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鍾延光進了榮安堂的時候, 蘇綠檀正坐在門口打絡子,被他嚇了一跳。


    把手裏的絲線珠子都扔到笸籮裏,蘇綠檀迎上去道:“今日怎麽迴的這樣早?”


    鍾延光怪道:“今日不該早迴麽?”


    蘇綠檀自然而然地挽著他的手臂,往屋子裏走,嘟噥道:“府裏上下都知道你今兒進宮了, 我打量你今天不迴來的。”


    鍾延光顧著聽蘇綠檀說的話去了, 也忘了把手抽出來,問道:“怎麽府裏上下都知道了?”


    蘇綠檀道:“老夫人宣揚的唄。聽說好多位大人都進宮了, 那些誥命夫人們,有的上午就已經派人來府裏把帖子下到千禧堂了。然後就都知道了。”


    鍾延光扯了扯嘴角。她不是還不知道他升了什麽官嗎?


    蘇綠檀坐在羅漢床上, 主動先放開了手, 端起茶杯道:“你就這麽迴來了,老夫人沒派人攔你?”


    鍾延光這才解釋道:“下午和兩位皇子一起去了騎射場, 身上髒了,預備洗浴了先去見太夫人, 再見母親。”


    蘇綠檀吸了吸鼻子,道:“難怪說聞到了一股味道。”


    鍾延光麵頰微紅,有點兒尷尬,大男人嘛, 騎馬跑了那麽久,總會有些汗臭味兒的。


    蘇綠檀瞧著鍾延光神色不大自然, 上前去再次挽著他的手, 笑了笑道:“夫君還是那麽有男人味兒, 比文弱書生可有魅力多了。”


    鍾延光低頭瞧著蘇綠檀的手, 環在他的臂彎裏,一點兒嫌棄的意思都沒有。


    蘇綠檀推著他往裏走,道:“是迴來拿衣服的吧?走,我給你挑去。”


    兩腿不自覺地就往前邁出去了,鍾延光一路被推進了內室。


    蘇綠檀蹦蹦噠噠走到櫃子麵前,駕輕就熟地打開中間的抽屜,挑了一件有暗紋的玄色束腰長袍。


    抖落開比劃在鍾延光胸口前,蘇綠檀道:“這件還是今年春天新做的,就穿過兩迴,就這件吧,看著精神。好不好?”


    鍾延光盯著蘇綠檀認真的眉眼,道:“好。”


    蘇綠檀又給他找了貼身的衣物出來,全部搭在手臂上,道:“你衣服髒了,我替你拿去浴房,順便讓丫鬟給你燒水,你等著。”


    鍾延光乖乖地站在原地,看著蘇綠檀歡快的腳步和窈窕的背影,嘴角抿了個笑,半天才淡下去。


    過了沒一會兒,蘇綠檀就迴來了,她撥簾進來,微微彎腰,低著腦袋,又直起身子,姿勢像美人出浴,露出水麵一樣。


    鍾延光看的愣了神,直到蘇綠檀喊他坐下等,才迴神過去坐下。


    兩人一起坐在榻上,蘇綠檀笑吟吟道:“太夫人知道夫君升官了,肯定高興死了。一等上任,皇上的賞賜來了,還得開祠堂祭祖呢。”


    鍾延光眉眼略彎,繼續聽著蘇綠檀愉悅道:“老夫人肯定也高興的,還有大伯母和弟妹,鍾家人都高興。”


    “那你呢?”鍾延光突然問道。


    蘇綠檀抬眸看他,眨了眨眼,泛了個笑容道:“我也高興呀。”


    鍾延光淡淡地“哦”了一聲,既然高興,為何還沒問他到底升了什麽官。喝了口茶,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蘇綠檀托腮,也不笑了,歪著頭問道:“夫君,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鍾延光道:“不是。”


    蘇綠檀追著他的目光,問道:“不是很高興?還是不是不高興?”


    鍾延光放下茶杯,道:“高興,當然高興。”


    蘇綠檀輕哼道:“騙人,你開不開心,我看得出來。”


    鍾延光抿著唇,沒做聲。


    蘇綠檀眯眼笑著湊過去,仰麵看著他道:“是不是因為我沒給你獎勵,所以不開心呀?”


    鍾延光移開眼,道:“胡說什麽。”


    蘇綠檀眼波流轉,把額邊的碎發拂去而後,聲音嬌媚道:“其實我給夫君準備了賀禮的。”


    眉頭一抬,鍾延光問道:“是什麽?”


