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可望半天不說話。


    目光呆滯, 恍惚在夢中。


    裴鬱的手在她麵前搖了搖, 她才有了點反應,捉住那隻搖擺的手, 仔細看了看, 是不是真的。她的拇指在他的掌心來迴劃動, 撓得他心髒也跟著癢了起來。


    “嚇到你了嗎?”他直接把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攬進了懷裏。


    薑可望還是迴不過來神, 臉頰靠著他的胸膛, 怔怔發呆。


    “這邊還要錄幾天?錄完就迴北京領證。”裴鬱的話, 她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或者直接請一天假, 明天就去吧。”


    他好像很著急, 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著急。他的聲音是冷靜的,薑可望聽了好幾句, 才發現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原來, 他也是個凡人, 不能做到無時無刻的氣定神閑,這種不安的表情, 在他的臉上可真不容易見到。


    焦慮之間,他醒悟過來:“我應該去買個戒指來求婚的。”


    他就要站起來, 被她一把拉住。


    “別去了。”她開口說了睡醒後的第一句話,嗓子還是粘的, 聲音沙啞。


    這麽晚, 去哪裏弄戒指。


    在一起三年, 他也從來沒少送過她戒指,都是隨手就送了,她還以為他絲毫不懂那種東西意味著什麽。


    他突然之間變得這麽不像他。


    裴鬱被拉迴來,稍稍冷靜了些,低頭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


    “我們結婚好不好?”他溫和且柔聲地又問了一次。


    薑可望又發起了怔,她的沉默是小小的火光,燃燒了他的等待,在他被蠶食得粉身碎骨之前,險險熄滅。


    “很晚了,先睡覺。”她隻能說出這麽一句。


    立刻,雙唇就被他壓住,用力碾了一遍。一雙手捧著她的臉頰,他欣慰地笑了笑:“那等我去洗個澡。”


    水聲從浴室的方向傳來,在深深的夜裏,幾乎充斥了整個世界。薑可望裹著被子趴在枕頭上,一手撐著腦袋,依舊不太明白,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麽。


    轉眼間,峰迴路轉,他就來求了婚。


    他怎麽會想要跟她結婚?


    他穿著浴衣出來時,她仍然撐著頭在那兒吃力地思考著,臉頰貼上了個溫軟的東西,是他在俯身吻她。


    這麽多天以來,麵對他時,她一直處於高度的戒備狀態。這是第一次,她整個人變得愣頭愣腦的,仿佛迴到了剛和他在一起的狀態。


    剛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是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他這樣高不可攀的人,會對她產生興趣。


    一個連交通規則都不好好遵守的馬路殺手,在他這種嚴謹又正直、活得一絲不苟的人眼中,一定相當差勁吧。


    可是,就是這個初次見麵就把她責罵一頓的男人,對她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說可以滿足她這個年齡的女孩能想到的所有願望。


    所有的願望,不包括婚姻吧。這是代價,她交換的,是無法收迴的青春,與無法迴首的今後。


    她以為自己已經付出了代價。


    可是,現在,他又求了婚。


    裴鬱關了燈,在她身邊躺下,把她摟進懷裏。


    他身上帶著好聞的水汽,從發絲中淡淡散出來,跟她是同一個味道。


    薑可望背對著他,感覺頸背被他的鼻尖輕輕蹭著,這熟悉的親昵感,卻讓她無所適從。她蜷縮起來,在他的懷裏窩成一團,他雙手環住她,在她脖子上蜻蜓點水地吻了吻。


    她被他吻得一個激靈,翻過身抓住他的肩膀。


    黑暗中,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怎麽也看不清他的臉。


    “裴鬱,你到底在搞什麽把戲?”


    “可望。”裴鬱有些意外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不要以為,說結婚就能感動我了,你要是敢騙我,你要是敢騙我……”她神態惡狠狠,語氣也惡狠狠,“我不會放過你,我要你好看。”


    他每次都能戳到她的弱點。


    她確實很向往結婚,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肖想過無數遍,想得發瘋。


    但對於男人,她又無可避免地總忍不住拿薑建國來做參照,覺得他們都是無法令人信任的。


    裴鬱把她擁進懷裏,輕撫著後背,安慰著:“沒有騙你,沒有騙你,你也盡管不要放過我,你要是放過我,我才是為難了。”


    “你為什麽要跟我結婚?”她還是那麽固執,不肯相信地問他。


    “因為我沒辦法承受失去你。”眼睛適應了黑暗,裴鬱的臉終於能看清一點輪廓,他認真地對她說,“這些天,我過得很痛苦,可望。這種日子,不想再過了。”


    “真的嗎?”她努力想從他的表情中尋找一絲破綻,太黑了,她隻看得到他瞳孔的一點泛白的反光。


    他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是真的。”


    這一切還是太好了,所以不像真的。


    “你還要跟我簽協議嗎?”她聽見自己問了出來,警覺中帶著一點滑稽。


    裴鬱對這個莫名的問題,感到有點好笑:“為什麽?”


