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暑熱,這天公許是起了一縷悲憫之心,終究降下了一場雨來。


    時大辰十九年六月十六,景國平陽城於卯時陡降暴雨,暴雨如注,傾瀉漫天雨幕。


    太子景文睿一宿未眠,倒不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雨,而是因為許小閑離別時候說的那番話。


    他站在了窗欞前,將那窗戶給推了開來,一股依舊帶著微熱的水霧頓時湧了進來,水霧中有些許泥土的腥味兒,也有幾許紅花綠草的清香。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院子裏的那處亭台在雨霧中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縹緲,片刻之後隻能隱約見其輪廓。


    三年前,當父皇冊立自己為太子的時候,當父皇冊封大皇子景文聰為弘親王的時候,就是在那處亭台中,自己和景文聰有過一夜無眠的長談。


    他如此忠厚如此謙遜對自己如此的恭敬,他應承下來了自己的托付,並保證在三年之內給自己一支與眾不同的軍隊,一支隻忠於自己,並且極有戰鬥力的軍隊。


    此後三年中,與景文聰也多有信件交流。


    他做到了。


    他在閬山用自己給的銀兩采買了許多的物質,並且當真招募了許多的人組建了一支嶄新的軍隊。


    他說這支軍隊叫重盾騎兵。


    他說這支軍隊中的每一個戰士,都是從江湖高手中所選拔。


    事實上,當許小閑和景蓁蓁在夾金山關隘遇襲之事傳入京都的時候,景文睿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景文聰——


    因為襲擊許小閑一行的正是重盾騎兵,他們皆是柳門中人。


    隻是他並不明白景文聰為什麽要那樣做,他也不相信景文聰會那樣去做。


    昨晚許小閑說同在三年前景文聰便與南宮府的人有過接觸……這樣就能說的通了,自己這些年對他的期許,而今看來恰是在養虎,是在為他作嫁衣裳。


    他手裏究竟有多少兵?


    他什麽時候會帶著他的兵從閬山出來?


    征伐蠻國一事而今已箭在弦上,按照父皇部署,再過五日自己即將啟程前往安南六州……若是這個時候他率兵來犯,若是再有南宮府的人牽線搭橋,他和大元帥懷叔稷裏應外合……京都平陽可能安然無恙?


    景文睿的心忽然不太安寧。


    他想了片刻,對侍候在一旁的太監吩咐了一句:


    “準備馬車,本宮要去麵見父皇!”


    ……


    鳳儀宮。


    望雨台。


    台簷上的水珠兒成了簾,亭台中的白玉石桌上的茶煙嫋嫋成了霧。


    高皇後一身素衣注視著茶爐上的茶水,她的那張絕美的麵容被茶煙模糊,顯得愈發的楚楚動人,對麵坐著的景皇看得頓時一呆。


    “這是一場及時雨。”


    高皇後撩起衣袖露出了依舊如蓮藕般白嫩的手臂,她熄滅了爐火,拎著茶壺為景皇斟了一杯茶,這才抬眼看向了景皇,淡然一笑,茶煙散去,這一笑就這樣落在了景中月的眼裏,他看見的便是一片盎然的春意。


    “朕……朕覺得如此良辰美景,可再來一次!”


    高皇後麵色微紅,她丟給了景皇一個白眼,那一眼之間便是萬種風情,“昨兒晚,皇上已經累了,這事可不能過,過之傷身!”


    景皇哪裏還坐得住,他起身來到了高皇後的身前,一把將高皇後給抱了起來,“朕……不累!”


    “當真?”


    “當真!”


    “……那迴房。”


    “朕以為這幕天席地以雨為帳頗好。”


    高皇後大囧,麵色緋紅,更若天仙,景皇頓時難以自製。


    “皇上,可皇上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懷叔稷入大宗師,那孽子舉五萬之兵離開閬山,四方衛城蠢蠢欲動……這是一場及時雨啊,朕期待已久,朕很多年未曾像而今這般充滿了鬥誌!”


    景中月為高皇後寬衣,露出了那修長白皙的脖子,他的戰意似乎更加濃烈。


    “朕要這江山穩固,朕也要你這美人開懷!”


    “朕能夠率領千軍萬馬馳騁在那遼闊的疆域,朕也要能夠在愛妃的身上征伐三百迴合!”


    “朕左手持刀依舊可斬亂臣賊子,朕右手握槍依舊能讓愛妃享魚水之歡!”


    “朕寶刀未老,朕……”


    景皇的手攀上了那高峰,高皇後眼色迷離,渾身仿佛滾燙如火。


    這一刻,她仿佛迴到了從前。


    這樣的感覺她已經多年未曾有過。


    “皇上……”


    “朕要讓你做天下最快樂的女人!”


    就在這時,那雨中有一不長眼的太監匆匆而來。


    他未曾撐傘,暴雨模糊了他的眼,他未曾看見此刻這亭中正要上演的一幕,他站在了亭台前躬身一禮,說了一句:“皇上,太子殿下求見!”


    景中月轉頭,片刻,一聲大吼:“不長眼的東西,讓他在外麵候著!”


    “皇上,國事要緊。”


    “哎……”


    景中月收迴了手,高皇後起身扣上了衣裳的紐扣。


    “宣太子覲見!”


    ……


    景文睿覺得這亭子裏的氣氛有些怪異。


    這大清早的,父皇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他似乎有些生氣?


    “父皇,兒臣給父皇請安!”


    “以後,請安這種事就免了!”


    景文睿一怔,不明所以,心裏愈發忐忑:“……是不是兒臣惹了父皇生氣?”


    “說正事!”


    “啊……是這樣……”


    景文睿將許小閑的那番推測詳細的說了出來,卻沒料到景皇對此並沒有半點驚訝。


    景中月端起了茶盞來呷了一口,反問了一句:“就這破事?”


    “……父皇,兒臣有些擔心。”


    “擔心個屁!”


    “你搞的這事初衷並沒有錯,朕不怪你。”


    景文睿又是一驚,如此說來父皇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可兒臣卻並沒有將這事做好,反成了禍端,這是兒臣之罪!”


    “朕一直在看著,朕為什麽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朕要讓你從這件事中明白一個道理——作為一國之君,你將是孤獨的,哪怕兄弟姐妹也不可全信!”


    “你可知道你錯在何處?”


    “你錯在心地太過善良!你錯在輕易的相信了一個人!”


    景皇訓斥了景文睿一番,語氣漸緩,視線看向了亭外的雨幕,“你……當和許小閑多學學。他是棋中聖手,步步皆有應對也皆有後路。”


    “經曆了昨日大元帥府一事,朕想,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平陽,朕猜得對麽?”


    “迴父皇,他確實昨夜已經離開了平陽。”


    “朕既然猜得出來,你覺得大元帥會猜到麽?”


    景文睿豁然震驚,卻又聽景皇說道:“他知道朕能猜到,也知道懷叔稷也能猜到,但他依舊走了,那麽他的依仗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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