    蘇綠檀笑道:“準備了兩樣,不過隻能送一樣給夫君,至於送哪一樣,得看夫君升的什麽官了。”


    鍾延光眉眼展開,從容淡定道:“品級上倒也不算升了,還是正三品,在左軍都督府任僉事。”


    “呀?!”蘇綠檀驚唿一聲,道:“左軍都督僉事?”


    鍾延光轉眼看她,道:“你知道?”


    蘇綠檀道:“管著我們金陵的衛所,我如何不知?這職位隻能是世官任職吧?說來倒是合適。雖然還是正三品,卻與指揮使是不同了。”


    鍾延光雙眸微亮,道:“對,職位雖是流官,不可世襲,但隻有世官能任職。”


    蘇綠檀笑道:“以前在金陵,金陵衛所的大爺們在我家酒樓裏還得捧著呢,這下好了,哈哈,我的夫君是左軍都督僉事,正好管著他們呢!”


    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來,鍾延光道:“這個官職你可還滿意?”


    蘇綠檀笑眯眯道:“滿意滿意。夫君閉上眼,我去把東西拿給你。”


    這種前奏……鍾延光有點發怵,他仍睜著眼,道:“你直接拿出來就是。”


    蘇綠檀噘嘴道:“你看著就沒意思了,閉上閉上嘛。”


    鍾延光狐疑地盯了蘇綠檀一眼,含著點警告的意味,才肯把眼睛閉上,正襟危坐道:“快去拿吧。”


    蘇綠檀起身,朝妝奩那邊走了兩步,拿起一個小瓷盒,撿起一顆梅子塞到嘴巴裏。走到鍾延光跟前,俯下.身,將梅子含在口中,低頭就吻了上去。


    蘇綠檀舌頭抵著梅子,把東西渡到鍾延光的雙唇之間,還壞壞地用舌尖舔了他的牙齒。


    軟軟的舌頭從鍾延光唇齒之間遊過,酸酸甜甜的味道從嘴裏蔓延開,這感覺太猝不及防了,猛然睜開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含笑望著他。


    蘇綠檀一看到鍾延光的眼睛睜開了,便趕緊跳開一步,疾步往門口跑去,躲在簾子後麵,探了個腦袋進來,道:“夫君若是做個七品小官,一雙新鞋做賀禮也就夠了。但夫君實在是太厲害了,年紀輕輕就憑自己的能力做了五軍都督府的大官,蠻蠻不知道送什麽好,隻好把蠻蠻對夫君的崇拜和愛都給你。”


    說完就縮迴去了,在簾外留下一句:“夫君不準嫌棄!我先去一步太夫人院裏啦!”


    蘇綠檀這才徹底溜之大吉,躲去永寧堂。鍾延光就算要掐死她,也總得顧及點兒太夫人的麵子吧!


    內室的鍾延光怔了片刻,把整顆梅子都含在口裏,什麽都來不及說,抬手撫了撫唇,便起身去了浴房。


    一雙新鞋啊,他也想要的。


    守在外麵的夏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沒看錯吧?侯爺好像在笑?!


    *


    夫妻二人在永寧堂碰麵的時候,蘇綠檀膽怯的很,都沒敢看鍾延光。


    太夫人注意到二人之間的曖昧氣氛,也沒點破,問了鍾延光好些話,聽他交代了一些要緊事,便爽朗地笑了幾聲,道:“明日我同你母親說宴客的事,過幾日你休沐了,就開祠祭祖!”


    蘇綠檀道:“太夫人,我跟侯爺還想請自家人吃頓飯,近來螃蟹肥,您若不怕鬧騰,也一起去熱鬧熱鬧,好不好?”


    太夫人慈和笑道:“好,說來我今秋也沒沾過螃蟹。”


    蘇綠檀見羅氏答應了,雙眼發亮道:“明天是個好日子,擇日不如撞日,就定在明日好不好?”


