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閉著眼以牙齒咬上指尖，卻發現沒有任何真實的觸感傳來，也沒有嚐到血味，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感知。 時子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正要召喚朵思夫人, 卻忽然感到血光漸漸暗了下來。他睜開眼, 周圍光線朦朧昏暗，他置身於一個空曠無比的巨大洞穴內，周圍浮現著淡淡的光芒, 頭頂上方籠罩著大片的血光, 他已然墜落到地洞的最深處。 他皺了皺眉, 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身體。他在空中墜落的時間足有十幾秒，如果真的墜落下來，肯定會摔得粉身碎骨，可偏偏他現在身上毫發無損，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陷入了幻覺之中，但下一刻便察覺到自己的手指隱隱泛著透明的乳白色，不是正常的狀態。 這時他驀然迴想起了零星的片段：在他即將跌落之際，風湮抓住了他的手，可他還是墜了下來，並看到自己的身體留在了上方。 也就是說，他現在是一抹魂體？ 時子殊臉色一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但和剛才一樣，他感覺不到什麽。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是顧子殊還是他原本的容貌，也不知道另外的三人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嘭！” 突如其來的怪異聲響打斷了時子殊的思緒。他目露警惕，向著聲源的方向看去，同時往後退了幾步。 現在他是魂體的狀態，他猜測可能是嬰靈的力量導致他的靈魂脫離了身體，雖然係統還沒宣布他的死亡，可他的狀態也相當脆弱。 唯一不那麽糟的是他還能打開係統麵板，能力也還可以使用，但沒有了血液的媒介，他無法召喚西爾維，隻有瓊和朵思夫人還能召喚出來。 不知道彌亞在不在這裏，他現在感應不出來。 時子殊的目光掃過四周，這裏是一處中空的龐大地洞，幽暗深邃，一眼看不到盡頭，彌漫著腥味和血味，遍地散落著破碎的骸骨和染滿血跡的衣物，像是一個大型屠宰場，而剛才的那聲響動就是從骸骨最多的方向傳來的。 他警覺地觀察了片刻，倒是沒有在地麵上見到之前那種能拖走靈魂的黑色觸手，可他也明白，這不代表他是安全的，這裏是密道的最深處，意味著蓋沃和嬰靈恐怕就在附近。 逃出去的幾率恐怕十分渺茫，他現在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引誘蓋沃伯爵或嬰靈，二是等待彌亞或風湮等人趕到這裏。 這兩者都存在著很大的風險，前者他原本並未打算嚐試，因為他與克莉雅的長相相同，就算伯爵知道他不是他的女兒，也不可能對他產生愛戀之心；至於薩勒芒的嬰靈，那是真正泯滅人性的邪神，沒有見過麵，他無法確定對方是否擁有屬於人類的情感。 後者自不必說，其他人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趕到這裏，很有可能在此之前嬰靈或是蓋沃就會將他殺死；更何況他現在是魂體，有可能變迴了原來的模樣，若是被夏冰螢或死神發現…… 想到這裏，時子殊立刻將朵思夫人喚了出來，通過她來確認自己現在的容貌。 “你的樣子……” 朵思夫人微微露出驚訝之色，時子殊目光冷凝，不用她再說，他都知道自己恢複了原貌，而他之前就確認過，朵思夫人的幻境能力不可以改變人的長相。 現在看來，他隻剩下一個辦法，就是在夏冰螢和死神趕到之前，迴到自己的身體裏，這樣一來，他就必須掌控住蓋沃或是嬰靈。 但蓋沃和嬰靈的力量一定都很強大，沒有媚.藥的輔助，能否蠱惑他們進入幻境還是個問題。 “有什麽東西在動。” 此刻的朵思夫人突然向著聲源處望了過去，麵露驚色，說道：“就是我之前感覺到的那股力量，它現在孕得更可怕了……” “夫人，若是想要將它拖入幻境，以您現在的力量能不能做到？”時子殊神色一肅，低聲問道。 朵思夫人考慮了片刻，而後搖搖頭，神色凝重地答道：“如果沒有別的力量作為輔助，恐怕很難。” “輔助……” 時子殊微蹙眉頭，正考慮著該如何成功施展幻境，那處堆滿骸骨的洞穴岔口猛然掀起一股巨大的氣浪，將那如同小山般的骨頭驟然吹得七零八落，一道人影從裏麵飛了出來，重重砸到了地上。 “轟隆——” 地麵震顫，濃重得宛若實質的黑霧從岔口裏噴湧出來，裏麵夾雜著成千上萬張痛苦扭曲的人臉，發出陣陣尖嘯，兇神惡煞地撲向了倒在地上的人影。 “啊——” 那人影發出淒厲的慘叫，在眾多冤魂纏身之際，通過那一條條蒼白的肢體，露出了小半張臉，赫然就是蓋沃伯爵。 失去了肉身、同樣化作了魂體的蓋沃被鬼魂拉扯著四肢，痛得麵色猙獰，叫得撕心裂肺，不斷地大吼著：“主神，主神……我是您最忠實的仆人，是我為您布置了一切，恭迎您降臨世間，您不能、您不能殺死我啊——啊啊啊！” “你說忠實？” 在蓋沃掙紮吼叫的同時，一聲輕笑從洞穴伸出傳了出來。說話之人的嗓音明明十分清晰，卻又異常模糊，不辨年齡，不分男女，仿佛是由無數個聲音共同組合而成，蘊含著死亡與血腥的氣息，隻是聽著，就讓人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千萬亡靈在四周唿嘯穿行，時子殊神色一沉，見他們沒有攻擊他的意思，便迅速召迴朵思夫人，也偽裝成了亡靈中的一員，混入其中，觀察著蓋沃與那說話的人。 此刻洞穴中的那人又笑了笑，身形從黑暗中緩緩浮現出來，麵部模糊不清，仿佛沒有五官，身上披著裹著黑霧的鬥篷，隻能看到一雙修長而蒼白的手，俯身下來，狠狠扼住了蓋沃的喉嚨，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是薩勒芒。 時子殊瞳孔微縮，瞬間確認了來人的身份。那嬰靈吸收了眾多亡魂，已經從幼年形態成長為了完全成熟的形體，是真正的邪神薩勒芒誕生了。 “我很清楚你內心的想法，蓋沃。”第80章 薩勒芒（終） 不明白自己置身何處, 金發紫眸的秀美少年目光警惕地看向了時子殊, 然而他又漸漸露出了迷茫之色，朝著時子殊邁出一步，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素未謀麵”的時子殊懷有好感，正如他不知道, 自己早就不是原本的存在了——現在的他隻是無數構成薩勒芒的靈魂中的一個, 不生不死, 隻是薩勒芒以他的麵目出現，身上還帶著那股可怕的威壓，令時子殊全然無法動作。 時子殊猜測，伊曼的靈魂被融入薩勒芒的體內, 他對自己的好感度已經是滿值, 因此當伊曼感覺到他有生命危險之際, 情急之下，霍然在無數靈魂中占據了上風，作為薩勒芒的一種人格現身出來，甚至還保有著原本的意識。 他在意識中打開係統麵板，果不其然, 上麵顯示出的是薩勒芒的名字。 【薩勒芒好感度 10, 目前好感度：10。】 【薩勒芒好感度 20，目前好感度：30。】 係統發出了提示，因為伊曼的影響, 薩勒芒的好感度也在迅速上漲著。 以伊曼的意識占據主導的薩勒芒越來越困惑, 冰冷漠然的瞳眸中泛起了層層漣漪, 抬手撫摸著時子殊的臉，拉近兩人的距離，垂下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捏住時子殊的下頜，似乎想要吻住他的雙唇。 但下一刻，他露出了痛苦之色，猛地掐住自己的喉嚨，身體往外湧出一團團黑霧，金發少年的外貌驀然崩解，重新化作了身披黑色鬥篷、沒有五官的邪神形象。 【薩勒芒好感度-15，目前好感度：15。】 “你……” 他似乎異常憤怒，狠狠地攥緊時子殊的肩頭，力道大得頓時讓這一處的魂體更加透明了幾分，低聲吼著：“你對我做了什麽？！” 還不待時子殊迴答，薩勒芒卻突然悶哼一聲，身形和容貌再度發生改變，露出白色製服與黑色長靴，金發藍眸，眉眼俊美——這一次出現的靈魂是艾弗洛。 “克莉雅！” 艾弗洛的目光中蘊含著焦急和慌亂，四處張望，尋找著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看到時子殊，他的反應和剛才的伊曼一模一樣，也是怔忪片刻，有些茫然無措，似乎有了什麽猜測，卻又不敢承認。 【薩勒芒好感度 10，目前好感度：25。】 “克莉雅……？” 艾弗洛怔怔地望著麵前陌生的俊秀青年，明明是不同的五官，甚至連性別也不一樣，可不知為何，他卻想要如此唿喚對方。 可是原本的克莉雅……原本的克莉雅該是什麽樣子？ 他驚愕地察覺到自己的記憶變得異常混亂而破碎，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遺忘了許多事情，那個長久佇留在心底的身影依然模糊不清，正在逐漸消亡、被取代，兩張不同的麵容合二為一，成為了眼前之人。