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秀麒從隔壁把自己的換洗衣服拿過來的時候,打開浴室的門正好看見這一幕。他沉默了幾秒鍾,然後拉上門準備原路返迴。 “別走別走!” 江成路這才急著從水裏麵鑽出來,一腳跨出浴缸,一手拽住了白秀麒的衣角:“我這是給你試試水溫。還有你的浴缸裏忘記加防滑墊了,不過沒關係,有我扶著沒事,你來吧!” 白秀麒被他一把拽住,動彈不得,隻能扭頭瞪眼:“……簡直厚顏無恥。” “嗬嗬,無恥兒童性福多啊。” 江成路還是沒臉沒皮地笑著,像水怪一樣成功地將白秀麒拽進了浴缸裏。而幾乎就在落水的一瞬間,白秀麒就反守為攻,扼著江成路的脖頸翻身壓在了他的身上。 “不記得我說過的話了嗎?” 居高臨下的白秀麒一手將打濕的劉海攏向腦後:“今晚上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馴龍高手。” “我好怕怕唷。”江成路浮誇的表演著。右手卻潛在水下不懷好意地拍了拍白秀麒的屁股:“你不怕疼了?” “我當然怕。” 白秀麒倒是十分坦誠:“可比起你在山上守著墳墓的那幾十年,這點兒疼痛又算得了什麽?” “……你真是……” 這下輪到江成路啞口無言,他就這麽呆了幾秒鍾,忽然伸出雙手緊緊地摟住了白秀麒,死死地往自己懷中按去。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狎昵親膩,有得隻是安靜卻熱切的擁抱,宛如可以一直持續到世界的盡頭。 這天夜裏,真正的梅雨還是造訪了九裏槐一帶的土地。 起初的雨聲綿密,宛若戀人之間的悄聲細語。帶著讓人麵紅心跳的潮濕和悶熱。輾轉反側之間。雨聲漸起。水滴敲打著花草與枝葉,羞怯地舒展著新生的綠意。 待到雲雨濃時,涓滴細流匯聚成了淙淙甘泉,貼著玻璃、牆壁、貼著人的肌膚和脊背流淌下來……全世界都在撲簌簌跳舞一般抖動著。發出歡喜聲,歎息聲,發出情到濃時,深深相愛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耳邊的雨聲遠去複又響起,白秀麒動了動眼皮,不情願地睜開了一條縫兒。 周圍當然是一片漆黑,然而黑暗中卻有微弱的光亮傳來。 他扭過頭,看見身邊不遠處是一扇落地玻璃大窗。窗戶的外麵是一望無際的雨中菜地,好像無波無瀾、凝固的海洋。 身體裏的各種感覺正在一點一點地蘇醒——甜蜜、疲憊、饕足,卻意外地沒有酸脹或者痛楚。 白秀麒轉動了一下身體,他感覺到脊背下方不再是門板的堅硬。與此同時,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正半束縛性質地將他圈在懷裏。 剛才幾個小時裏顛顛倒倒的畫麵。正在被彼此相貼的體溫一點點地喚醒。江成路的皮膚還是微涼的,不過現在摸上去的感覺還不錯。 是的,“還不錯”的不僅僅隻有這一點。 事實上,從摔進浴缸一直到被半拖半抱到這張床上,這中間的感覺都“還不錯”。 江成路這家夥一定是在背地裏做過功課了——一想著他一臉“本大爺怎麽可能不行”的表情偷偷地上網去查那些有的沒的東西,白秀麒就覺得有點好笑。 看起來明天可以適當地鼓勵一下。 他正想到這裏,黑暗中的床頭櫃上忽然亮了起來,是手機發出了振鈴聲。 害怕吵醒了江成路,白秀麒手忙腳亂地抓過手機來一看,是老家的墳親如約發送過來的家譜照片。 有關於前世的介紹,剛才在山上的時候白秀麒就已經聽了個七七八八,現在再看也沒有太多的特殊之處。倒是有一樣夾在族譜裏麵的東西,著實讓白秀麒深感意外。 那又是一張黑白照片,卻不再是群像式的大合集——身著中古袍衫的白秀麒與江成路相視而笑,在他們中間,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緊緊地抓著白秀麒的手指,一臉警惕地仰頭盯著江成路。 難道說,這個男孩就是…… 白秀麒心中咯噔一下,接著發現下一張圖片就是這張照片的背麵。 泛黃發黴的照片紙上,是幾行剛正有力的藍黑色字跡—— “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第七十七章 他竟然也死了 “這一段話,出自《楞嚴經》……” 白秀麒對佛學並沒有特別的研究,但是他卻認得這兩句話,並且記得它們的出處。原因無他——他的祖父白沭很喜歡這句話,甚至將它雕刻在了一枚印章的側麵。 白秀麒從來都沒有細想過這句話的含義,可如今卻越看越像是意有所指。 很顯然,祖父知道很多事,關於自己和江成路的前世,關於自己的轉生和江成路的苦守。那麽他繼續為這一世的自己取名叫白秀麒,是不是也期待著有照一日自己與江成路還有再續前緣的一天? 他歎了一口氣重新躺迴到床上,一手還在滑動屏幕瀏覽著照片,忽然間手機就被身旁的人給奪走了。 “大半夜不睡覺,幹什麽呢?” 江成路把腦袋湊了過來。因為剛洗過頭就睡覺的緣故,頭發胡亂地卷翹著,顯得孩子般的可笑。 白秀麒幹脆把手機裏的照片一張張點給他看,當看見那張合影的時候,江成路也露出了感歎的表情。 “昔日的小小少年,搖身一變居然成了一個白胡子老頭,歲月真是不饒人那!” 是啊,時間才是人類最大的宿敵。 白秀麒在心裏點著頭。他看著照片,思緒卻早已經飛遠。過了好一陣子才迴過神來。 “江成路。” 他鄭重地喊出了枕邊人的名字:“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見他口氣嚴肅,江成路也支起腦袋來迴望著他。 