    太夫人道:“好,都隨你們,到了時候著人來請就是。”


    蘇綠檀挨著羅氏撒了嬌,軟綿的聲音像一隻小貓,太夫人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頰,語氣溫和道:“你婆母那裏還得著人去一趟。”


    正提起趙氏,她人就來了。


    鍾延光在榮安堂跟蘇綠檀膩歪一陣,又沐了浴先過永寧堂來,趙氏早就在千禧堂裏按奈不住了,就自己主動到了這邊。


    趙氏是個憋不住話的人,朝羅氏請了安,便對鍾延光問東問西,問他升到什麽職位上。


    鍾延光道:“左軍都督僉事。”


    趙氏忙追問道:“是幾品的官?從二品還是正二品?”


    鍾延光道:“還是正三品。”


    趙氏不大滿意地嘖了一聲,低聲道:“這不等於沒升麽?”複又問道:“僉事是做什麽的?指揮使好歹還帶著兵,神氣體麵,要不讓皇上再把你調迴去?”


    鍾延光扯了扯嘴角。蘇綠檀也憋著笑。


    羅氏沒好氣地瞧了趙氏一眼,責備道:“不懂就別胡說!調迴去,你說調就調?有功夫迴去多讀讀書!”


    幾十年都沒怎麽讀書,趙氏嫁到京城沒被少嘲笑過,這是她的痛腳,眼下又被羅氏當著兒子兒媳的麵斥責,絞著帕子不樂意道:“朝廷裏那麽多官,兒媳哪裏各個都知道清楚?好歹閣老們認不錯就是了。”


    羅氏瞪了趙氏一眼,道:“你還好意思說這種話出口。”


    要不是家中與外麵走動不多,羅氏年紀又太大了,她都不放心把內宅的事交給趙氏。


    趙氏不高興了,指著蘇綠檀道:“我就不信她也知道!”


    無辜被牽連,蘇綠檀看著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坦然道:“不巧了,兒媳知道。”


    趙氏甩個眼刀子過去,道:“就算你知道,那也是持譽提前告訴過你的。”


    鍾延光沒忍住迴了嘴,道:“我沒告訴她。”


    趙氏不服氣道:“那她怎麽知道?”


    蘇綠檀揚眉道:“我多讀書呀。前有十二朝,每官製都不同,大業多承前朝舊製,後因時事變動,朝廷也都頒有律令公文,多關注一些,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何況夫君下轄金陵衛所,我出生生長之地,自然知道的更加清楚。”


    趙氏竟無言以對。


    鍾延光看向蘇綠檀的眼神也多了些讚許之色。


    羅氏也笑道:“多讀書是好事,女子聰慧明智了,於家族和睦大有裨益。”


    鍾延光看了看母親和媳婦,太夫人說的再正確不過了。古人說娶妻娶賢不是沒有道理的。


    趙氏氣鼓鼓的,羅氏也不想繼續落她顏麵,便開口提了宴客的事。


    趙氏雖然有些惱了,到底還是拎得清輕重緩急,一心一意同羅氏一起商量起宴客的事。


    大體上商議定後,羅氏道:“這迴不比從前,來客眾多,你一人忙不過來,指望三房不如指望自己的兒媳婦,就讓蠻蠻替你分一些憂吧。”


    趙氏心頭一緊,道:“這……”


    在鍾家,趙氏最感到踏實的就是內宅之事全部由她抓在手裏,如今按照羅氏的意思,竟是要她放權了?她很不高興。


    蘇綠檀更不高興。


    上上下下多少號人,外來賓客不知幾何,應付起來不知道多累人。而且宴客花的都是鍾府總庫房的銀錢,蘇綠檀絕對不會動一分一毫別人的錢。


    怎麽說都是虧本的買賣。


    蘇綠檀眼看趙氏比她還不開心,先一步開口,體貼道:“太夫人,孫媳婦不經事,怕是幫不上什麽大忙。婆母若實在沒有人手,把我幾個聰明的丫鬟借過去使一使便是。”


    趙氏鬆了口氣。


    羅氏心疼地看向蘇綠檀道:“正是不會才該好好學。”轉念一想,又道:“罷了,你們都還年輕,等有了孩子再學不遲。”


    趙氏又提不上氣兒了,等蘇綠檀有了孩子,鍾延光肯定一門心思撲到孩子身上,然後內宅也不歸她管了?這不是人財兩空了?


    羅氏懶得搭理趙氏這點小九九,隻疲憊地衝她揮揮手道:“也就這幾天的事了,你快迴去忙著吧。”


    趙氏胸口突突跳著,應了一聲起身行禮,便迴去了。


    羅氏瞧著剩下來的夫妻兩個,對鍾延光道:“持譽你先迴去罷,留蠻蠻陪我說說話。”


    鍾延光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便也行禮退下了。趙氏的小算盤,他怎麽會看不出來?


