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蕭君倒了水,把玻璃杯遞給他,陳喬其幹脆扯著被子躺下來。趙蕭君皺眉說:“快起來吃藥,啊!”陳喬其悶聲說:“吃了也沒用,還不如不吃。”趙蕭君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問:“你真不吃?”陳喬其點頭:“不吃,打死都不吃。”聲音倒響亮。趙蕭君知道他的脾氣,看著他說:“不吃算了,那我走了。”陳喬其喊住她,趙蕭君迴頭,沒好氣說:“怎麽,你肯吃藥了?”陳喬其“嗤”的一聲,說:“說了不吃就不吃,藥很好吃麽!你快過來,陪我說說話。”趙蕭君想著他終究是病人,於是坐在旁邊,說:“有什麽好說的,你趕快睡覺吧。說不定睡一覺病就好了。”陳喬其轉過頭,“那你隨便說一點什麽。我現在睡不著。”

    趙蕭君拿過他散在桌上的課本,說:“嗯,那我讀一段課文,你趕快睡著吧,算是催眠。”於是低聲讀起來:“下雪了,下雪了——雪地裏來了一群小畫家,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不用顏料不用筆,幾步就成一幅畫。青蛙為什麽沒參加——它躲在洞裏睡著啦!噯,噯,你為什麽還不睡,我老師說我讀課文讀得全班人都昏昏欲睡——像念經一樣,沒有一點感情。”

    陳喬其伸手掀開被子,趙蕭君連忙給他蓋上,責備說:“等一下又著涼了,你就等著進醫院吧。”陳喬其喘氣,說:“很熱,睡不著。”趙蕭君重新倒了水,試了試溫度,說:“那把藥吃了。”陳喬其仍然不肯吃。趙蕭君有些無奈,走到自己房間,尋出玻璃紙鎮,放在他手上,說:“現在是不是舒服了很多?趕快把藥吃了吧。”陳喬其將它貼在額頭上,冰涼冰涼,像有水緩緩刷過一樣,果真十分舒服。沒有再抬杠,一把將藥吞了下去。

    趙蕭君慢慢說:“我生病的時候,外婆就是這麽做的。貼在手上涼颼颼的,病就會好得快。你可不要打壞了!”陳喬其拿在手裏仔細看了半天。趙蕭君慷慨地說:“借你一天,病好了再還給我。我很困,要迴去睡覺了。”連連打哈欠。陳喬其讓出一半的床位,拍拍被子說:“那你就在這裏睡好了。”趙蕭君搖頭:“不行!我要迴自己房間。”陳喬其耍無賴:“你聽外麵的風很可怕的,嗚嗚嗚地叫。再說我又發起燒來怎麽辦?”

    趙蕭君走到窗口,探頭一瞧,外麵黑糊糊的,什麽都看不見,隻聽見狂風“嗚——哇——啦”一遍又一遍來迴地怒吼,十分淒厲,陰風慘慘,萬籟俱靜的夜裏,令人不由得心生恐懼。趙蕭君反應過來,說:“哦!原來你害怕了!”陳喬其微微紅了臉,倒沒有惱羞成怒地反駁。

    其實趙蕭君也有些害怕,不向外麵看還好,看了之後一直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久久不散,纏得人心底發涼。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被子,躲了進去。陳喬其的床又大又舒服,被子像雲一樣柔軟,是那麽的暖和。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著了。兩個人並肩睡在一起的畫麵,像是桌子上擺放的一對瓷娃娃。

    趙蕭君小學畢業考試考得很好,年級第一,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學,很難考上的那種半封閉式學校,有著很長的曆史。不過離陳家有些遠。陳念先忍不住連聲稱讚,說:“喬其,你可要好好向姐姐學習呀!”錢美芹也覺得她作了一個極好的榜樣,抽空大大慶祝了一番。暑假裏老是有人打電話找陳喬其出去玩,有一次陳念先奇怪地說:“怎麽打來的淨是喬其的同學,從來沒有人找過蕭君。”畢業前,趙蕭君給同學寫留言,電話那一欄上總是空白,也從來不接陳家的電話,沒有人接就任它響著。

    趙蕭君打聽到學校裏有許多外地考進來的同學,很多都在學校裏住宿。於是對陳念先說她要住校,可以專心念書。陳念先起先有些不讚同,說:“沒有這個必要,你才多大?一個人在外麵多不方便。”趙蕭君很堅持,說:“學校晚上安排了晚自習,很多同學都住校。每天不用來迴跑,可以多睡一會兒。再說一放假還是可以迴來的。”陳念先隻得幫她辦了入住手續。陳喬其聽到她住宿的消息,很有些不高興,鬧了許久的別扭。直到開學,事已成定局,才肯同趙蕭君和解。

    其實學校裏的宿舍荒涼得很,公共洗手間在走廊的另一端。趙蕭君要走兩分半鍾才能到。半夜起來的時候,幽暗的燈光白慘慘地照在地上,鬼氣森森。她每次都是喘著氣跑迴寢室,然後用力關上房門,半天才平靜下來。她住的房間是學校裏較好的那種,兩個人一間,桌椅都很齊全。一個星期隻有一天假。趙蕭君每個星期六晚上迴陳家,然後帶上幹淨衣服星期天下午趕迴去上晚自習。

    上了初中,她還是一樣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來往,和宿舍裏另外一個女生客客氣氣,微笑點頭,頂多說一些學習上的事情。總是靜靜地坐在窗口的位置看外麵的霏霏梅雨,或是埋頭看書做題。她有許多的時間,坐在桌子前無聊的時候,經常想起古意盎然的小鎮,想起外婆家門口的拱石小橋,橋邊上滑溜溜地長滿青苔。想起外婆滿鎮敲鑼打鼓地尋她吃飯。昏黃的陽光透過天井照進來,蒙上一層陳舊而舒適的味道,古老的屋子裏到處是溫暖的記憶。那個時候毫無顧忌,無拘無束,可以迎著風,趟著水到處闖禍。這些

    事情竟然記得如此清楚,連她自己也有些詫異。

    隨著年歲的增長,趙蕭君的容貌越來越白皙秀氣。班上的男生私下裏悄悄地說“三年零班的趙蕭君成績又好,長得又漂亮”。很有些大膽的男同學頂風作案,殷勤地邀請她參加活動。幾次碰壁之後,仍然有人不死心。趙蕭君的心隻敏感在記憶上,在某些方麵消耗過多的纖細的感情,小心翼翼;在另一方麵自然而然意興闌珊,從不將男生的邀約放在心上。她還處在陳家的桎梏中——是她自己的心結,仍然沒有打開。

    星期六的下午,放學的人潮一波推著一波,擁擠熱鬧。趙蕭君不願意搶這麽幾分鍾,等同學都走得差不多才收拾書包。照例在東門等公車的時候,一個瘦瘦的男生走過來和她打招唿。趙蕭君不認識他,班上的人她有一半不認識,尤其是男生,免得尷尬,還是應了一聲。

    他有些羞赧地撓了撓微亂的頭發,見她神色沒有任何異樣,“支吾”了兩聲,終於還是問出來:“趙蕭君,昨天我給你寫了一封信——你有沒有看……”趙蕭君有些迷惑,抬頭看他,說:“什麽信?我從來沒有收過信。”他臉漲得通紅,有些著急地說:“我明明夾在你政治書裏麵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趙蕭君這幾天動都沒有動過政治課本,他在信裏邀請她看電影,遲遲沒有迴音,大概等不及,忍不住出口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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