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以前不明白剃頭挑子一頭熱這個道理,但現在他卻懂了。


    因為張立憲的遭遇,他懂了。


    三人在一起說話,小醉對孟煩了百依百順,對張立憲橫挑鼻子豎挑眼,孟煩了護犢子似的擋在小醉麵前,和張立憲紅眼相對,而張立憲呢?


    對孟煩了紅眼相對、動輒放狠話,對上陳小醉,卻虛的一塌糊塗,是不是的被人兩個夾槍帶棒的言語欺負,張立憲一邊用兇猛的語言和孟煩了對峙,一邊卻不得不賠笑給小醉。


    能“笑”死人!


    夏天他們三個實在看不下去,又插不上話,隻能躲在亂糟糟的院子裏,三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李冰和何書光恨鐵不成鋼的唉聲歎氣,恨不得把張立憲扯下來,他們上去掄拳頭對付孟煩了,夏天摩拳擦掌以視威脅,心裏卻也為張立憲搖頭歎息——


    這貨多霸氣的一小夥?


    之前和川軍團摩擦,這貨多兇悍?


    可看看現在!


    難怪說川妹子辣,還不是被張立憲這樣的男子給慣得?


    夏天暗想:擱我,哪個女的敢這麽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子一跺腳馬上不伺候了——他渾然忘了為了追女神時候是多麽的低三下氣!


    屋子裏的兩個紅眼醋壇子還在強著,院子裏的三個人卻是憋不住了,夏天大喊起來:


    “夠了吧?今天人這麽齊,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啊!主演躲在屋子裏瞪眼,讓我們三個跑龍套的幹活嗎?”


    屋內的張立憲這才想起此行目的,忙說:“小醉,我帶他們來是給你收拾下院子和屋子的,你歇著,我出去和他們幹活。”


    陳小醉心慌的看了眼孟煩了,忙說:“誰讓你幫忙?我自己能行。”


    張立憲忙附和說:“知道你行,可我們四個不是休息嗎?閑著也是閑著,給你幫忙收拾下也是應該的。”


    屋外飄來一句冷嘲:“誰特麽閑著是閑著?我們要忙的事多著呢!”


    “閉嘴!”張立憲朝院子裏爆喝,隨即又扭頭對陳小醉說:“別聽他們胡咧咧,我們放假,放假……”賠笑的話朝陳小醉說完,就變成了兇巴巴的樣子,對孟煩了說:“你還是個男人嗎?小醉住的地方都這樣了你就不知道收拾下?滾出來和我們一起幹活!”


    陳小醉心虛的看了眼孟煩了後,兇巴巴的嗬斥張立憲:“要你管!”


    張立憲繼續賠笑的說著是是是,但威脅向孟煩了的眼神卻是不改,孟煩了同樣心虛?他早就想過幫小醉收拾一下?卻從來都是過腦就忘,遂說:“小醉?你去燒點水吧?我們去院子裏給你收拾下,那塊大石頭我看著就不順眼。”


    “好?你也別太累著啊。”陳小醉貼心的朝孟煩了說,一旁的張立憲唿吸瞬間急促起來。


    院子裏的夏天瞠目結舌?他想起了一句話:


    舔狗xxxxxxx


    但隨即卻將這句話從腦海中甩出?那是針對綠茶的,陳小醉絕對不是綠茶,她就該有這樣的人嗬護著……


    想到這,他卻是愣了起來?是啊?這樣的姑娘,就該被張立憲這樣的人嗬護,而不是被孟煩了這種沒良心的混蛋糟蹋!


    接下來的忙碌中,夏天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到底是孟煩了適合陳小醉還是張立憲適合?


    一頓忙碌,本該休息的三個倒黴蛋成了陪太子讀書的倒黴鬼?難得的假期混了一身的灰塵,好在陳小醉對三個幫忙的“好心人”極客氣?端茶添水個不停,三人對比張立憲自己可憐巴巴倒茶加水的樣子?居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隻是對比下被陳小醉親自擦拭身上灰塵、擦臉的孟煩了,三人的心情又不好了起來。


    張立憲極度的吃味?但夏天卻注意到?這小子即便被孟煩了酸死了?望向陳小醉的目光依然是寵溺,那種寵溺的神色,甚至讓夏天心中偏向孟煩了的天平一個勁的往張立憲跟前偏。


    院子、屋子被五個軍官收拾的妥妥帖帖後,又到了撒狗糧、吃酸醋的階段,三個觀眾眼不見心不煩的跑到了巷子裏蹲著喝陳小醉家的大碗茶。


    碗是吃飯的碗。


    因為何書光的教訓,李冰不好再提小醉的出身之類,隻是恨鐵不成鋼的嘀咕:“老張這是中邪了嗎?大丈夫何患無妻啊!不夠丟人的,不夠丟人的啊!”