    等人走了,羅氏愛憐地看著蘇綠檀,朝她招招手道:“傻孩子,還不過來。”


    蘇綠檀慢慢地走過去,挨著羅氏坐,靠在她的肩頭,撒嬌道:“太夫人。”


    羅氏拉著蘇綠檀的手道:“你這蠢笨的丫頭,不趁著我在的時候把內宅庶務抓在手裏,將來有得苦頭你吃!”


    眼圈微紅,蘇綠檀輕哼道:“太夫人壽比南山,長命百歲。”


    羅氏拍拍蘇綠檀的手背道:“這迴宴客你先從旁協助,等以後有了孩子,替孩子辦滿月的時候,我肯定不讓持譽虧待你。你婆母管理內宅是不錯,嚴謹有序,眼界終究是低了些,鍾家的門麵,以後還得你們兩口子來撐。”


    蘇綠檀腦袋直點著。


    羅氏笑道:“好了,迴去吧,持譽今日心情不錯,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蘇綠檀咧嘴一笑,行禮告辭。


    出了上房,外麵的天已經黑了,蘇綠檀走到千禧堂院門外,鍾延光就等在外邊,立在門口挺拔如鬆。


    蘇綠檀緊張地走過去,心道這不是要專門堵她,清算那個吻的賬吧?勉強笑著問道:“夫君特地在等我呀?”


    鍾延光往迴榮安堂的方向轉了個身,道:“想問問你,祖母對你說了什麽。”


    蘇綠檀與他比肩而行,低頭看著地麵答道:“就是囑咐我,多對內宅庶務上心。”


    鍾延光微頷首。


    夫妻二人一路走迴去,蘇綠檀生怕鍾延光責問她偷吻的事,也沒敢說話,忐忑地沉默著。


    走了這麽半天,鍾延光耳邊安靜的不得了,倒是有些不習慣。但想到趙氏心胸狹隘,蘇綠檀是定南侯府的正經夫人,嫁進來半年都沒學著管家,說起來也是委屈,難過也是正常的。


    迴到榮安堂,一直到二人上桌準備開晚膳的時候,蘇綠檀都沒再主動說話。


    鍾延光舉起筷子看著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從哪一盤開始下手,收迴筷子安慰蘇綠檀道:“你是侯府的夫人,就算不管內宅,你也還是正經主子,再怎麽樣都是。”


    蘇綠檀茫然地抬起頭,這麽沒頭沒腦地的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迷糊了好一會兒,蘇綠檀忽然明白過來了,歡笑道:“夫君是在關心我嗎?”


    鍾延光夾了一筷子的蔬菜,沒有答話。


    蘇綠檀用筷子夾住鍾延光的筷子,道:“夫君。”


    鍾延光抬頭看她:“不是,我就是隨口……”


    蘇綠檀打斷道:“你夾的是鸚鵡菜,你從前不喜歡吃鸚鵡菜的。”


    鍾延光一愣,顏色如常地把鸚鵡菜夾到碗裏,道:“時蔬吃一些對身體好。”


    蘇綠檀嘴角勾起,夾了小半盤鸚鵡菜到鍾延光碗裏,道:“那你多吃點,身體棒棒。”


    鍾延光:……


    飯罷,鍾延光迴了書房,蘇綠檀則把明日吃酒的事吩咐了下去。


    *


    次日是個好天氣,千裏清秋,秋雁行空,園子裏尚有孤花片葉,後山鬱鬱蒼蒼,涼爽舒適。


    半上午的時候,蘇綠檀已經穿上了一身銀紅緙絲大朵簇錦團花牡丹百褶裙,耳墜南珠,梳著高高的牡丹髻,頭上簪著鍾延光送的羊脂玉喜上梅梢的簪子,兩邊各一支金掐玉雙頭曲鳳步搖,步搖上綴著珠玉流蘇,腦袋一側,流蘇掃頰,活潑嬌媚。


    夏蟬取了一朵通草牡丹花進來,簪在蘇綠檀鬢發之間,一時間看的呆了,笑讚道:“可真是人比花嬌,天然好顏色,不需上妝了。”


    蘇綠檀喚了冬雪進來,也笑道:“上點兒淡妝更好看。”


    冬雪便著手給蘇綠檀化淡妝,薄薄施粉,微微塗朱,淡掃蛾眉,最後朱暈耳根,不勝嬌羞。


    兩個丫鬟被蘇綠檀美得挪不開眼,蘇綠檀攬鏡自照,一切妥帖了才算滿意,她起身問道:“螃蟹跟酒菜可都準備好了?”


