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陽正好。


    又到了住在涼浥縣城裏的姑娘們脫去那臃腫的棉袍換上小襖或者裙兒出來晃蕩的時候了。


    像踏青這樣的雅事是這些姑娘才子們的,對於涼浥縣的那些百姓們而言,這就意味著他們該要在田間地裏勞作了。


    這一次的徭役就這樣結束,瞿河水庫外麵的牛角溝大堤未曾能夠建起來。


    這是許小閑預料之中的事。


    瞿山上的冰雪開始融化,那些雪水順著溝渠流入了內庫,內庫裏的水漸漸漲了起來,漸漸將青龍寺的那斷壁殘垣之地給淹沒了。


    百花鎮外的那兩千餘畝良田裏,一望無際的黃豆在施了一次肥之後瘋長了起來,短短月餘便有尺許高了。


    許小閑蹲在田埂上觀察著這些黃豆的生長狀況,身後的季月兒倒是早已不以為意,但蘇菲卻再次吃了一驚。


    許小閑看起來不像是在做樣子。


    再說他做這樣子給誰看呢?


    這麽些天下來,他極少和自己說話,似乎嚴格遵循著男女授受不親,也或者是他心裏真的隻有季月兒一個人。


    反正他對自己的表現不冷不熱,求他再做一首詩詞,他也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似乎在他看來,那些錦繡文章還沒有這一田的莊稼好看。


    真是個神奇的解元!


    蘇菲對許小閑的了解越來越多。


    這樣的了解有通過朱重舉或者是周若林的說起,也有在逛街的時候聽那些居民讚歎,而更多的是她親眼所見。


    這了解的越多,她卻反而對許小閑看不明白了。


    說他是個文人吧……至少去了他府上的那許多次從未曾見他捧過書本。


    說他不是文人吧……可那些居民們真的叫他一聲舉人老爺,就連竹林書院的那些學子們一說起他來,一個個也極為敬仰,並視為偶像。


    說他是個商人吧,他好像對農事關心得更多一些,說他是個農民吧……天底下哪裏有像他這般細皮嫩肉的農人。


    那麽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在他的身上怎麽就表現的如此複雜呢?


    但毫無疑問,他腦子裏的那些新奇的東西,是蘇菲難以想象更從未曾聽說過的。


    比如這裏一田兩種!


    明明是種稻穀的水田,他偏偏弄成了種黃豆的地!


    蘇菲不懂這些玩意兒,隻是曾經所知道的常識讓她難以相信。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許小閑的背,許小閑依舊蹲在田埂上,依舊在仔細的看著,甚至還伸出手去將那泥土給掘了一把起來,還放著了鼻子前嗅了嗅。


    “豆子要成熟得到五月份,水稻要推遲一個月插秧了。”


    季月兒便問了一句:“會不會影響到水稻的收成?”


    “不會,推遲一個月就當晚稻來種。我忽略了這地方的氣候,農作物的生長周期相比南方會長許多……”


    許小閑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不過問題不大,走吧,咱們去看看酒坊剩下的糧食還能維持幾天。”


    那玩意兒當真是個吞糧大戶,釀酒作坊的產能並沒有完全發揮出來,他將產能控製在了三成,日產一百斤的狀元紅,這每一天就要消耗足足三百斤糧食。


    現在那酒窖裏已經存放了一千斤的狀元紅,三千斤糧食沒了。


    這一批糧食是從百花鎮的村民們手裏收購來的,價格給得比市價稍微高一些,但在保證他們口糧的情況下,也僅僅才收起來萬把斤,按照這消耗的速度算,最多再維持個把月。


    個把月的時間正是四月,丈母娘估計還沒有迴來,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除非去糧商手裏收糧,否則酒坊就得停工待料。


    但若是如此大量的向糧商收糧,必然會抬高涼浥縣的糧價,這恐怕會被涼浥縣的街坊們指著鼻子罵,所以這事兒不能去做。


    時越這些日子一直跟著許小閑,作為一名武夫,他當然也弄不明白姑爺做的那些事,不過這些不重要,他也沒去想那麽多,隻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保護好姑爺就是自己而今最大的責任。


    就在四人正要前往百花鎮的時候,一匹大白馬飛奔而來。


    那大白馬上坐著一個穿著一身紅衣背著一把長劍的英姿颯爽的女子。


    她當然就是季星兒。


    “姐姐、姐姐……!”


    季星兒在馬背上高叫,許小閑四人駐足轉身,便看見她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就像一朵紅雲一般的飄了過來。


    她穿的是稍厚一些的裙子。


    裙子隨著她的奔跑而飄蕩。


    她的那一頭秀發也隨之起伏,秀發上綁著的那條紅色絲帶上下翻飛,仿若跟她而來的兩隻紅色的蝴蝶。


    許小閑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前麵。


    這小姨子……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別跑那麽快啊,如此洶湧,距離還有三丈,但那撲麵而來的劇烈抖動……這特麽神仙也受不了啊!


    他咽了一口唾沫正要收迴視線,突然,季星兒被這窄窄的田埂上的土坷垃一絆……


    “啊……!”


    一聲大叫,“噗通……”一聲,她一頭栽倒在了黃豆地裏,就像一塊紅布鋪在了翠綠的黃豆苗上,渲染出了一抹極為靚麗的色彩。


    許小閑閉眼,轉頭,難以直視。


    少女極為狼狽的從田裏爬了起來,她楚楚動人的站在一大片的綠色中,淚汪汪的看著田埂上的姐姐,然後又看向了許小閑??——


    該死的家夥,難怪本姑娘會出了這岔子,他當真是我命裏的克星啊!


    不過這次還好,恐怕隻是臉上有一些泥土,伸出手來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居然鼻子未曾流血。


    少女的心情便好了不少。


    她一個旱地拔蔥從田裏飛了起來,俏生生落在了季月兒的麵前,訕訕一笑:“那個……不小心,這路不平。”


    季月兒看著麵前這張五花臉,“你跑來幹啥?”


    “姐,北都侯府來信了,我給你送信來的。”


    “當真!”季月兒頓時激動了起來,“快給我看看!”


    “你就這麽想要嫁人?”


    季星兒瞥了許小閑一眼,覺得自己這姐姐當真是入了魔,她將信遞給了季月兒,季月兒展開來一看,片刻,那張緊張的臉蛋兒上頓時便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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