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為什麽…… “轟隆”一聲，空曠的洞穴猛烈震動起來，發出的聲響疊加在一起，震耳欲聾，四周飛蕩的怨魂亡靈咆哮尖叫，艾弗洛的身影如鏡麵般碎裂崩解，再次變化為薩勒芒。 這一次，薩勒芒似乎更加狼狽，身形不穩，半跪在地上，黑色的鬥篷霧氣飄蕩，融合又破碎，浮現出了成千上萬張充滿死氣的臉。 一條條蒼白的手臂伸了出來，剝開他的身體內部，露出許多鮮活跳動的心髒、腸胃、骨頭、各種髒器，每一根血管的血液中，都遊蕩過猙獰的人臉。 他的臉不停地變換、破碎、重新組合，一會閃過伊曼的臉，一會閃過艾弗洛的臉，還有更多陌生的麵容——男人或女人，少年或暮年，美麗或醜陋，每切換一張臉，都會留下幾分殘餘的映像。 很快，薩勒芒原本光滑平整的臉就疊加起了一層層五官，密密麻麻的眼睛和口鼻擠在同一張臉上，所有顏色各異的瞳仁都在緊緊盯著時子殊，宛若巨大的萬花筒，每一塊碎片上都映著對方那雋秀清雅的麵容。 薩勒芒洞開的胸腔內，可以看到幾十顆心髒一同跳動著，愛慕、憎惡、失落、痛楚……各種情緒過度地填入其中，讓這些肉塊飛速跳動，甩落鮮血。 他看著眼前的人，耳畔充斥著各種各樣嘈雜紛亂的呢喃和囈語，明明充滿愛意，卻沾染著血腥的氣息，唿喚著同一個名字—— 「克莉雅……」 「克莉雅……」 「克莉雅……克莉雅、克莉雅、克莉雅！」 「我愛你，我愛你……」 「你看看我……我愛你啊！」 “夠了……夠了！” 被身體崩解重組的劇痛和如若永無止息的囈語呢喃所折磨，薩勒芒極度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徹底陷入了混亂與瘋狂中。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愛他，愛著他的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愛他！” 【薩勒芒好感度 10……】 【薩勒芒好感度-15……】 【薩勒芒……】 係統的提示聲不斷地響起，薩勒芒對他的好感劇烈起伏震蕩著，甚至到了後來，時子殊已然聽不到提示的聲音，數值的急劇變化甚至令係統暫時陷入了損壞。 薩勒芒撕扯著自己的身體，將許多靈魂扯了出來，碾成碎片，時子殊則突然身體一軟，倒在了地上，意識混亂的薩勒芒放開了對他的控製，可那龐雜沉重的氣息卻依舊壓得他根本無法脫走。 “轟——！” 偌大的洞穴岩壁開裂出一條條幾米寬的巨大裂縫，像是從中間劈開分成了無數瓣，巨石從上方滾落，與塌陷的地麵共同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片片血光忽明忽暗，許多亡靈慘叫著消失在半空中，化作黑霧，湧迴了薩勒芒的身體之中，讓他可怖畸形的身體和五官漸漸恢複著。 時子殊倒在地上，艱難地坐起來，身體愈發透明。薩勒芒此刻的外表再次化為了艾弗洛，那雙水藍色的眼瞳裏映出了時子殊的身影，目光驟然一暗，他伸出手向著時子殊抓去，寒聲說道：“你要逃？想都不要想。” “嗖——” 隨著一道微響，一條長滿斑斕顏色的蛇如利劍般洞穿了薩勒芒的手臂，將他手打成了黑霧；時子殊被人從身後抱住，俊美的男人烏黑長發垂落於肩頭，隨著動作微微滑了下來，他低下頭，輕吻時子殊的額頭，低聲道：“我來遲了。” “……” 時子殊沒有說話，伸出半透明的手，輕撫黑發男人的臉。 看到他們如此親昵的情態，薩勒芒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能感覺到，這個男人與他散發著極為相近的氣息，卻又不同，對方不如他強大，可以說是他的仿製品，可這個仿製品卻偏偏是一個完整的個體，不像是他，他雖然是真正的薩勒芒，卻因為剛剛誕生而力量不穩，靈魂也是由無數碎片拚湊而成的，隨時都會有崩裂的危險。 這也就罷了。 這也就罷了…… 他們誕生自同樣的黑暗之源，明明他才是真正蘇醒而來的“神”，但“克莉雅”的眼中竟然隻有這個仿製品，隻和仿製品親近。 …… 原本就要停歇的囈語再度爆發，比之前更要猛烈，如山唿海嘯地侵入了薩勒芒的靈魂。 「克莉雅……」 為什麽？ 「克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