    夏蟬稟道:“蘇媽媽昨兒就讓人準備了,早上來傳話說,挑了三十斤螃蟹,都是二三兩一隻的,酒跟菜大廚房早起也備上了。”


    蘇綠檀微笑道:“那就好,咱們先去園子裏瞧瞧。”


    留了幾個丫鬟看著院子,主仆三人一起去了花園的花廳裏。


    花廳的暖閣裏,吳氏正在裏邊兒安排丫鬟擺好桌椅,她穿著碧青色的挑線裙,頭飾簡單,幹淨素雅。


    蘇綠檀上前去親熱地打招唿,她問道:“妹妹問過大伯母沒有,她可會來?”


    吳氏搖搖頭,笑道:“婆母不來。”


    大房老夫人韋氏除了沒有削發,一顆心早已遁入空門日夜常伴青燈,深居簡出,節儉樸素。也就中秋和年夜飯的她會出來走走,全蟹宴這種酒席,蘇綠檀其實也猜到她不會來了。


    蘇綠檀笑道:“時候還早,我去荔香院瞧瞧。”


    吳氏道:“這時候婆母誦完經要歇會兒了,你去正好正好陪她說說話。”


    蘇綠檀“嗯”了一聲,把兩個丫鬟留在這兒幫忙,便去了荔香院小佛堂裏。


    韋氏穿著一身素色袍子,形容清瘦,麵色略黃,頭發簡單地梳起來,隻用木簪挽著。


    蘇綠檀提著裙子踏進門檻,淡笑喊道:“大伯母。”


    韋氏從椅子上起來,她個子也高,站起來同蘇綠檀一般高,迴以一笑,道:“聽澤哥兒媳婦說你們今日要吃酒,怎麽得功夫來我這兒了?”


    蘇綠檀走過去挽著韋氏的手,扶著她坐下,道:“還未開席,想著許久未來見您,過來瞧瞧。”


    韋氏淺笑道:“我這兒有什麽好瞧的,快快玩你們的去吧。”


    蘇綠檀從台子上取了三炷香,放在蠟燭上點燃,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祈願夫君安康,太夫人長壽,闔家歡樂,便上了香。


    從蒲團上起來之後,蘇綠檀才笑著迴話說:“本是為夫君平安歸來才鬧一場,少不得到大伯母這兒來討個福氣。大伯母,我這就走啦,您多多保重身體。”


    韋氏點點頭,嘴角還掛著一抹笑容。


    人走後,韋氏盯著香爐的三炷香,對身邊的媽媽道:“她是個聰明心善有悟性和佛緣的人,持譽是個有福氣的。”


    伺候的媽媽也低頭笑了笑,韋氏一向待誰都淡淡的,對蘇綠檀倒是有幾分青睞。


    *


    蘇綠檀重迴花園的時候,三房的幾個也都來了,吳氏的丈夫鍾延澤早起在書房讀完書,也趕了過來。


    鍾延澤眉眼頗似韋氏,淡然儒雅,長身玉立,因先看到廊下的蘇綠檀,便過去行禮打招唿,道:“嫂子好。”


    蘇綠檀扭頭一笑,道:“三弟來了,快進去坐。”


    鍾延光進暖閣走到桌前,又先後向劉氏和房氏打了招唿,語氣比方才冷了許多。


    劉氏不大高興,指責道:“讀書人怎麽也不講長幼有序了?長輩在屋裏坐著,哪有先給同輩打招唿的道理。”


    好好的日子這樣挑事兒,蘇綠檀頭一個不答應,她也跟著進了暖閣,往劉氏和房氏那邊看過去。


    二人今天也是精心打扮過的,劉氏上了年紀不提,已是人老珠黃,花敗之期。房氏倒還年輕,穿著桃紅的裙子,隻是生育不久,身材還肥胖臃腫,顏色失了幾分,即便刻意描畫,卻仍比不上蘇綠檀嬌媚可人。


    蘇綠檀走到桌前,秀眉微蹙,道:“嬸嬸是不是還要給我們講一講尊卑?”


