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她還有很多東西沒和對方聊,她能有說不完的話。 韓秀輕輕拉著朱九妹的手掌,鬆弛柔軟的手心貼著年輕人緊致有彈性的手掌。 韓秀又睡著了。 朱九妹半蹲下來,仔細凝望著那張老去的麵孔。 在那個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代,她和韓秀第一次敞開心意的時候,她對韓秀說,我們生在亂世,要能攜手到老,看見彼此最後老去的模樣,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現在她看見了,這和她在百年飄蕩的時光裏不斷想象的樣子像極了,還是那麽溫柔,閉眼安睡時的眉眼祥和又平靜,而在睜眼看著自己的時候,那雙眼睛又是那麽的璀璨。 朱九妹在心裏想著,真好。 公園的大門口那兒忽然傳來一聲暴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那兒炸開了,公園大門口人群簇擁著、尖叫著、奔跑推搡著,硝煙漫開,飄到了他們這兒。 韓秀微皺了皺眉醒過來,就見朱九妹正看著大門口。 “發生什麽事兒了?”她問道,聲音裏還帶著一點倦怠。 “不清楚。”朱九妹搖頭,卻是眼尖地看見了方拾一和應辭,還有楚歌那些人出現在了公園的門口,還開著那輛有些可笑的改裝黑色suv——就是裏頭座位被改成臨時化驗實驗室的那輛。 方拾一也遠遠看見了她。 朱九妹心裏有些說不清的滋味,好像胃袋裏塞進了一袋石頭,又冷又硬又沉,直把她所有雀躍的好心情拖下去。 她一直知道,自從她的那些實驗筆記本被方拾一他們發現後,他們就在監控那些被她下了心靈暗示的實驗對象。 雖然她保證了不會再進行下一步,但是誰也不能確定那些人會不會因為現實裏的某些因素,不知不覺地擴大陰暗麵,最後點燃犯罪的導火索。 現在方拾一他們出現在臨市,顯然是剛趕來的模樣,結合剛才發生的暴動爆炸,朱九妹心沉了下去。 “你是不是該去忙了?”韓秀微笑著輕拍年輕人的手背,“過去吧,你的同事需要你。” 朱九妹猶豫了幾秒,隨後匆匆向韓秀點頭:“我馬上迴來。” “沒事,我一個人迴去也行,你以為沒遇見你前的那幾年我是怎麽過的?待在房間裏足不出戶麽?”韓秀調侃了一句,輕柔地撫平年輕人的不安和愧疚。 朱九妹沒再多說什麽,她很快迴到方拾一和應辭身邊:“是我的實驗對象?” 方拾一應了一聲,“是遙控炸彈,人已經逃走了。楚歌在檢查遙控引爆裝置,或許能夠反追蹤過去。” 朱九妹點點頭,她環顧了一圈。 現場到處都是血,血量並不多,看起來應該不會有人死亡,隻不過場麵非常狼藉。 四五輛救護車停在現場,十多個身上帶著傷的年輕人、老人、小孩坐在救護車裏,臉色蒼白又慌亂。 朱九妹在做了那麽多的實驗、看過那麽多人的悲劇後,頭一迴心裏出現陰冷沉重的負罪和愧疚。 “我查到了!”楚歌從那輛黑色suv裏跳出來,抱著他的微型超級電腦跑來,“就在公園裏!” 朱九妹臉色微變,公園裏?韓秀! 她連忙問:“具體位置呢?” “跟我走。”楚歌也沒說廢話,隻是拿著gps導航儀,朝著屏幕上的那個小紅點走。 方拾一和應辭快步跟上。 方拾一看了眼大致位置後,便和應辭兩人繞到另一頭,打算與楚歌他們來一個夾擊。 當方拾一遠遠看見韓秀的時候,他還看見那個年邁的女人身後站著一個麵色頹廢的青年,那還是個孩子。 方拾一和應辭在距離兩人不到五米的大樹後停下。 “我在你的椅子底下放了炸彈,隻要你離開,炸彈就會引爆。”青年麻木地說道。 “這麽說,大門口的事情也是你做的了?”韓秀溫聲問道,看起來好像一點也沒被嚇到。 青年似乎也有些意外對方的反應,他疑惑地看了眼韓秀,但仍舊點了點頭作為迴應。 “為什麽?”韓秀問。 “我隻是看這些人那麽開心,覺得不爽而已,哪有什麽為什麽。”青年說道。 韓秀搖頭:“你不開心,這就是原因。你為什麽不開心?” 青年皺起眉頭,“因為我沒法擁有這些,行了吧?” “你父母不在了?” “不如不在了。”青年迴道。 他說完,朱九妹和楚歌幾人也趕來了,朱九妹看見那個青年,便想起了自己曾經做的調查。 ——父親吸毒,母親酗酒,他從小營養不良,像個豆芽菜,在學校裏又被同學欺負,簡直是完美的犯罪因子的溫床。 朱九妹看見韓秀輪椅底下的一塊方形包裹,上頭還閃著紅燈、纏著好幾股五顏六色的電線,她心立馬被吊得老高,驚慌極了。 楚歌看了眼那枚遠程可操作的恆重炸彈,飛快地爆了一句粗口。 “這個有點麻煩,我得需要更長的時間。”楚歌在朱九妹耳邊小聲說道,他拿著電腦不著痕跡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離開。 那枚炸彈應該和引爆裝置裏的某些東西連在一塊兒、或者相似,他剛才破開了一個,而眼前這個……楚歌額頭沁出了一點汗,但他應該能解決這個小麻煩。 朱九妹慢吞吞地朝青年和韓秀走去,她開口引起青年人的注意:“我知道你。” 青年看過來,韓秀也看過來,眼睛裏閃過疑惑不解。 “我知道你從小活在什麽樣的環境下,也知道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朱九妹說道,“你在想,為什麽自己會遇上所有的不幸,會遇上那樣一對爸媽,可惜一生中最無法選擇的就是父母了。” 青年微點頭。 “我也想過。”朱九妹說,“我也總想著,為什麽我的人生那麽不幸,為什麽我剛遇見我愛的人,那人就死了;為什麽死亡的腳步總是緊隨其後,而我還來不及好好道個別……” 朱九妹驀地停住嘴,她忍不住看了眼韓秀,有飛快地收迴目光,她重新開口:“你以為報複可以解決一切,大不了之後死了一了百了。但不是這樣的。” 青年看著她:“你和我很像,你也很痛苦。你也找不到這世界有什麽美好的東西值得你保留下來。” “不一樣的。”韓秀開口,她輕柔地搭上青年放在自己椅背上的手。 她的掌心柔軟又溫暖,掌心的溫度仿佛嚇到了男孩,他瑟縮了一下,卻又被韓秀堅定地握住。 “我敢保證你也有東西值得迴憶,值得懷念。”韓秀說道,她說完又看了眼朱九妹,“當然,她也有。” “不管怎麽樣,你的出生,都是你的母親在十個月的辛苦和痛苦下用命換來的。既然他們選擇把你帶來,那你一定是帶著祝福和期待降生的,他們愛你,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做一個稱職合格的父母。”韓秀溫柔地看著青年。 方拾一有些驚訝地看著韓秀,接著他聽見耳機裏傳來楚歌的聲音,說炸彈解除了。 他和應辭交換了一個視線,兩人從青年的後方靠近,出其不意地將人製服。 青年沒有掙紮,隻是猶豫著問,“你真這樣想?” 韓秀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她看起來很虛弱,卻又靈魂強壯。 她直起身體,伸手輕輕點著青年的胸口:“關鍵不在於我怎麽想,而在於你。你的想法塑造了你的未來——做個好人,又或者是沉湎在鬱鬱裏一蹶不振,乃至對無辜的人造成傷害。” 青年畏縮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被秦浩和竹真真兩人帶走。 “我沒想到你還挺有心靈導師那一套的。”朱九妹目送著青年離開後,半蹲下來看著韓秀,微微笑道。 “難道我忘記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是高校裏的心理老師?”韓秀笑起來。 她的眼睛是淺淺的灰黑色,當她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認真得像是把對方記進了腦海深處去。 這會兒,她就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年輕女孩,她說道,“你有時間做個道別,做個好點的,我聽著呢。” 朱九妹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進韓秀的眼睛裏。 …… 方拾一和應辭沒有待在那裏打擾她們。 他們走在公園的綠蔭大道上,這時候公園除了他們外,沒有其他人了,安靜得隻能聽見鳥聲和風聲。 方拾一偏頭看向應辭,他伸出手指逗趣似的勾了勾邊上人的手心:“朱九妹說那番話的時候,你想起什麽了?” “沒想起什麽。”應辭淡淡說道,反手握住方拾一的手指,他的掌心幹燥又暖和,方拾一挺喜歡的,沒有掙開。 “騙鬼?你該看看那會兒你的模樣,楚歌那個能治小孩兒夜啼的名聲都該讓給你。”方拾一不給麵子地說道。 應辭:“……” 他不得不承認,朱九妹的那番話,讓他有些對號入座,想起那些根本沒法迴憶的往事。 但同時他也很清楚,死亡在他們麵前,永遠不會是一道跨越不了的鴻溝。 他們超越死亡。 方拾一看出應辭眼神裏的變化,他彎起眼睛,手指在應辭的掌心裏敲了敲,像是敲門似的。 “篤篤,芝麻開門。沒有心事,沒有秘密,沒有遮掩,明白?” “明白。”應辭笑了笑。 兩個人又走出去了一段距離,直到冷不丁的,方拾一眼前打開了直播間。 他腳步一頓,轉向應辭,“韓秀走了。” 應辭掌心發熱,他張開手掌,應了聲:“朱九妹也履行承諾下去了。” 方拾一微抿著嘴,半晌吐出一口氣。 直播間開著,他本想關上,但沒想到這才沒幾分鍾的功夫,就熱熱鬧鬧刷起了屏。 他的倉庫甚至還冒了燈,顯示快要滿倉了。 方拾一挑了挑眉頭,拉著評論區裏的留言。 【今天直播什麽呀?野外求生?野外遇險?】 【我看這……好像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園哈……】 【不,有小主播在,就算是個普通公園,我們也必須嚴陣以待!】 【樓上+1】 【等等,我好像看見小主播牽著誰的手……?】 【艸……我看個法醫解剖直播也被塞了狗糧嗎qaq】 【雪女桔梗向主播送上一籃高嶺之花,並附言:祝小主播百年好合!花兒代表我的心!魅力值+1】 【吸血鬼萊斯特向主播送上一籃長頸玫瑰,並附言:祝小主播恩恩愛愛!花兒代表我的心!魅力值+1】 【樓上真沒意思,小主播!看我!我送你一瓶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