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記下了。”雲薑點點頭,和夏離嫣話別便匆匆地離開了暮煙樓。


    走了好一會兒,雲薑才想起自己忘了把新做的幾個百合花香囊jiāo給夏離嫣。以前她在暮煙樓的時候,每隔一兩個月便要fèng好一堆香囊出來,放在衣櫃或者chuáng頭,那幽幽的香氣使人心曠神怡,也仿佛給繽紛的衣衫增添了幾分秀色。如今自己不在暮煙樓了,可還是惦記著夏離嫣的喜好,因而趁著空閑又給她做了幾個。剛才隻顧著敘說,香囊卻都還揣在懷裏。


    雲薑直笑自己迷糊,便又折返。


    酉時已經過半,暮煙樓裏顯得尤其冷清,偶有宮女太監穿行,看見雲薑,因是熟悉,便跟她親切地打招唿。伺候膳食的小太監說夏妃正在南麵的水榭小憩,把人都遣走了,不過雲薑你和夏妃算是自己人,又難得從舜禾宮過來,你自個兒去找娘娘,想必她也不會責難你的。


    雲薑聽得出來,那說辭雖然沒有惡意,但始終帶著嫉妒,她便笑了笑,獨自往水榭的方向去了。


    那水榭是夏離嫣極喜歡的一處僻靜地,她常常獨自在水榭裏坐著,吃吃茶,看看書,度過大半日的光景。暮煙樓裏都當水榭是淨地,也是禁地,大凡夏離嫣去了,奴才們都不敢去打擾。這迴雲薑卻破了例,時間匆忙,她給了香囊得立刻迴舜禾宮。


    竹邊台榭水邊亭。懶懶冬景,瀲灩清寒。


    雲薑進到水榭,見桌上菜餚碗筷都整齊地擺著,四下卻沒有夏離嫣的蹤跡。她正納悶,隱約聽見咣當一聲,像是打碎瓦缸的聲響,她心中一驚,輕輕地問了一聲:“姐姐,你在這裏嗎?”


    沒有人迴答。


    雲薑循著聲音的方向走了幾步,探頭看過去。水榭的後院,荒寂一片,還有點yin森。雲薑剛想要走,卻又聽到一陣格格的嬌笑聲,好像是夏離嫣的聲音。可是這水榭就巴掌一點大的地方,一眼就看盡了,哪裏有夏離嫣的蹤影呢?


    正文第六章竹邊台榭水邊亭(2)


    雲薑卻不死心,索xing跨出門檻,站到後院裏。參天的綠竹,即便在這嚴寒季節,也仍舊蒼翠。竹影婆娑,沿著短短的迴廊,鋪了大約三丈遠。那迴廊盡頭是灰灰的一片,但是,仔細看,幽暗當中似乎透著些許微光。


    雲薑輕輕地一步一步走過去,心裏有些忐忑,知道走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最密集的竹叢遮蔽著一道垂花門,隻因故意漆成了深暗的綠色,而且雖形為垂花,但所有的邊角都沒有畫上裝飾的圖案,素得有些嚇人,所以乍看去仿佛與竹林融做一體了,極是隱蔽。


    透過那道緊閉的垂花門門上的fèng隙,可以清楚地窺見那後麵是又一間的巴掌大的庭院,簡陋卻gān淨,院中有一處角落力堆著一些酒罈子,其中一個被打破了,碎片撒了一地。想必剛才的聲響就是那樣發出來的。


    雲薑看到夏離嫣就站在院中惟一間房屋的門口,掩著嘴笑。她從未看見夏離嫣笑得那樣肆無忌憚,又那樣嫵媚天真,純淨得好像沒有經歷過任何坎坷。


    這時,隻聽夏離嫣說:“你瞧你,好好的一壇酒,真真可惜了。”


    繼而傳來一個男子朗朗的聲音:“我知你喜歡,再釀來給你就是。”


    夏離嫣便做出招手的動作,道:“放了劍吧,你也舞累了,過來,與我好好地歇一歇。”


    說罷,粉白的麵頰,泛起陣陣嬌羞的cháo紅。雲薑隻覺得心都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她使勁地抿著嘴,握著拳頭,一動也不敢動。


    從雲薑的角度,隻能窺見小院內一半的地方,她剛好看不見說話的男子的模樣,可是那聲音卻再耳熟不過了,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刀尖狠狠紮了一下。隻見那個人,款步朝著夏離嫣靠攏,他的側影,一點一點地,落進雲薑的眼簾。


    居然是他!