    “婚前協議。”薑可望知道,結婚對於他們這種人,意味著什麽,那是相當大的風險。


    “除了婚姻登記表,你什麽也不用簽。”他摟緊了她,讓她安心。


    “那你的外甥女怎麽辦?”她又問。


    協議的事她並不真正關心,更在乎的,還是這個。


    “我已經給她找了心理醫生。”裴鬱摩挲著她的鬢發,“來的時候,我跟她說過,我們會結婚。”


    那可真是件殘忍的事。


    “那孩子說,你不會跟任何人結婚。”小女孩那天說的每一句話,薑可望都印象深刻,如此病態的占有欲,實在是很難不印象深刻。


    嚴格來說,她已經不是個孩子,畢竟,可以即興對著電話自導自演出一場誤會,什麽樣的孩子要這麽處心積慮地瓦解別人的感情?她已經十七歲,卻不願意長大,把自己打扮得像裴鬱的女兒。每當薑可望想起來,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這麽對你說了?”裴鬱沉默半晌,聲音沉了一度,“她還說了什麽?”


    薑可望搖搖頭,不想多提。她感到眼皮在打架,這種洶湧的困意,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天亮後,王特助給裴鬱送來了衣服。


    是薑可望去開的門,走廊溫黃的燈光投進來,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靜謐。王特助看見她,鞠了一躬,把掛滿了衣服的架子推進來,又躬身退了出去。


    用酒店的一次性剃須刀刮了胡子的裴鬱,走出浴室,看見了衣架,問:“王特助來過了?”


    薑可望點著頭,臉頰微微泛紅,他走過來,把她摟在懷裏,親了一下額頭,然後從架子上隨手拿起一件襯衣披上,邊係扣邊走到陽台,推開了窗。


    “可望。”王特助前腳剛走,米拉後腳就敲門進來,“最後一天了,好好錄,完了我們去深圳。”


    “深圳是什麽活動,可以推遲嗎?”薑可望隨口就問。


    “不好推,幹嘛推?”米拉疑惑著往裏走了幾步,忽然站住,“裴先生……”


    “早。”裴鬱迴過頭,熨燙過的襯衣穿在身上,很是整潔,他的扣子剛係到領口的第三顆,露出一點引人遐思的胸肌。


    米拉徹底愣住,連場麵話都說不出半句來。


    更別提,拿出行程本,挖空心思想著怎麽把時間空出一天,好讓他們能迴趟北京,去民政局登記。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兩個人,說要分手,分著分著,突然就要結婚了。和著從頭到尾,根本就是鬧著玩。


    “薑可望,結婚是好事,”一起站在電梯裏的時候,米拉還是有了點崩潰的意思,“你們結了婚可得好好的,別再鬧了啊。”


    她這個旁觀者的小心髒已經折騰不起了。


    深圳的活動還是推了後,節目錄完,他們乘著下午的飛機,在北京機場降落。


    下高速後剛入夜,薑可望陷在座椅裏打著瞌睡,朦朧中裴鬱接了個電話,她沒聽清說什麽,過了很久睜開眼睛,發現他在看自己。


    “你爸爸醒了,要去看看嗎?”


    薑建國的情況並不好,搶救後昏迷了一個星期才醒過來,腦損傷嚴重。薑可望走進病房,他見到她,笑得沒心沒肺。


    “可望,你來了?”倒是精神奕奕的,他朝她招手,“來,來坐。”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場重生,讓他看開了些,他一句沒有再提自己公司的事,隻是關切地問著她的近況。


    “最近好嗎?錢夠不夠花?”


    她淡淡地搖搖頭,實際上,她已經好久沒伸手朝他要過錢。


    “可望,一定要好好學習呀。”薑建國握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考北京的大學,考到北京來,以後爸爸就可以天天見到你。”


    “爸爸?”薑可望遲疑地詢問了一聲。


    他又自顧自地說了很多,內容顛三倒四,令人哭笑不得。


    “我已經大學畢業了。”她不該跟病人較真的,還是忍不住糾正他。


    “噢……”薑建國恍然大悟。


    “我都要結婚了,明天就結。”薑可望忍著難過告訴他。


    “結婚?這麽小就結婚?”他詫異地想了想,如夢初醒般點點頭,“我女兒要結婚了……我得送輛車,可望,你上次問我要保時捷,我還沒買給你哩。”


    薑可望魂不守舍地出了病房,迴去的路上,幾次拿出手機,要給母親打電話,都放了下去。


    她擔心自己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就會掉眼淚。


    “給我吧。”裴鬱拿過來,撥了號。


    她趴在窗框上,聽見信號被接通,裴鬱跟她母親寒喧,然後說了薑建國的情況。


    “好的,好的,謝謝你呀,裴鬱。”母親有點不好意思,還問他,“可望呢,她怎麽自己不打電話?”


    “她是工作完剛趕迴來的,累了。”裴鬱看了她一眼,接著道,“而且,她在害羞。”


    薑可望迴過頭。


    “害羞?”母親不解。


    他笑了笑:“阿姨,我們明天要去領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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