麵上的冷風一陣比一陣緊。


    李稷凍得渾身僵硬。


    隻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被風吹的,還是被腰間的那雙手凍的。


    他不敢掙脫,總覺得腰間那雙手一被掙脫仿佛就會碎裂一般。


    於是李稷就這麽直挺挺地站在湖岸邊,“怎麽了?”


    按照他預想的最理想狀態,他應該保持一言不發,以冷漠逼迫對方離開。


    隻是兩人就這麽杵在湖麵上等於自取滅亡,李稷隻能讓自己的聲音冷一點再冷一點,讓嬴抱月早點放棄離開這裏找個避風的地方待著。


    至於為什麽嬴抱月會追上來還做出這般舉動,這後麵的原因他並不想多想。


    他也不敢想。


    嬴抱月在後麵抱著李稷的腰,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她本也沒打算做到如此地步,隻是想從後麵抓住他,結果剛一伸出手,發現自己十根手指頭都凍得不靈活了。


    手用不了,那就隻能用胳膊了。


    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好在此地沒人能看到她無地自容的表情。


    既然如此,不如豁出去了。


    都已經如此丟臉了,不如將丟臉的效果發揮到最大化。


    嬴抱月抬起埋在李稷後背的腦袋,唯有臉上表情十分平靜地開口。


    “不要走。”


    李稷的身體更僵硬了。


    “你說什麽?”


    他很想將剛剛和她撇清關係的話再說一遍,隻是腰上那雙手讓他的思考速度有些遲緩。


    但天階的體質也許真的不同於常人,李稷麵具中的黑眸閉了閉。


    “放手。”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陌生。


    李稷就像是個旁觀者一般,看著明明根本不敢迴頭的自己從嘴中吐出冷酷的話語。


    “你這麽做又有什麽用?不要逼我對你動手。”


    “你信我的話也好,不信也好,我絕不可能再讓你跟著我。”


    嬴抱月聽著眼前人仿佛沒有情感起伏的話,咬牙開口,“你是擔心我被追殺你的人波及?”


    “如果這個說法你能接受,那你這麽想吧。”


    李稷淡淡道,“你太弱了,這麽跟著隻是我的累贅。”


    “是嗎?”


    察覺環在腰上的手微鬆,李稷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白的話,就不要糾纏不放了,”他咬了咬牙,像是吐毒一般開口,“你還記得你是有婚約的人麽,你這般像什麽樣子?”


    這下換嬴抱月手臂僵住。


    明明一直站在寒風中,李稷卻覺得從未那麽冷過。


    他真是最卑劣至極的男人。


    他做了不可饒恕的事。


    對修行者而言,榮耀和尊嚴勝過任何事物。越是能走上頂端的修行者,自尊心越強。


    剛剛那個坐在冰麵上一動不動看著他離開的嬴抱月,才是真正的嬴抱月。


    可此時此刻,嬴抱月願意舍下尊嚴來追他,他卻說了這樣的話。


    他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賬。


    李稷聞見了自己嘴裏的血腥味。


    他這個混蛋都幹了些什麽。


    他大概永遠再也無法靠近她了。


    李稷閉上雙眼,等待著腰上那雙手臂徹底鬆開,然後離他而去。


    “是嗎?”


    然而一切出乎李稷的意料。


    感受著後背傳來的柔軟觸感,他猛地睜開眼睛。


    嬴抱月將臉重新埋了迴去,收緊雙臂。


    到了這個境地,她已不再羞恥,隻是平淡開口,“在你眼裏我原來是這樣的人麽?”


    “我……”李稷徹底沉默下來,他已經黔驢技窮,說不出再過分的話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罪不可赦,難道真的隻能動手了麽?


    想封住嬴抱月的動作,他必須動用真元,可如果引來那些殺手,一切都適得其反。


    “我不管你怎麽想我,”嬴抱月的聲音打斷李稷的思緒,“總之你別想單獨離開。”


    “我……”


    事到如今,嬴抱月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作,練得刀槍不入,寒風吹來,她隻是緊緊抱住眼前人的腰,一臉平靜地開口。


    “別走。”


    “我冷。”


    “你……”李稷渾身僵硬,總覺得身後好像換了一個人。


    嬴抱月從未說過她疼,也從未說過她冷。


    可現在她告訴他,她冷。


    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殺傷力超過以往他所聽過的一切話語。


    “不管你在不在乎我的性命,我姑且告訴你一件事,”嬴抱月冷靜開口,“如果你今晚把我一個人丟在再湖上,我絕對會凍死的。”


    李稷一怔,伸手握住了腰間的手臂。


    冷的就像冰一樣。


    這……


    “你的手怎麽迴事?”李稷終於站在冰麵緩緩轉過身。


    嬴抱月鬆開快失去知覺的手臂,抬起頭注視著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她的人。


    “你說的沒錯,水法者的確不適合呆在寒冷的地方,”嬴抱月苦笑,“你沒事吧?”


    他其實也有事,李稷當初他未曾登臨天階的時候,每年冬天都會一定呆在南楚。


    他經脈有問題,到了冬天呆在北方就會犯舊疾。


    哪怕登臨天階後,之前北上的時候他還是感受到了不適,可當初在穆家外他救下嬴抱月後,不知為何體內的寒涼似乎減輕了不少。


    他都如此,嬴抱月才神舞境,肯定更加難熬。


    望著她身上累累的傷口,李稷沉默了。


    雖然他覺得嬴抱月是在威脅他,但她說的沒錯,如果就這麽把她丟在冰麵上,她的確可能就凍死在這。


    那幾名天階殺手還在附近徘徊,如果點火的話就會立刻暴露位置。


    他將食物和劍鞘都留給了她,卻唯獨無法留給她禦寒之物。


    “這裏就我們兩個人,”嬴抱月注視著李稷的眼睛,一本正經道,“你走了,我去哪取暖呢?”


    雖然李稷體溫也不高,卻終究比她暖和。


    既然他能帶著她在冰麵上坐一整天,那麽再坐一晚應該沒有問題。


    “我……”李稷環視四周,湖岸上也沒有什麽可以禦寒的地方,冰麵上又太冷,他當初丟下嬴抱月一個人,是相信她有強悍的生存能力,一定能活下來。


    可是現在被她這麽一說,他又猶豫了。


    看見眼前人的表情,嬴抱月在心裏笑了。


    “一起走吧,”她輕聲道,“比起戰死,我也不想凍死。這死法也太憋屈了。”


    李稷麵具中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


    他明明之前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離開她,怎麽就變成了如今的局麵?


    “你就算真想和我分道揚鑣,至少帶著我把這第一夜熬過去,”嬴抱月一臉真誠地看著他,“明天早上,你再走好不好?”


    他還能說些什麽?


    “那說好了,”李稷深深看著她,“隻到明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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