    那麽結實挺拔的身軀,器宇軒昂,臉上始終帶著微笑和從容。這不是雲薑朝思暮想的驍勇威嚴的驃騎大將軍沈就瀾,又是誰?


    雲薑突然覺得眼前一陣刺痛,她眼看著沈就瀾笑意輕揚,牽了夏離嫣的手,仿佛攜著新婚的妻子,緩緩走入房門,關閉了門窗。她遏止不住,用手捂了嘴,淚如泉湧。


    天空瞬間yin霾。


    那些百合花的香囊,仿佛瞬間變成裝滿屍骨的猙獰道具,壓得雲薑身體發抖。她踉蹌著退出後院,站在水榭裏,望著窗前盈盈一汪清波,突然覺得很諷刺。


    這時候,外邊匆匆來了兩名宮女,看見雲薑,頗是意外,心裏也料到她是來這裏找夏妃的,她們便問夏妃娘娘去哪裏了,說是有別宮的妃子特地過來探望她。雲薑不動聲色地瞟向背後的內院,深吸一口氣,道:“娘娘說想到禦花園裏走走,已經過去好一陣了,你們且去找找吧。”


    兩名宮女不疑有它,別了雲薑,雙雙退開了。


    隨後雲薑亦離開了水榭,腳步虛浮,步步成殤。


    有時雲薑會替夏離嫣擔心,她畢竟是皇帝的妃子,同沈就瀾在一起,就如玩火。玩火者,總難逃自焚的惡果。


    但有時她也會覺得心中咽不下這口氣。


    她知道自己沒有嫉恨的立場,哪怕隻論先來後到,她也要排在夏離嫣之後,她隻是傾心了一個她不該也不配傾心的男子。夏姐姐的溫柔,她想,自己是騎馬追也追不上的吧,她那樣的女子,理應就是世間男子傾心愛慕的對象,這寂寞深宮,她能得到一個人的嗬護和陪伴,又是多麽難得?


    正文第六章竹邊台榭水邊亭(3)


    這些複雜矛盾的念頭,jiāo錯盤亙於雲薑的腦海,讓她好一陣子都提不起jing神來。


    有一天,宮女們閑來無事便議論起宮裏麵的事。


    有人說:“死了倒好,省得又借著姿色去勾引哪位權貴了。”


    也有人說:“做宮女的,便就隻有伺候人的命,何必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呢。”


    也有人唏噓感嘆:“倒是也怪可憐的,一屍兩命啊。”


    然後一個眉目清秀的宮女啐了一口,道:“你們這些小妖孽,就知道說人閑話,不過就是以訛傳訛,你們怎知幕後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當心話說得多閃了舌頭。”


    其她的人倒也不把那宮女的話放在心上,仍然嘀嘀咕咕地議論著。


    然後當中便有人喊了一聲:“咦,靳雲薑呢,她以前是尚衣局當差的,說不定認識那事主兒,來給大夥說說,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狐媚子?”這樣一說,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角落安靜的雲薑,雲薑臉一紅,道:“我都不知道你們在講些什麽。”


    宮女甲立刻拉過雲薑,道:“司徒朗月啊,難道你不曾聽說?”


    雲薑頓時像被誰用針紮了,一把扯緊宮女甲的衣袖,問道:“你們……你們在說司徒朗月?她,她死了?”