白秀麒伸手替他撥開遮住眼睛的亂發。 “如果有一天,我老去甚至死亡,希望你能夠建造一個壺天把我收藏起來。我願意在那裏等待,等到天人五衰,等到連你也不得不重入輪迴,我們就一起投胎,千世萬世也好,不再分開。” “……好。” 江成路的雙眼在暗夜裏微微地明亮著。 “隻要這是你真心的願望。” —————————————————————— 梅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勉強停歇。 白秀麒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昨天晚上的胡鬧過後,趁自己熟睡的時候江成路居然還更換了被單——現在他正躺在羯鼓精贈送的那床百子圖上麵,做子孫滿堂狀,感覺相當微妙。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一陣香味飄飄悠悠地從不遠處傳過來,伴隨著一陣腳步聲。 “醒了啊。” 江成路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清粥小菜,清清爽爽:“新家第一餐,附帶客房服務。” “搞什麽有的沒的,肉麻當有趣。” 明明很開心。但白秀麒還是忍不住嘟囔:“還不是一樣要起來洗漱……” 說著。他就掀開被子起身下地。江成路誇張地放下手裏的托盤過來扶。還用一種充滿了期待的眼神默默地看著他。 “……” 白秀麒當然知道這種眼神意味著什麽,糾結了一秒鍾還是伸出手來摸了摸江成路的頭:“比上次好多了,我沒事。” “顧客的滿意就是我的追求。”江成路握拳,又指著自己的臉頰:“親。記得給個好評喲。” “給你妹。”白秀麒忍不住又要戳他:“記住,你這家淘寶店隻能有我一個顧客。” “是是。過去未來上天入地都隻有你一個。” 江成路咧嘴傻笑著,接著又想起了一個重要的消息:“哦對了,陶川剛才來消息,說蔣超找到了。” “綁架犯要求贖金了?” “沒有。找到的是屍體,大卸八塊還放在地上晾幹了。” 與蘇雪和王題一樣,蔣超的屍體也是在一個偏僻的橋洞下麵被人發現的。而且由於梅雨季節天氣潮熱,屍體已經發生了嚴重的腐敗,這才引發了路人的關注。 介於屍體的腐敗程度。法醫鑒定蔣超的死亡時間應該不遲於他被綁架的次日,也就是說,綁架犯很可能在得手的同時就已經將人給弄死了。 “有一個細節讓警察產生了懷疑。” 江成路繼續轉述著陶川的話:“一般來說,兇手進行分屍的目的主要有兩個:要麽為了便於藏匿屍體,逃避罪責;要麽為了泄憤。故意展示受害者的慘狀。比如之前蘇雪的分屍案,從得到第一塊屍塊直到確認死者是蘇雪,其中花了不少時間。但是蔣超的這次分屍案卻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因為李坤的證詞和監控錄像的證據,綁架蔣超的兇徒身份已經基本鎖定了。警方早就已經展開了對他的追蹤,分屍和棄屍已經無法為兇手爭取到逃脫的時間。 其次,如果兇手真的想要通過分屍這個手段來達到報複,那麽他也沒有必要將屍體藏匿這許多天之後,又找一個偏僻的地方進行丟棄。 所以說,這分屍和拋屍的意義究竟何在? “人有的時候做事情,並不是完全邏輯和理性的。或許所謂理性的分析,反倒是在給自己設下陷阱。” 聽完所有轉述,白秀麒皺著眉頭陷入思索:“比如說,萬一兇手是個瘋子,正常人還能夠揣摩他的意圖和動向嗎?” “普通人也許不可以,但是我相信凡事都有因果聯係,或許心理學專家可以解讀。” “那就留給專家去思考吧。”白秀麒笑了笑:“對了,今天我想請大家到這裏來吃頓飯。” 江成路立刻咋舌:“你這客請得也太頻繁了吧?!我根本就來不及準備。” “你放心,沒有讓你準備。” 白秀麒示意他稍安勿躁,又掏出了自己的筆記本:“還記得之前阿塗給我看的購物網站嗎?我發現那上頭什麽東西都有,還有網絡訂餐服務。所以昨天就下了單,讓傍晚的時候把成品送貨上門。” “哈?你在那網站上點了餐?”江成路頓時有點哭笑不得:“那你有沒有發現,網站上的菜都標注著配料?就算是最普通的番茄炒蛋也未必就是你們人類吃的那種番茄和那種雞蛋……” “放心吧,都跟你混了這麽久,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白秀麒拍了拍江成路的肩膀:“一會兒陪我去請大家夥兒。” 狐狸裝修隊的進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這會兒聽說白秀麒要搬家,不僅欣然答應赴約。而且還拿出了早就準備好了的禮物。 當然,在邀請這些新鄰居的同時,白秀麒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老朋友—— 接到了電話的李坤顯得異常興奮,當然他的興奮基本上與白秀麒的搬家無關。 “你聽說了嗎聽說了嗎?蔣超的屍體被人發現了!又死一個,太刺激了!” 雖然這麽說的確有點不厚道,但是朋友之間說話隨便一點也沒有必要上綱上線的。白秀麒隻是冷笑了一聲,問他:“怎麽,人家死了又關你什麽事兒了?” “事兒大著去了!” 電話那頭的李坤似乎掰著手指頭:“四家!今天早上消息一出來,四家媒體哭著喊著要求采訪我啊。” “你接受了?” “不,都給拒了。”李坤的迴答有點出人意料:“上次的事兒鬧出來之後。我老爹這邊怒了。說不許我再跟媒體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