    蘇綠檀是一品誥命夫人,劉氏是個什麽?不入流的七品武將之妻,連個誥命都沒有。要講尊卑,她還得向侄媳婦低頭呢。


    這一下,劉氏表麵總算老實了,心裏卻還不大舒服,暗地裏掐了房氏一把,轉移話題道:“延軒怎麽還沒來?”


    房氏目光一滯,道:“他說要迴來的,估摸著快了吧。”


    劉氏又問道:“延軒這幾日不是閑賦在家,今早出去做什麽了?”


    房氏笑道:“這兩日寶哥兒睡的不大安穩,奶娘說孩子沒事,二爺就給寶哥兒求辟邪的紅繩去了。”


    提到了孩子,吳氏倒是聽的仔細。


    劉氏挑眉笑道:“延軒待你們娘倆就是好。”話鋒一轉,望向蘇綠檀道:“綠檀,聽說這些日侯爺都很忙,日日宿在書房,都不迴榮安堂了啊?”


    單單提起鍾延光這事倒也沒什麽,拿出來跟鍾延軒兩個比較,就很打臉了。


    不過蘇綠檀從來不是任人捏圓搓扁的人,她嬌嬌一笑,到吳氏身邊坐下,道:“侯爺立馬要到五軍都督府上任了,哪有不忙的?能者多勞嘛,無能的人總是要閑一些。”


    劉氏麵色一僵,笑都笑不出來了,她的兒子沒出息哪個不曉得?還用蘇綠檀特特提出來說?


    房氏作為三房媳婦,肯定也咽不下這口氣,又一心想著討好婆婆,索性跟蘇綠檀兩人對上了,她迴嘴道:“那都是男人們的事,要我說女人呐,還是枕邊人知冷知熱的才好,夫妻兩個再生育了孩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比做玉皇大帝還快活。要不怎麽說隻羨鴛鴦不羨仙呢?”


    這一番話得罪的可不止蘇綠檀一人了。吳氏嫁進來也有一年了,肚子裏也是沒有動靜,韋氏雖然不逼迫磋磨她,旁人的閑話也是難聽的,她失落地低下頭,鍾延澤悄悄握上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背,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蘇綠檀眼神淩厲地看向房氏,打量了她一眼,盯著她頭上的簪子道:“這鎏金簪子妹妹戴的也有兩年了吧?怎麽褪色了還在戴?二弟這般疼你愛你,沒給你置辦新首飾?哎呀,我怎麽記得,前兒還看到你屋裏那兩個寵妾都戴上了金絞絲蟲草簪?”


    房氏的簪子並沒有褪色,蘇綠檀也沒有看到過紅紫堂倆妾侍到底戴沒戴金簪。


    房氏生育孩子,鍾延軒哪裏素得住?前後納了兩個小妾,一個清秀乖巧,一個貌美出挑。


    蘇綠檀知道鍾延軒不是什麽好東西,見異思遷,本性難移,房氏又善妒,所以她篤定自己肯定沒猜錯,鍾延軒的銀子沒準兒都花在了兩個妾侍的身上。


    房氏氣得臉孔發白,她生完寶哥兒不到一年,身材還沒恢複過來,丈夫這一年來在她房裏過夜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蘇綠檀瞧著房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全部猜對了。論牙尖嘴利,她從來就沒輸過!


    房氏手都在發抖,腦子暈乎乎,下意識就以牙還牙,盯著蘇綠檀頭上的玉簪陰陽怪氣道:“侯爺疼你,你這玉簪肯定是侯爺送的吧?不對,肯定不是侯爺送的,你生辰侯爺都沒送你什麽,平白無故的更不會送你簪子了。嫂子這簪子哪家鋪子買的?倒是好看。”


    蘇綠檀過生辰的時候鍾延光隻送了根木簪子,房氏當然不知道內情。


    蘇綠檀唇邊揚了個璀璨的笑,道:“不巧了,就是侯爺送的。雖沒什麽特別的,到底是他一片真心,戴也就戴著了。”


    吳氏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了,她瞧著簪子上的雕花嗔道:“還說沒什麽特別,我看雕工實在不錯,咦,還是鏤雕的玉簪?嫂嫂能不能給我瞧瞧?”