    話音沒有落,淚珠子卻撲通掉下來。


    眼前浮現出朗月那秀氣蒼白的臉。想起之前自己明明還見過她,曾經相處起來的那些愉快經歷,都一一湧上腦海。


    不等宮女迴答,雲薑便丟開手,像箭似的衝出了園子。


    腳步是顫抖的,有點發軟,很是慌亂。


    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做無趣狀,便各自散開了。


    那會兒,雲薑心亂如麻,匆匆忙忙衝出舜禾宮,一直向著尚衣局跑。


    前前後後距離胡笳來向她求助,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自己兩三天以前還在盤算著如何幫朗月從宮外偷運墮胎的藥進來,但這些日子她實在是自顧不暇,沒想到轉眼間,事qing竟成了一個這樣的結局。


    突然聽見朗月亡故的消息,雲薑不知道這段時間尚衣局究竟發生了什麽,她隻感到心痛懊悔,仿佛朗月的死就是她的疏忽造成,她恨不能使勁地抽打自己。


    朗月的死是千真萬確的。


    尚衣局的宮女素來知道雲薑跟朗月jiāo好,見她迴來,不禁眼眶一紅,道:“雲薑,你怎的這會兒才聽到消息,朗月已經去了好些天了……”她一邊哭著,一邊將朗月的事qing對雲薑說了。


    原來是有一迴朗月當值去錦霞宮,卻在李妃娘娘麵前昏倒了,正巧那時禦醫也在,便給朗月把脈,這時候,朗月懷有身孕的事qing再也瞞不住了。李妃一直宣揚要肅清後宮的風紀,對朗月極為鄙夷,直斥她傷風敗俗,壞了後宮的規矩,因而準備擇日審她。誰知道,朗月心裏害怕,當天夜裏便懸樑自盡了。


    正文第六章竹邊台榭水邊亭(4)


    雲薑聽得陣陣心涼,更是覺得這悲劇也有她自己的責任在裏麵。倘若她能早一點弄來墮胎的藥,或許朗月的秘密就不會被發現,不會丟了xing命。她難過得說不出話,懂事的宮女軟語安慰她,並告訴她道:“胡笳有任務出去了,是你原來當值的暮煙樓,你要不在這裏等她吧,要不然沿途過去,也許能碰上。”


    若說雲薑之前對胡笳還有氣,氣她受樓青煜的擺布,將她騙去楓曳林,但這會兒氣早就已經消了,她甚至怕胡笳會因朗月的死而責備自己,心裏總覺得有愧,便靜靜地離開了尚衣局。


    哪知道,她竟在中途遇上了胡笳。


    兩個女子愕然地對視一眼,俱是痛哀。前事誰也沒有再提,隻傷心地相擁而泣。


    胡笳說了一句叫雲薑震驚的話,她說:“朗月是被李妃給bi死的。”


    雲薑心頭一緊,忙輕聲噓她:“隔牆有耳,不應說的話別亂說。”


    胡笳揉了揉哭紅的鼻子,恨恨道:“你曉得那孩子的父親是誰?”


    “難道你曉得?朗月不是寧死不說的嗎?”


    “她是寧死不在我們麵前說。”胡笳神態一哀,道,“她在李妃麵前是嚇傻了,嚇糊塗了,以為說出實qing李妃會顧念血脈之qing保她一命……那孩子的生父,是大皇子。”


    雲薑聽到這裏臉色變得煞白,好像連背心都滲出汗來了。


    胡笳繼續說道:“朗月並不是qing願的。大皇子的荒yin,在後宮早就是宮女們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看中朗月的美貌,qiáng令她服侍他,可也就是那一夜的歡愉,事後大皇子興許連朗月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卻可憐朗月,懷了他的孩子,也不敢聲張。其實在禦醫為朗月診出喜脈的時候,李妃就已經審問過朗月了,朗月無奈隻能將實qing說出,李妃卻不願將真相傳開,怕傳到皇帝耳朵裏,壞了她寶貝兒子的聲譽,便在言語間暗示朗月若不自盡,就要加害於她。


    “朗月是哭著迴來的,她說倘若她不按照李妃的意願做,便會有更嚴苛的刑罰等著她,甚至還要連累她在宮外的親人。我費盡了唇舌,說我與你興許還能想想別的法子,原以為已經勸住了她,可誰知她趁著我被劉公公傳召的時候,便自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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