    何書光也有類似的感慨,他對夏天說:“老夏,咱們三個絕對不能步了老張的後塵,這娘們該抽就抽,該罵就罵!”


    夏天看著戴著眼鏡的這貨,冷笑說:“說的真像個大丈夫,我擔心你比老張更卑躬屈膝!”


    “我何書光多受姑娘歡迎?我怎麽可能像老張這麽慘?怎麽可能!還有,這小娘們也是不識好歹,咱們老張比你們那孟煩了哪差了?要人品有人品,要內涵有內涵,要啥有啥!”


    夏天冷笑:“什麽意思?我們家小醉哪差了?”


    噗


    李冰和何書光嘴裏的茶水一齊噴了出來,兩人震驚的看著夏天,李冰呢喃:“我滴個乖乖,這小娘們莫不是狐狸精轉世?”


    何書光難得的點頭認同,對夏天說:“老夏,你別告訴我……你特麽也……”


    “也什麽也?”夏天瞪眼,正色說:“老子決定了,從今往後要當陳小醉的娘家人!”


    “你說什麽胡話?”李冰和何書光震驚的看著夏天,夏天示意自己沒有開玩笑,又自嘲說:“不知道這姑娘倒是要不要我這個哥。”


    李冰和何書光不解,夏天歎了口氣,說起了自己在禪達還是潰兵時候的事,說完後,他默默歎了口氣,說:“這操蛋的世道下,人沒有選擇命運的權利,剝奪了人堅持善良的權利,小醉她能保持她的善良,不容易啊!”


    毫無疑問,小醉是個善良的姑娘——給他餅子,救了白眼狼一樣的孟煩了,還有更多的潰兵接受過她可憐卻又近乎全部的饋贈,這樣的姑娘,不容易啊。


    ……


    夏天終究沒跑進去朝陳小醉說我給你當娘家人這樣的話,甚至在告別之時,都沒有告訴陳小醉,在某個絕望而又希望的日子裏,自己曾接受過她的饋贈。


    因為他覺得不需要——張立憲利用職務之便,給小醉找了個夥計,為虞師的後勤工作。


    夏天敢保證,這小子肯定是一石多鳥,但相比現在隻能以為人洗衣服艱難度日的處境,這份工作無疑好多了。


    就連孟煩了都讚同小醉去虞師後勤上工作,征得了孟煩了的同意後,陳小醉喜笑顏開的應了下來,並第一次對張立憲提出了感謝,張立憲好懸沒開心的昏過去,老半天都隻會傻笑。


    上了車後,這小子依然在傻笑,直到沒何書光一腳踹醒,才擦掉口水,大方的對他的情敵孟煩了說:“送你們去祭旗坡?”


    “得,您老還是自己滾迴師部吧,我們自己有腿。”夏天嫌棄這小子的花癡樣,順便坑了張立憲一把,因為他對何書光和李冰說:“你們迴去時候小心點,這小子樂過頭了,當心把車開進怒江。”


    “滾!”張立憲咒罵,但何書光和李冰果然上心,兩人瞪大眼睛盯著張立憲開車,惹得夏天狂笑不止,目送著虞師座的新座駕遠去後,夏天才一把攔住了孟煩了的脖子,說:


    “我想,咱們倆該好好談了談。”


    孟煩了苦笑起來,一臉的陰鬱。


    他陰鬱,是因為他碰到了讓他絕望的釘子。


    小醉和迷龍老婆有聯係,今天正好在迷龍家碰到了孟煩了,孟煩了和迷龍迴去後,看到這情況,索性直接向自己的老父母攤牌,他沒有任何隱瞞的將小醉的種種告訴了父母。


    結果就是他和陳小醉被趕出了門——那是迷龍家唉,老爺子也不見外,直接把兩人就這麽趕出來了。


    “你知道的,我有個未婚妻。”坐在禪達鎮的邊上,孟煩了哀愁的講述自己的事。


    和絕大多數狗血劇情一樣的劇情,從小青梅竹馬定了娃娃親的兩人在長大後都是相看兩相厭,各自又有了自己的價值觀,兩人已經不將娃娃親當迴事了,反倒是兩家家長還惦記著。


    “和娃娃親沒關係。”夏天幽幽的打斷了孟煩了的訴說,將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了麵前:“關鍵是你爹是容不下小醉的!”