    蘇綠檀把簪子拔下來,遞到吳氏手上。


    吳氏外祖母家木雕生意做的出名,請的師傅京城一絕,她也對雕刻方麵的技巧略通一二,她摸著玉簪道:“簪頭玉質自然瑩潤,潔白細滑,器表打磨精細,器型光澤規整,包漿自然厚亮,品相優美。光是工藝就屬上等了。”


    鍾延澤也拿過玉簪把了把,玉質溫潤細膩,鏤雕而成,呈半透明狀,觸之升溫,他道:“不是普通的白玉,是品質最好的和田玉裏的羊脂白玉,稀有珍貴,價值千金。”


    說罷雙手奉上,遞到蘇綠檀手中,鍾延澤道:“嫂嫂仔細佩戴,摔了就可惜了。”


    蘇綠檀拿迴簪子,讓丫鬟給她簪入發,迴想起鍾延光把簪子送她時的隨意之態,一臉訝異道:“我瞧著玉質不錯,隻以為多少要花費些銀子而已,不曾想竟是這麽個寶貝?哎呀,估計是跑遍了京城精心挑選,費盡心思才得來的,真真是難為他那麽粗心的人,還有這番細膩心思。”


    暖閣門外,幾個丫鬟見鍾延光來了,齊齊行禮喚道:“侯爺。”


    蘇綠檀頭皮一緊,嚇的一哆嗦,糟糕!吹牛被抓包了!


    鍾延光大步往這邊來,嘴角抿著,蘇綠檀說什麽來著,精心挑選?費盡心思?大老爺們心思細膩?嗯?


    蘇綠檀不安地絞著帕子,頭都不敢迴。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剛才那些話打死她也不會說出口!


    這下慘了,她這輩子都沒這麽丟人過。


    鍾延光朝劉氏點頭示意,另外幾人也起身向他問好。


    撩擺坐下,鍾延光瞥了一眼身側背脊僵直的蘇綠檀,嘴角稍稍彎了彎。


    房氏心多細的一個人,當場就追問道:“侯爺,剛嫂子還說她這簪子是你跑遍京城給她買的呢,倒是好看,不曉得從哪家鋪子買的的?”


    鍾延光饒有深意地掃了蘇綠檀一眼,答道:“跑遍了京城也沒尋著合適的簪子,托朋友從西域帶迴來的。”


    蘇綠檀睜圓了眼睛,轉動脖子,衝鍾延光眨了眨眼。她沒有聽錯吧?!


    房氏訕訕一笑,喝了口茶掩掩飾難堪,真是自討沒趣,


    正好這時候廚房丫鬟婆子抬著食屜過來,裏麵放著準備好了的酒菜。


    廚房管事的婆子衝蘇綠檀道:“夫人,您幾個先吃些酒菜墊墊肚子,一會兒再吃螃蟹方不容易肚子疼。”


    蘇綠檀笑著應了,賞了幾個錢給廚房的人。


    姍姍來遲的鍾延軒也到了,永寧堂那邊派人來傳話,說太夫人忽感不適,就不來園子裏湊熱鬧了。


    氣氛終於緩和了一些。


    鍾延軒來的這麽晚,被鬧著要罰酒三杯。他也不推辭,舉起酒杯,敬一敬眾人,三杯下下肚,麵頰漸漸浮紅。


    鍾延軒的眼神若有若無地從蘇綠檀身上擦過,他房裏有兩個美嬌娘,但是沒有一個比得上這位嫂嫂絕色。一轉頭再看見自家那個醜婆娘,又忍不住多瞧了蘇綠檀兩眼。


    鍾延光威懾的目光落到鍾延軒跟前,唬得他趕緊低頭夾菜,卻又沒夾穩,筷子都差點掉落在地。


    蘇綠檀渾然不覺,還熱絡地勸著吳氏與鍾延澤道:“趕緊先吃吃菜,不然一會兒螃蟹來了,空腹吃多了鬧肚子。”


    酒席這就開了,眾人都吃了些菜墊墊肚子,鍾延軒便鬧說要找些樂子。


    吟詩作賦劉氏和房氏都是不懂的,鍾延光文采超然,兩個兄弟也比不贏他,便商定說玩擊鼓傳花,傳到的人,要麽說個笑話,要麽表演個什麽逗趣。


    蘇綠檀怕傳到她手上,笑話她是說不來的,便低聲吩咐夏蟬迴去取她的樂器來。


    鍾延光在旁聽的不大清楚,便問道:“你讓丫鬟拿什麽?”


    蘇綠檀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鍾延光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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