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紅彤彤的。


    但北境這地方的天氣卻有些奇怪。


    大雪之後,越是出太陽這天氣就越冷。


    哪怕是這樣的正午時候,雪剛開始融化,空氣卻愈發的寒冷。


    大管家從馬車上下來頓時打了一個寒顫,他將身上的那件漆黑的袍子重新裹了裹,將腰上的那條帶子係得更緊了一些。


    他杵著拐杖站在馬車旁看了看熱鬧的涼浥城街道,又抬頭望了望太陽,“這鬼天氣,關山,去買兩個熱饅頭。”


    片刻,關山拿著倆熱騰騰的饅頭走了過來,大管家咬了一口饅頭又登上了馬車,“走吧,去涼月巷子。”


    一個饅頭剛剛吃完,大管家覺得身子暖和了一些,馬車在涼月巷子停了下來。


    他杵著拐杖下了馬車,一瘸一拐的向季府走去。


    在路過季府門口的時候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竹蜻蜓,這個竹蜻蜓下綁著一張小紙條,他隨手一搓,然後鬆手,這竹蜻蜓頓時飛了起來,飛入了季府中。


    他僅僅隻看了一眼,帶著關山迴到了馬車上繼續往前走去。


    然後他經過了許府,也透過車簾抬頭瞥了一眼,僅僅是瞥了一眼。


    兩人穿過了涼月巷子,來到了楊柳巷子,去了曾經季中檀帶許小閑去過的那處幽靜的茶園。


    這年三十了,茶園原本打了烊,可關山依舊推開了那扇門,大管家杵著拐棍走了進去。


    一個年約三十的女人從茶園裏飛快的跑了出來,她攙扶著大管家,很是心疼的說道:“這麽冷的天,您老怎麽不在山裏歇著?”


    “有點事……今年茶園的收入如何?”


    “迴大管家……入不敷出!”


    大管家似乎早已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氣,“生意難做,玉秀啊,辛苦你了!”


    “我倒是不辛苦,不管怎樣,這裏也比山裏的日子好過一些,倒是您……莫如就在這裏住下?”


    說著話,這個叫玉秀的女人將大管家和關山帶入了一樓的一間雅閣,裏麵生著炭火,暖洋洋的,比外麵舒服太多了。


    大管家和關山相對而坐,玉秀衝著外麵喊了一嗓子:“小雨,泡一壺極品猴魁來。”


    “好咧!”


    外麵有個女子應了一聲。


    大管家擺了擺手,“有些浪費了。”


    玉秀坐在了大管家的下首,“沒啥浪費的,今歲一年,這極品猴魁僅僅隻賣出去了一壺,還是季中檀季縣令帶著、帶著小少爺來喝的。”


    “放到明年,這味兒就變了,虧本的玩意兒。涼浥縣太窮,隻能賣十文錢一壺的茶,這一兩銀子一壺的……以後可別進貨了。”


    “不,你記住,無論如何,這極品猴魁茶園裏都必須備上半斤!”


    玉秀一怔,那張依舊有著幾分姿色的臉上神色漸漸黯淡,她低聲說道:“大管家,老爺、老爺不會再迴來的了!”


    大管家沉默片刻,“可小少爺在!”


    小少爺當然是許小閑。


    玉秀一聽卻並沒有歡喜,“可你我都不知道小少爺究竟是不是真的小少爺!”


    大管家這一次沉默了許久,直到那個穿著一身鵝黃衣服的叫小雨的姑娘將沏好的茶端上來,又退出去,他才悠悠一歎:“既然老爺將府邸都留給了小少爺,那小少爺就是小少爺!”


    “可小姐當年……”


    大管家抬手,阻止了玉秀的言語,“你我都不知道小姐當年和老爺後麵的事!小姐死在老爺的前麵,然後老爺才來了涼浥縣,他是抱著一個孩子來的。按照時間算,許小閑定然是老爺和小姐的孩子!”


    “若不是因為孩子,以老爺的性子,當年……他怎麽會退了一大步!他又怎麽會將刀鋒給藏起來?”


    “所以你記住了,小少爺隻有一個,他就是許小閑!”


    玉秀沒有再說,作為曾經小姐的貼身丫鬟,她卻在那兩年裏被小姐給派去了北魏都城扶風城。


    離開的時候小姐已經有了身孕,按照時間算,許小閑今年十七,時間沒有問題,可她始終有些疑惑。


    因為她再迴來的時候,就在這涼浥縣,她去見過了家主,想要留下來照顧小姐的孩子,卻被家主給打發到這地方來開了這個茶園鋪子。


    甚至在大辰二年,家主在離開涼浥縣去上陽縣的時候,他還特意來過這鋪子一次。


    交代她絕對不可以去府上看看那孩子,無論那孩子是生是死,都不可以去!


    老爺和小姐當年感情如此之深,如果許小閑是他們的結晶,老爺為何如此無情?


    這事大管家後來也知道,但大管家也猜不透老爺的心思。


    少爺在那府上過的是什麽日子?


    那個叫張秀的惡奴整整欺壓了少爺十六年!


    可大管家沒有對那惡奴動手,自己……自己也隻能這樣遠遠的看著。


    “他就真的不怕少爺被那惡奴虐待致死麽?你也真的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


    “玉秀,你別激動,少爺不是好好的麽?”


    “其實你仔細想想,若是那時候我真的將張秀給殺了,這張秀的身份我早已查清楚了,他是中書舍人徐瑞派來的人!”


    “這是明麵上的!背地裏呢?張秀會不會是唐無妄派來監視許府的?家主死在了塞北戰場上,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屍首送去了京都,可家主有後這件事唐無妄知道!”


    “他也知道刀鋒的存在!”


    “若是救了小少爺,小少爺跟著我進了山失蹤了,唐無妄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派出刀騎來尋找老爺的後人!”


    “這個理由不僅冠冕堂皇,還能讓他在世人麵前展示他重情重義的一麵!但他真的是為了尋找老爺的後人麽?”


    大管家叩著桌子發出了咄咄的急促聲,“他打著這個旗號,正好可以找出刀鋒!他若是將刀鋒給消滅了……那時候才是小少爺真正危險的時刻,你明白嗎?”


    玉秀聽得愣了許久,這才拿起了茶壺,給大管家和關山斟了一杯茶。


    “我、我沒大管家您想的那麽遠,我隻是、隻是覺得許小閑若真是小姐和老爺的孩子,他、他不應該受那麽多的苦!”


    大管家端起了茶盞悠悠一歎,“所以,這也是北都侯府、南都侯府不去看一眼少爺的緣由,你也莫要責怪他們。”


    玉秀抬起了頭來忽然問了一句:“既然這樣,那你為啥又在涼州城砍了兩刀?”


    大管家呷了一口茶,迴了一句:“因為少爺長大了,也因為唐無妄的腦疾……他恐怕命不久了!”


    玉秀沒明白其中有什麽關聯,心想既然大管家這麽做了,那自然有這麽做的理由。


    “今兒出山為了什麽?”


    “為了刀鋒的未來,在這裏來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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