    流落他鄉,哥哥戰死,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路。


    孟父會同情,會咒罵這個世道,並且不會用異樣的目光去看這個可憐卻又值得尊敬的小姑娘,可是,他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小姑娘,以兒媳婦的身份走近自己的家門。


    哪怕是他的家沒了,但他的心裏,依然刻著“書香門第”這四個字,而這四個字,是橫亙在陳小醉和孟煩了跟前的一道鴻溝。


    “我會想辦法的。”孟煩了堅定的說。


    夏天卻嗤笑起來,看著堅定的兄弟,他卻鄙夷的說:“拋出掉家人的因素,你覺得對於小醉,你有過擔當嗎?”


    孟煩了的事沒有瞞過夏天,他和小醉的種種,都是他親自告訴夏天的——夏天不止一次的跟孟煩了說:


    你該給人姑娘一個承諾了,


    你該給人姑娘一個希望了,


    你該給人姑娘一個交代了!


    可孟煩了總說:


    我們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我能給小醉什麽承諾?


    於是,他惦記著小醉,為了小醉心煩,為了小醉放棄那個不堪迴首的職業而高興,為了小醉自力更生而興奮。


    可是,陳小醉最想要的呢?


    當她得知做逃兵是要被槍斃的時候,當她沒有找到被示眾的孟煩了的時候,她掛起了招魂燈,


    她甚至披麻了!


    以什麽身份?


    孟煩了妻子的身份!


    那才是陳小醉想要的,可是,眼前的這個混蛋,卻始終不給,連個希望都不給!


    在渡江的時候,孟煩了朝夏天說起了陳小醉為他披麻的事,他說他辜負了這個姑娘,當時夏天就像拿自己43的鞋子在孟煩了38的臉上蓋一個鞋印——


    還有臉說?


    孟煩了沉默起來,擔當……


    他沒啊!


    “告訴我,你能不能給她一個交代?沒有交代,希望總有吧?你爹不同意沒事,你和陳小醉抱著他孫子進去,老頭子還能怎麽著?把孫子拒之門外嗎?”夏天質問起來。


    孟煩了艱難的唿吸著,良久後才黯然的搖頭,說:“我……我給不了交代……”


    “一丁點的希望都給不了嗎?”


    孟煩了艱難的搖頭,“我見多了死亡,我們連自己的命運都沒法掌握,你讓我怎麽給她希望?”


    夏天譏笑起來:“是啊,匈奴未滅不言家,多高尚的精神呐,多高尚的情懷呐——那你特麽為什麽去招惹小醉?”


    “我……我不知道……”


    孟煩了長歎,他以前以為自己是想女人了,可後來才明白,自己不是想女人了,是被這個善良的姑娘打動了,他不由自主的將兩人的關係走到了這一步。


    “那你去死!”夏天冷聲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希望都給不了,你想怎麽樣?想找個發泄的對象嗎?禪達的暗娼到處是,你想要發泄的對象就去找啊!沒錢?我給你啊!你去找就行,別禍害小醉不行嗎?”


    “從緬甸迴來,拋開被關的那一個月,四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從你跟我說你親了小醉到現在也有兩個月了,你幹了什麽?你替小醉做了什麽?”


    其實這些話是夏天一直想對其說的,但一直沒有空閑,可今天張立憲的出現卻讓夏天恍然起來,眼前的這孫子,隻不過是自私自利的混蛋玩意!


    他如果有心,早不能給小醉解決生計嗎?


    張立憲能想到給小醉在虞師後勤混一份工作,他不能嗎?


    他孟煩了難道請不動自己的團長去給小醉找個工作嗎?


    這混蛋就沒想過!


    孟煩了心虛的垂頭,夏天長歎了口氣,說:


    “煩啦,如果你真的喜歡小醉,聽我的,你就老老實實放手吧,張立憲比你更適合她,她太需要一個寵她、慣她、包容她的人了,你……不是。”


    孟煩了愕然的看著夏天,夏天驟然的“背叛”讓他震驚。


    “小醉對你百依百順,張立憲對小醉百依百順,你覺得女人,找一個什麽樣的男人才是幸福?她百依百順的那個嗎?”


    夏天自顧自的說:


    “不,是對她百依百順的那個。”


    孟煩了慢吞吞的將腦袋埋進了雙腿間。


    夏天有些羞愧,他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對自家兄弟來說太不公平了,但他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張在自己嫉妒饑餓得情況下看到的笑臉,那份羞愧悄然從他的心中逝去。


    那個善良的萌姑娘,該有個嗬護她的人去照看她的一生,她的前半生太苦,後半生得甜,很甜很甜的那種甜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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